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系统有问题》十方陆离

73、梦魇

　　第九峰，西苑。
　　哗啦啦。
　　一双素白的手拧干了软布的水，然后方正叠好。
　　青蕊坐在床沿，一点一点去擦他额头的冷汗，擦到鬓角的时候顿住了手。
　　那是银灰色的长发，有些晃眼。
　　她咬着唇角，泪珠子就滚下来，赶紧抹了。
　　“青师兄，你都睡了四日了。”
　　“该起来了……一直睡着可不好。”
　　但是没有人回答。
　　床榻上的人，悄无声息。
　　四天前，张青浑身是血倒在山门口，被守门弟子发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他重伤奄奄、气息萎靡。
　　而此时的第九峰里，唐糖不在、白九微不在，更没有其他人。
　　青蕊就避着赤凰，偷偷过来照顾。
　　一连照顾了四日。
　　赤凡来看过，说是伤不重，给了药、治了伤。
　　可四日过去了，他还是未曾醒来，不得不让她有些急。
　　“青师兄，快点好起来吧……”
　　她小声地念着。
　　“哎……”
　　“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徐老头飘在床头，絮絮地道，“小子他沉在梦魇里呢。”
　　“你是个好姑娘啊。”
　　“所以，还是别费心思在这小子身上了。”
　　“他是一根筋，只认女娃娃的。”
　　徐老头的苦心相劝，可惜青蕊听不见。
　　叨了半天，他最后叹了口气，“说到女娃娃……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比起张青这小子，女娃娃才危险啊……”
　　“那人可是一个化神巅峰……她……怎么可能敌得过？”
　　这些年，徐定修跟着张青，也看了她许多年。
　　知道她的懒散和良善、直率和狡黠，她也是一个极好的姑娘啊。
　　若是出事了，他如何不痛心。
　　“希望女娃娃没事吧，不然……哎……”
　　他被天罗剑所限制，只能跟着张青活动，离远些都不行。
　　而他们这番回来四日了，张青也昏睡了四日，所以哪里都去不了，因此他对于唐糖的消息，也是全然不知。
　　他只能祈望唐糖好好的。
　　“小子，快醒来吧！”
　　“你这不醒来，我都要急得冒火了！”
　　床榻上的张青，在做梦。
　　梦里的荒原雪夜，冰冷、死寂，只有运奴车的铁链拖在地上，喀喇作响。
　　囚车上的铁笼晃荡不堪，他蜷缩在角落里，像只团起来的刺猬。
　　咔啦咔啦——
　　铁笼忽然停止了晃动，是队伍停了下来。
　　一阵冷风吹乱了脸侧的碎发，他倏忽抬头，欣喜无比地向外看去。
　　可空荡荡的雪地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
　　为什么，他会觉得外面该有人？
　　他愣了愣。
　　啪地一声。
　　一条鞭子甩下来，打在他手上，拉出一道血痕。
　　有人叫嚣着让他滚回去，便只能缩手，又蜷缩进了囚笼的角落。
　　可他依旧是忍不住向外去看，黑沉沉的夜色里，只有一片一片飞旋的雪花。
　　这个雪夜，好冷啊。
　　运奴的囚车晃晃悠悠走了三天，最后进入大城。
　　车队里来了许多人，他们像是挑小狗儿似的，将囚车里的小孩一个个挑买了。
　　他被买进了相府，当着最低下的奴隶。
　　被欺辱、被打骂、被践踏……他忍着、憋着、受着，费尽心思地活下去。
　　然后精心设计了，骗到了相府小姐的仙山验灵名额。
　　这个世界，是有仙人的。
　　他要当仙人，不要当奴隶，更要变强，要给族人报仇！
　　好在他有绝好的一等天资，很快就被带上了仙门、接着被一位清冷的仙子收做了徒弟。
　　“此后，你便是我的徒弟，赐名，青青。”
　　仙子站在高台上，冷淡又疏离。
　　而他跪在地下，磕着头。
　　他有了师傅，开始练剑、修行。
　　不到三年，便入了金丹期。
　　他拥有了很强的力量，迫不及待地下山，给族人报了仇。
　　可他因为杀了凡人，犯了禁律，便要剥皮断筋、废灵根，驱逐出宗。
　　于是他又跪在地上，接受制裁。
　　高台之上，教了他三年的师傅，一如当年，冷淡又疏离地看着他。
　　“张青触犯杀凡之禁，当废灵根、逐出宗！”
　　“他既是我弟子，犯了错，当由我来教。”
　　“废灵根便让我来施行。”
　　她下台来，带着锋利无比的长剑，淡漠地看着他。
　　“张青，你可知罪？”
　　他看着她，摇头，“我没有罪……他们当年杀我族人，我如今杀回去，如何有罪！”
　　“事到如今，还在狡辩，看来你是冥顽不灵了。”
　　她淡淡说着，并不想和他多聊。
　　手中剑光骤起，一瞬之间刺穿他的腕骨，斩断他的筋脉。
　　疼，非常疼。
　　可他居然竟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这三年，不该是这样的。”
　　她皱着眉，“什么？”
　　他笑着，笑容来自真心，梨涡浅浅，“那个雪夜，她来接我了。”
　　“杀凡之禁，她护着我了。”
　　“没有当奴隶。”
　　“没有被欺辱。”
　　“没有被抛弃。”
　　他一字一句地说，眼中炽亮，看向眼前这个冷淡疏离的“师傅”。
　　“她才是我师傅，你不是。”
　　就在他说完这一句，眼前的人影像是被风吹散的齑粉。
　　一点一点消失。
　　而存在于他脑海的，这三年来的种种记忆，也一寸一寸碎裂。
　　“这只是一场噩梦。”
　　他低声道。
　　梦魇结束了。
　　现实中，张青睁开了眼。
　　“小子！你醒了！”
　　徐老头惊呼了一声，高兴极了。
　　“青师兄！”
　　青蕊也发现了醒来的他，“青师兄你醒了！”
　　张青闭了闭眼，梦魇里的杂乱记忆还停在脑海，他稍稍压下，可紧接着便记起了现实，于是猛地坐起。
　　视线略过青蕊，直直看向徐定修，“师傅呢！”
　　徐定修一愣，随即皱着脸，“我不知道啊，我不是离不开你吗，你这昏了四天，我哪也去不了……”
　　张青面色奇差，当即就要起身，却被青蕊按住了。
　　“青师兄，你别担心。”
　　“糖仙子没事的，她比你回来得还早一日呢。”
　　“我师傅说，糖仙子在密谷的圣泉疗伤，她应该是没大碍的。”
　　“哎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徐老头松了口气。
　　而张青也稍稍安下了紧绷的心，可仍旧是要起身，他要去密谷。
　　“青师兄！你别乱动，伤还未好呢。”
　　青蕊有些急，又拿着那方软布，想要去给他擦额间冒出的汗。
　　可张青扭头避开了，“不用，我自己来。”
　　青蕊顿住动作。
　　似乎有些委屈，咬着唇角，“青师兄昏睡了四日，是我在照顾你……”
　　“多谢，”他真心道谢，却是言语无情，“你要灵石还是法器，我可以给你，算作你这几日的辛苦费。”
　　似乎没想到他会分得如此清楚。
　　青蕊咬着唇角的力度加重，眼圈有些红，“青师兄觉得我照顾你，是为了灵石和法器吗？”
　　张青顿了顿，“不是。”
　　“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我之间，只有师门情谊。”
　　青蕊：“……”
　　“我说得够明白了，希望青蕊师妹，以后不要对我费什么心思了。”
　　他说得够明白、也够直接。
　　甚至有些冷漠无情。
　　泪珠子终于忍不住，滚了一颗下来，“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青蕊盯着他，咬了牙，“你……你喜欢糖仙子，是不是？”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
　　张青回答得毫不犹豫，“是。”
　　青蕊：“……”
　　果然是这样。
　　“我本来放下了，”她眼里带着泪，咬住唇角，“我以为你喜欢青果，青果是个好姑娘……”
　　“可是青果是糖仙子！”
　　“她是你师傅……你怎么可以喜欢她？”
　　“为什么不可以？”
　　张青冷笑一声反问，“她是我师傅又如何？”
　　“师徒……师徒是不许的，刑堂有规矩……”
　　话到嘴边，未说完又咽了回去，他的眼神太过冰冷，看得她心里一颤。
　　张青冷然道，“我喜欢谁，是我的事，和师徒无关、和刑堂无关。”
　　他看向青蕊，又忍不住嘲讽，“不如，你去问问你大师兄，他对师徒这一条所谓的禁忌有什么看法？”
　　青蕊一愣，一时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块上品灵石，足以报答你四日的照顾之恩。”
　　一小块亮蓝色的灵石忽然被他拿出，放在桌案上。
　　盯着那块灵石。
　　青蕊红着眼圈，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模样的确是我见犹怜。
　　可张青无情得很，“要不要随你，不过，我们之间是两清了。”
　　徐老头在一旁劝，“哎呀，你这话说的，也太无情了，人小姑娘都哭成这样了……”
　　张青并不理睬他，继续道，“好了，没什么可聊的，你该走了。”
　　“哇，小子，你这太过了！不给人姑娘点面子……”
　　瞧着那块灵石，青蕊狠狠擦了眼泪，然后一把拿过，转身就走。
　　“哎，你真把她气跑了……！”
　　“既然无情，就不要给她任何希望，”张青干脆利落，“这对她才是最好的。”
　　徐老头不得不赞同，“这倒是没错……不过你这做的也太伤人心了。”
　　“这样她才会死心。”
　　张青并不在意，或者说，其实他就是如此无情。
　　对于他不在乎的人，他向来无情。
　　而对于他在乎的人，他又是另一番表现。
　　“师傅在密谷圣泉……”
　　“圣泉我知道，它的确能治百伤……”
　　“那即是说，她伤得很重，不然不会用到圣泉。”
　　“我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