《梦里佳人》尹椀孑如

50、道高一丈

　　佩刀声、脚步声和说话声敲碎了我的梦，然后我醒来看见了官差。我从容若怀里起身，将身上的斗篷取下给他。
　　“穿上吧，外面天冷。”
　　“如果我穿着你的斗篷被人看见了，到时候我洗脱了冤屈，别人肯定会说官老爷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还会说官民勾结扰乱律法。再者，你待会儿还要看我对簿公堂，外面天冷，这斗篷还是你披上吧。别担心，我相信案子很快就会结束的。”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容若，同杜元嵩和魏红玉又离开了牢房。
　　公堂之上，巡抚大人依然是正襟危坐。堂下，我们三人跪在地上。旁边，贾大人静默地看着巡抚大人，一会儿又静默地看着地面。
　　不久，胡东被带官差来了。
　　巡抚大人放下了茶杯，拍了一下惊堂木说道：“大胆胡东，染指有夫之妇又害人性命，你该当何罪！”
　　“大人明察！草民没有害人性命，请大人明察啊！”
　　“向全忠是魏红玉之夫，而你又与魏红玉相好，现在向全忠死了，你说你没有杀他，恐怕难以服众。老实交代你做了什么，否则，本官决不轻饶！”
　　“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啊……”胡东一脸茫然地看着巡抚大人，委屈说道。
　　“还不交代？”
　　“草民真的没有杀向全忠，也不知什么夹竹桃和迷情药。草民说的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
　　“你昨日不在京城，怎么知道向全忠中了夹竹桃和迷情药？”巡抚大人怒视着胡东，那目光带着杀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本官！
　　“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胡东的声音软了下去，无力说道。
　　“那好，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人带上来！”
　　巡抚大人对旁边的官差说道，不一会儿，官差就带上来一个人。这人是仆从打扮，跪在地上就开始发抖。
　　巡抚大人对被带上来的这人说：“你认不认识旁边的人？”
　　这仆从颤巍地说道：“认……认识……”
　　“胡东，这人你认不认识？”巡抚大人问胡东，平静地说道，随即抬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若认识，就如实招来，本官可以从轻发落。”
　　“认识。”
　　“就是他昨夜给你送的信，信上说了向全忠死于夹竹桃中毒对吗？”
　　“对，是他送的信。但是，信上说的是向全忠中了夹竹桃，最后是被踢死的，顺天府尹已经结案。”
　　这时候贾大人说话了，“本官什么时候结案了？胡东，你休要胡说！”
　　胡东怒道：“信是你传来的，我没有胡说！”
　　“你，你敢污蔑本官？”
　　“我没有污蔑，我有证据！信上还有你的私印！”胡东又看向了巡抚大人说，“青天大老爷在上，草民说的句句属实，望大人明察！草民现在就招，请大人从轻发落！”
　　贾大人这时候慌乱了，竟然夺过了官差的刀扔向了胡东。胡东往旁边一躲，那刀直直地刺向了我。杜元嵩过来护在了我面前，与此同时门外飞来一支箭，利箭划过刀柄发出了脆响，眨眼之际，刀转向还是伤了胡东，而那支箭刺伤了贾大人的肩膀。
　　我的心砰砰不停，已然不觉自己是死是活，直到杜元嵩放开了我的手臂，我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贾大人跪到了地上，惊魂未定。瞬间，官差把他控制住了。
　　胡东说道：“大人，草民知罪！草民和贾大人确实官商勾结，但是这一次草民真的没有谋害向全忠。还请大人明察啊！”
　　巡抚大人看向了贾大人，问道：“贾茂充，你有什么说的？本官希望你从实招来，否则你丢的就不止头上那一顶乌纱帽了！”
　　“于大人，我……昨日我收了胡东的银子，所以才仓促了案的。”
　　胡东辩解道：“我没有给你银子，你胡说！昨天我根本就没有在京城，要不是你给我写信来，我还不知道向全忠出事了！”
　　我这时候也有些不解了。如果胡东和贾大人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是谁派人传信给胡东的，又是谁派人给了贾大人银子？如果他俩说的话都是假的，那么他们互相要包庇的人又是谁呢？他们官商勾结，无非就是贪财，既然贪财，那么就要找到财主，而这个财主是黄尚倒说得过去。人命出在新风味，跟新风味有关的无非就是我和黄尚两个人。跟我亲近的人只有容若，所以与我有仇的人也与黄尚有仇，更与容若有仇，那么这个人会否是独眼龙？但独眼龙是个武夫，哪会有闲工夫扯上这些杂事？会不会是索额图的人？索额图的儿子格尔芬，上次把我认成了谢静，容若出手伤了他，他会否记恨容若？可是在生意上，我又没曾听过他的半点风声，他又何必去害黄尚呢？这背后的凶手，实在是难猜……
　　转眼又一想，我好像知道了答案，但是需要线索，也需要证据。
　　我说：“于大人，民女有话要说。”
　　于大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疑惑地看着我问：“你要说什么？”
　　“既然死者是在新风味中毒身亡，我想问这下毒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旁边小吏说道：“死者被确定是毒发身亡，雅间内桌上的酒杯里被下了迷情药。而夹竹桃之毒，没查出来。”
　　“酒坛子和酒杯里都没毒吗？”
　　“没有。”
　　“酒和菜呢？”
　　“也没有。”
　　“现在的雅间还保持原样吗？”
　　“是，有差役守着，没人动过，只有先结案才能清除雅间。”
　　“好，那我知道了。”我把目光转向了于大人说，“于大人，民女要求看一看死者当时吃饭的碗。既然毒药没有下在酒坛酒杯里，也没有下在酒菜里，那么或许会下在碗里。”
　　于大人抿了一口茶说：“准。”
　　这时一个差役领命后匆匆跑去了。房门外，百姓们的议论声，而公堂上就陷入了宁静。我没吃早饭，肚子有些饿，昨夜哭得久又闹了一晚，所以现在是又饿又困又累。渐渐地，我跪在地上打起了盹儿，还差点儿摔在地上。
　　“夕儿……”杜元嵩在旁边握住了我的手臂，我才清醒过来。
　　我轻甩开了杜元嵩的手，继续低头闭上了眼睛。后来，差役佩刀的声音传来，我就睁开了眼睛。
　　差役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走去准备将两只碗递给于大人。
　　“等等。我先看吧。”我起身走向差役，接过了碗。“新风味又不远，这位官大哥怎么这么久才把碗拿来？”
　　我看着这差役笑了笑，他没答话。于大人放下茶杯说：“碗里有毒吗？”
　　仵作走过来查看了碗答道：“没有。”说完又把碗给了差役。
　　我答道：“虽然没毒，但是有线索了。”
　　于大人好奇道：“什么线索？”
　　“我刚刚忘了说，把吃饭的筷子也一并拿过来。所以，还请于大人再差人跑一趟。”
　　我身边这拿碗的差役说：“大人，属下这就去。”
　　“等等！”我拉住了这差役的衣袖，“这位官大哥刚刚跑一趟累了，于大人还是换个人去吧。不然浪费了时辰，待会儿结案后于大人该赶不上用午膳了。”
　　“好。”于大人看了看我身边的这差役，又看了看我。“换人去，尽快。”
　　于大人旁边的一个仆从走出公堂跑出了屋子，这一次，于大人只慢悠悠的品了几口茶的工夫，这仆从就回来了。
　　我问道：“筷子不见了对吧？”
　　这仆从诧异万分，“你……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仆从跪下磕头作揖地说：“回禀大人，属下没有偷筷子，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啊！”
　　我朗声道：“我没说是你偷的！”
　　这时，于大人重重地放下了茶杯，将目光投了过来，全场只有碗落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刚刚去新风味拿碗的那个差役跪了下来，旁边几个差役就在他的袖子里掏出了两双筷子。仵作上前检查筷子，用鼻子闻了闻回答：“启禀大人，这筷子有毒，正是夹竹桃木所做。”
　　于大人将惊堂木砸在了桌子上，“大胆奴才，竟然敢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不从实招来？”
　　跪在地上的差役答道：“奴……奴才收了别人的好处所以才……才……”这差役被吓得都说不出话了，直接趴在了地上颤抖。
　　“刚刚你替人办事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怕，现在让你招，你怎么怕了？”于大人讽刺道，“还不快说，是谁指使你的？”
　　“是……是……贾大人。”
　　“你说谎！”贾大人着急道，“于大人，他撒谎！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啊……于大人明察！”
　　我看了看贾大人，又看了看地上的差役，说道：“确实不是贾大人干的。贾大人不是凶手，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裴泽润。原因有三：第一，当初谢府悬赏一百万找我，而胡东派向全忠和二牛抓我却被我逃走了，自然最后因为银子裴泽润和胡东就闹僵了。第二，裴泽润在生意上和黄四有点儿过节，而我又和黄四一起打理的新风味，所以这次裴泽润就想借这桩命案栽赃给新风味；第三，不管是前次抓我的事，还是新风味的生意，裴泽润都记恨于我。所以，他想一箭三雕杀死向全忠和二牛，又嫁祸给新风味，最后让我来当替罪羊。贾大人是朝廷命官，与百姓无冤，也与新风味无仇，更和我没什么关系，所以他没有杀人的理由。”这差役抬起头来，惶恐地看着我，越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平静地将目光投向了贾大人说，“不过……胡东和裴泽润之前是生意上的朋友，贾大人，你既然跟胡东有所勾结，恐怕也免不了跟裴泽润有所勾结吧？”
　　贾大人不说话了，呆呆地盯着地面发抖。
　　这时候魏红玉开口说话了：“于大人，民女想问那迷情药该作何解释？”
　　我说：“既然凶手想杀死向全忠和二牛，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再下迷情药了。而且，迷情药也不会致人于死地。”
　　魏红玉道：“你说没有必要就没有必要？你说不会致人死地就不会致人死地？那你可有证据？没有的话，恐怕就是你下了药，然后故意在这儿演戏！”
　　“我如果下药勾引向全忠，又为何要拿簪子刺他却伤了杜元嵩？若照你所说迷情药有毒，那么我就没有必要先对向全忠下迷情药再去刺杀他，不然就是多此一举！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我根本没有下迷情药，而向全忠的死也与我无关！”
　　“于大人，她就是个骗子，大人难道没有发现她一直都心中有数的样子吗？凶手除了是她还能是谁？若不是她，她又为什么如此之快查出了真凶？”
　　我辩驳道：“魏红玉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为了查出真凶费尽心思，你到现在还要污蔑我？还要揪着我不放？我替你找出了杀你丈夫的真凶，你却替真凶说话，不仅如此你还替帮凶说话？你不守妇道就算了，难道连做人的良心都没有了吗？我告诉你，事到如今，案子已经清楚了。真凶是裴泽润，帮凶就是胡东、贾茂充还有你！你若胆敢再污蔑我一句，就别怪我说话不留情了！”
　　“你胡说！我不是帮凶！你才是凶手！”
　　“你还敢污蔑我？那好！看来，这情面我是不能给你留了！魏红玉，你虽然没有杀向全忠，但是你却间接害死了他！因为你也是裴泽润的相好！不仅如此，你还跟贾茂充不清不楚！为何昨日二牛的母亲说你的相好是润充？那是因为一个是裴泽润，一个是贾茂充！而你最后却只承认了是胡东。为什么？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是个贪慕虚荣的拜金女！裴泽润是大商贾，有钱，而贾茂充是大官，有权，所以你只好供出胡东！但是你不想胡东跟这次命案沾上关系，所以只有拉我下水！而且，你丈夫死了，你是最大的得利人，因为你会得到新风味给你的赔偿！魏红玉，我猜得对吗？”
　　“贱人！”
　　“我事先警告过你不要污蔑我，是你自己不听的！我是个生意人，向来说到做到，所以你出口伤人，那我也会以牙还牙！”
　　“你个贱人！”
　　“你我谁是贱人，你有自知之明，也不必公之于众自欺欺人！说出来，反而是自揭伤疤，自讨苦吃，自取其咎，自食恶果，自作自受！”
　　我见魏红玉发疯般冲向我，赶紧后退，这时杜元嵩眼疾手快地把我拉到了旁边。而胡东伸手给了魏红玉重重的一巴掌，贾大人也掺入了其中，所以三人彼此都有仇似的打来打去。
　　“大胆刁民！”于大人惊堂木一拍，“公堂之上，竟然大打出手！来人，即刻派人捉拿裴泽润！把魏红玉、胡东、贾茂充三人抓起来先押入大牢！退堂！”
　　这次案子终于告了一段落，我也舒了一口气。看着他们被押走，我并没有一丝开心，而是觉得伤心，因为他们的苟且，害死了两个无辜的人。不过令人庆幸的是，这场命案终于水落石出。
　　我看了看旁边的杜元嵩说道：“走吧，没我们的事了。”
　　我的话音刚落，于大人走下堂说：“姑娘且慢！”
　　我转身微笑道：“于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姑娘你料事如神又巧言善辩，本官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于大人谬赞了。民女只是嘴上会说，而大人昨日的自有安排才是好手段。大人少言寡语、深藏不露，轻而易举地就看出了破绽。所以，民女才是大开眼界。”
　　我们边走边聊，于大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姑娘真是料事如神，本官无言以对了……”
　　“没有没有，大人言重了。只不过事出有因，因果相连，坏人魔高一尺，而大人道高一丈，他们的豺狼之心又怎么能敌得过大人的铁面无私高风亮节呢？”
　　“姑娘好一张巧嘴。”于大人看着我笑，又看了看杜公子，“在家里姑娘若说东，杜公子恐怕是不敢说西吧？”
　　“我们只是朋友。”
　　“我们是兄妹。”
　　我和杜元嵩不约而同地说着，我说的是“朋友”，他说的是“兄妹”。我俩相视一笑，也不再多作解释了。
　　我转移话题，笑道：“大人颇爱喝茶，正好我们是茶商，改日给大人送一些新茶过来尝尝。”
　　“方才姑娘都说了本官高风亮节，所以这茶叶自然就不必了，多谢姑娘好意。”
　　“既然这样，那不如于大人以后照顾我们的生意吧，您喝我们的茶，我们收您的银子，如此一来也没什么不妥，而且于大人的高风里就会飘着我们的茶香了。”
　　于大人笑意满满，“姑娘你真是能说会道，本官老了身体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了，说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
　　于大人没有在公堂上的时候，看起来倒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了。他姓于，又是巡抚大人，康熙年间有名的廉洁之官于大人恐怕也就只有于成龙了。
　　“人会老，人心却不会老。于大人是两袖清风的官老爷，所以在百姓们的心中会永远保持年轻。”
　　“小姑娘，老夫活了六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能言善辩的奇女子，实在是感叹。姑娘若是没有成婚，老夫想给姑娘牵一条红线，让姑娘嫁一个好郎君怎么样？”
　　“于大人真是心系百姓爱民如子，之后一定还会步步高升的。”于成龙，康熙十九年在他的仕途上走到了巅峰，我知道历史事实，所以才如此说。看见于大人开怀地笑后，我也笑了。“只不过这牵线之事，就不劳烦于大人了。民女知道大人说的是谁，而且民女已经找到他了。”
　　于大人更加匪夷所思地看着我，而我只是笑。我抬眼一瞬的笑恰好对上了正在等我的翩翩公子，我的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