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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聚散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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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风吾儿,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闻汝修行有成,母妃心中甚慰。”
“廿二日,你父皇登极乐,太子一党多有龃龉……”
“……字字句句,皆是思念,只盼阿风速归。”
这是他这月收到的第五封信。
来自邺城。
他对于邺城的印象,已然很淡了。
只记得有宽阔的驰道,喧闹的街市,还有皇城里那些五彩的飞檐斗拱。
以及,夜色里的泼天大雨。
十八年前,他才四岁。
已经记事了。
那一夜,大雨如注。
雨幕里,金碧辉煌的宫殿都披上了阴沉的颜色,显得灰暗死寂。
大雨落在地面,飞溅起的雨花爬满了衣衫。
他死死拉着一身华裳的女人,哭着哀求,“母妃,我不要走……”
“我舍不得母妃……”
一巴掌打掉他拉着自己的手,女人眼神发狠。
“你必须走!”
“阿风,记住!你要学会仙法,你要成为仙人!”
“如此,我们娘俩才会有未来,才会有希望!”
“来人,送小殿下走!”
一声令下,他几乎是生生拖走的。
即便他哭喊、哀求、嘶吼,都没有任何用处。
只离她越来越远。
大雨砸在身上,冰冷刺骨,又疼又痛。
呼——
忽然一阵冷风吹开了窗门,屋内的烛火一阵晃动。
屋外的夜色里,淅淅沥沥地落着雨。
青风便沉默地看着,风里裹挟着一丝冰凉的雨线,吹了进来。
他的来,他的去。
似乎都不由自己做主。
当年,他不想走,却别无他法。
如今,他不想走,也别无他法。
着实有些可笑。
咚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屋外来了人,是张青。
“师兄,师傅炖了九冠鸡,等你过去呢。”
“我这就来。”
青风将信塞进衣袖,起身打开房门。
屋外的张青撑着一把纸伞,挡住了他半头的雨,笑意盈盈地说,“师兄,走吧?”
“好。”
青风惯常点头,反手关上门,随他一起进了雨幕。
……
第九峰的后厨,这是个四方的长屋。
清清冷冷的,没什么人味和烟火气。
他们这一峰,弟子并不多,便是杂役也少。
后厨里,也向来没几个人。
此时土灶上,正翻滚着白气,里头炖了一只肥美的九冠鸡。
按着习惯,本该露天,用干香的松枝搭了篝火炖的,那样味道才更好。
可惜下了雨,便只能移回屋内。
唐糖拿了蒲扇,慢慢往火膛子里扇风,加大着火势。
咕噜咕噜的声音传出来,还有一丝隐约的香味。
她默默吞了口水。
“我觉得,你修行了一百多年,研究得最透彻的,便是九冠鸡的一百种做法和吃法。”
“黄鼠狼成的精说的就是你。”
小白凉凉地吐槽她。
唐糖不以为意,“那也不错,我要是能得个称号,就叫九冠鸡终结者。”
“今天这做法,是我新琢磨的。”
“做的可是甜口。”
“味道,不知如何……嗯,应该好吃……”
她又扇了扇风。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收伞进来的人脚步轻盈。
“师傅,我把师兄带来了。”
“嗯,正好,现在能开锅了!”
唐糖立马站起,围到灶台的铁锅前,掀开了锅盖,一阵鲜香扑了出来。
张青凑了过来,鼻子嗅了嗅,眯着眼,“味道很香!”
“那是,我做鸡的手艺,其实也不差。”
唐糖摸出干净的瓷碗,舀了大碗鸡汤,捧给他们。
张青已经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开始哈着烫到的热气,“嘶……烫……”
“慢点喝,又没人和你抢。”
唐糖笑着说了句,自己尝了嘴,味道还可以。
甜口的鸡汤,其实也不错。
“青风,好喝吗?”
“嗯。”
青风点了头,也不说什么,只是闷头喝汤,咕噜咕噜都吞了进去。
唐糖看着他,总觉得这小子比起以往,更闷了些。
连话都少了一大半。
或许……和剑台大比有关?
她一下子想到什么,剑台大比,青风只参加了三场便淘汰了,并无后续。
他的修为,太低。
想到这里,唐糖忽然笑着问他,“青风,你对炼器一术,可有兴趣?”
若是修行一途不行,便只能另辟蹊径。
青风慢慢放下瓷碗,看着她。
虽然他寡言,但不表示他迟钝。
唐糖这一句话,他一瞬就想透了许多。
修行一途,寸进艰难,就只能转向其他方面,诸如“炼器”。
看来,他的修行天资,的确不行。
“青风?”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炼药呢?”唐糖又问。
青风仍旧摇头,却慢慢开了口,“师傅,我有一事,需你同意。”
“什么事?”
他视线低垂,微微攥着手,语气淡然,“此次大比之后,我想出师。”
唐糖一怔。
徒弟期满学成,便有出师。
“你要出师?”
青风缓缓点头,“母妃给我寄信了,她需要我回去。”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流露,可她依旧察觉了一丝失落。
“你这大徒弟不适合修仙。”
小白忽然开口,翻了翻原著,“他资质中下,即便是勉强修行,也终身不过筑基。”
“回去当个凡俗皇帝,长活百岁,子孙绵延,天下安平,是个好事。”
唐糖顿了片刻,心里默默道:“那也好,知道他未来过得好就行了。”
“师兄要走?”
张青显然有些吃惊。
青风点头,“回邺城。”
“那还回来吗?”
青风一顿,沉默了起来。
徐老头啧啧嘴,从断剑里慢悠悠飘出来,捋着胡子摇头,“怕是回不来了。”
“闷墩这资质,不是修仙之材啊。”
张青:“……”
“怎么了,舍不得人家?”
“也对,闷墩这人不错,你们师兄弟相处八年,感情总是深的。”
“不过别被拘束了,你们道不同。”
“百年后,你是这天地最顶端的人,他可能都成了一抔黄土……”
听到此处,他冷冷地瞥了徐老头一眼,眼里带着一丝寒意。
徐老头显然看见了,啐了一口,“呦呵,嫌我说得不好听?”
“我这说得可是大实话!”
“……”
“唉,没事的!”
唐糖忽然开口,面上笑吟吟的,很是轻松。
“你不回来,我和青青可以去邺城找你啊。”
“我记得青风可是陈朝皇子呢!”
“到时候,我们去皇宫住一住,也不知道皇宫好不好玩……”
“对了,你们陈朝里,皇帝是不是能娶很多老婆?”
“青风你有兄弟姐妹吗?”
“还有,邺城有什么好吃的吗?”
“皇宫里的后厨,手艺一定很不错吧?”
“……”
她忽而像徐老头似的,开始喋喋不休,可说话的时候带着笑。
眼里、话里都是笑,轻快的、愉悦的,让人见了极舒服,原本那些低落、消沉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散了。
“你看,还是你师傅看的开啊……”
徐老头也絮叨了一句,像是劝解。
张青也凑了上去,笑嘻嘻地问,“师兄,我也想知道,邺城有什么好玩的……”
青风面上渐渐浮出一丝笑,开始逐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聚散离别,爱恨情仇,都是人生常事。”
“像我当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到头来还是走在我前头……我郁苦了整整百年……”
“还有我那喜欢的小师妹,最后嫁给了他人,那时我又多惆怅……”
“……诸多种种,看开些才好。”
“其实做个无情人最好,只追大道,不问烦扰……”
徐老头飘坐在房梁上,依旧叨叨。
此时,那一顿九冠鸡早已吃完了。
几人各自分别,张青已经回了屋,正盘坐在床榻上冥想。
他掀开一丝眼皮,有些嫌他,“你太吵了。”
徐老头一噎,他这絮絮叨叨地毛病治不好,最后胡子一翘,“我说我的,你别听不就好了!”
张青嗤了一口气,这说法新鲜。
最终摇了摇头,没理他。
算了,就当扰人的苍蝇叫。
双手朝天,他背脊挺直,一长一短地开始呼吸。
静坐修行,很快,绕着他周身的黑气渐渐凝实,闪烁着幽深的光亮。
天魔大法,他修炼了五年,如今越发如鱼得水。
“啧啧,我当初说了吧,你和天魔大法简直是绝配!”
“什么浩然正气诀!天罗剑宗这狗玩意儿算个屁!”
“还坚持什么狗屁‘心有正途,身如死铁’,我看都是个狗屎!说得好听!”
“迂腐!伪善!虚伪!”
“……云狗这傻吊……”
张青默默关闭了听力。
徐老头似乎对天罗剑宗很讨厌,对剑宗始祖楚北云也是有极大的怨念,每每称呼,必称其为“云狗”。
这些年来,一有空便听得他絮絮不休的咒骂。
想想也对,魔门和剑宗,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算是正邪有分。
黑气已然运行了一个周天,张青正准备继续循环,可突觉心口一寒,那是透骨的冰冷,让他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哎呀!有毒!”
徐老头一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