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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你喜欢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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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大雨,瓢泼的雨水在山野里嘈杂作响。
他奔驰在山林里,一只矫健的玄豹缀在身后,似乎在等他气力用尽。
野兽粗重的腥臭呼吸越来越重,就要追上他了。
啪的一声。
奔逃途中忽然踩中了绊脚的藤蔓,他一下子摔倒在泥水里。
几乎来不及爬起,他当即蜷缩起身子,护住脖颈。
可那只玄豹却迟迟没有扑上来。
“好了,没事了!”
忽而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他骤然抬眼。
是半蹲在他身前的姑娘,她不知何时出现,在灰沉暗淡的雨幕里,有一身鲜艳的红裙。
“小孩儿,你没事吧?”
她伸出手来,他却猛地跳起,对着那只手一口咬了下去。
“喂——”
他尝到了血的味道,略有些咸涩。
……
“肉要烤熟了吃好,这样才不会有寄生虫……嗯,换个说法,这样才不会闹肚子。”
“来,吃吧?”
烤熟的肉串递到了他眼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呲着牙,眼中尽是凶狠的光,可鼻子耸动了一番,又忍不住咽口水。
“别凶了,乖,吃完再凶。”
肉串被她塞进了他嘴里。
他愣了愣,随后一把抢过,蹲到角落里撕咬起来。
“慢点吃,我这还有好多呢!”
……
“要穿衣服,要穿鞋子!”
“要洗澡,要刷牙!”
“要扎头发!”
“要说话!”
“来,叫我姐姐……”
他蹲在山洞的杂草堆里,瞧着她絮絮叨叨地对自己说。
最后动了动嘴,单纯地发音,“姐……姐?”
“对对对,叫姐姐!”
……
“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一直待在兽林里可不好。”
“我跟你说,外头可好看了,我带你去住大房子,睡大软床,吃好吃的!”
……
“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
“谁要是欺负你,就和我说,我把他头拧掉!”
……
“姐姐……我以后不会叫你姐姐了……”
“那你叫我什么?”
“叫你名字……!”
……
“怎么,不认识我了?”
“没错,我就是你的好弟弟啊……姐姐?”
“你居然是……”
……
“你们这群狗!虚伪至极!”
“不过是为了利益,为了我这具‘天之躯’罢了!”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如意!分毫别想!”
“桑……!”
……
张青骤然睁眼,眼前的光影斑驳,让他恍惚还在梦中。
这是一场支离破碎的大梦,他几乎记不清楚,只记得灰沉雨幕里的亮色红裙。
红裙……
师傅!
他猛地从混沌的状态中摆脱出来,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树影遮蔽的密林深谷,天光幽暗,只有细碎的光斑从树缝里漏出来,洒在水波中,也洒在不远处姑娘的发梢上。
她就伏在水岸边,似乎是睡着了。
他微微愣了片刻,才理清了一些思绪,他现在在剑宗、这里是密谷圣泉、师傅就在眼前。
于是便往岸边去,水波浮动,声音轻微。
红裙姑娘身下是蒲团,身前是矮桌,她半枕着胳膊伏靠着,透过树荫落下来的碎光,一片一片打在身上。
深山密谷,本不该有桌案和蒲团的,被她搬过来,于是就有了。
她是在这处看顾自己?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上扬唇角,露出梨涡,显然很高兴。
没去吵醒,他浸在水中,趴在桌案这一头,认真又仔细地去看她。
细碎的光流连在她的眼角眉梢,顺着挺翘的鼻子落在红唇上,又流淌过曲线柔软的下颌,最后在白皙的脖颈处映出光斑,白得有些晃眼。
喉结微动,他忍不住伸手去,想要描摹她的轮廓。
可指尖刚触到肌肤,她长睫微颤,忽然睁开了眼睛。
唐糖一愣。
张青也是一愣。
可他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而是自然无比地上抬,去摘落在她发顶的碎叶。
“有叶子,我帮师傅摘了。”
她并没有在意这个,一下子推开桌案,跪坐在水岸边,满是高兴,“你醒了!”
“胸口还痛吗?”
“心脉好了吗?”
“哪里还不舒服?”
听着她焦急的一连三问,张青梨涡浅浅,“没事的,都好了。”
而一听他说“没事的”三个字,当即让她炸起了毛,“没事你个头!”
唐糖眼一瞪,“你每次都说没事,每次都是找死!”
“上次也是这样,烧什么寿数,烧成个老头白发可真是好看!”
“然后这次,挡剑!挡个锤子挡!”
“你知道这一剑有多狠吗,心脉都断了!血都止不住!就是泡圣泉,都泡了半个月!要不是有圣泉,你现在投胎都投完了!”
虽然是骂,但更是关心,他笑着连连点头,“嗯,师傅说得对。”
“你……”
瞧着他笑吟吟的样子,唐糖一噎,最后吐了口气,“你要听进去,我很认真的!”
“嗯,我听进去了。”
他重重点头,“我下次一定会变得足够强,那样就不怕了,也不会让师傅担心。”
“……不是这个!”
她皱着眉,看向他,“我是说你不用拼命救我,反正我……”
迟早是要死的。
最后半句话没有出口,她停了下来。
“我说过,要护着师傅的。”
张青回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他其实庆幸自己来得足够及时,否则这一剑,重伤的就是她,他说了要护着她的,那场大雨里没有成功,但这次他没有食言。
“……不用你护!”
唐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他的心思太明显,她一眼就看穿了,可她不敢回应。
很快的,也许一个月后,也许就在明天,她这个任务就要结束了,他们根本没有未来。
瞧出了唐糖的骤然冷淡,他忽然捂住心口,连声音都变虚弱了,“哎呀,伤口好痛……”
“伤口?”
“你伤还没好吗?”
唐糖一下子跳起来,拉开他捂着心口的手,连忙去看他胸口的伤。
那道贯穿胸膛的剑伤已经结痂了,半只手掌宽,深紫色的疤痕趴在他赤着的胸口,或许再泡上一会儿,就该脱落了。
“好像……没事啊?”
“有事,伤口很痛。”张青皱着眉,不似作假。
“是心脉没接好?”
她犹疑着,伸手覆上他心口,冰蓝色的灵力浸入,一番探查,却是好得很,“心脉没事啊……”
他却忽然按住了唐糖覆在自己心口的手,“师傅,你感受到了吗?”
“……什么?”
“它跳得很快。”
唐糖皱眉,“你心脏也受了伤?”
他忽然失笑,“不是这个,是它很开心。”
“因为师傅关心我,在乎我,在意我,我很开心。”
反应慢了一拍的唐糖终于回过神来,只感觉到他胸膛之下剧烈的跳动有些滚烫,一下子抽回了手。
瞧着她脸颊和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他又往前凑了凑,虚弱又可怜地道,“师傅,我很乖的、也很听话、天资也不错、长得也不错……你喜欢我吗?”
“……哪有你这么夸自己的。”
她忍不住嘟囔,然后才想起什么,眉头皱起,“我、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我对你只是师徒之情……”
可最后这句话,却显得分外不可信。
他又喊了声“哎呀”,似乎又犯了什么伤痛,然后瞧着她果真又紧张起来,便噗嗤一声笑了。
唐糖终于意识到他是装的,鼓起了脸颊,“你没事!你骗我!”
“……没有,是真的痛。”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凑了上来,“你看我这伤……”
唐糖皱着眉,虽然怀疑他是装的,可万一是真的呢,于是低头去看,可额头忽然一热,有什么柔软又滚烫的东西擦过。
什么……东西?
她猛地抬头,便看见他浅浅的梨涡,还有忍不住视线挪移上去的柔软唇瓣。
张青此时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像只讨好的小狗,“师傅,我能亲你吗?”
你都亲了,还问个屁!
唐糖脸红得像是熟透的甜果,一下子蹦起来,“我看你是好透了!”
说完这句,她转身就跑,还跑得有些踉跄。
一下子就跑远了。
仿佛后头有只饿狼。
瞧着人不见了,他才摸了摸自己心口的那道伤。
最后缓缓笑起来,“看来示弱,真是个好法子。”
此时有一阵风吹来,摇动了树影,也在幽深的水波上映出了无数碎光。
风和水波,都是让人愉悦的。
密谷更深处,形容枯槁的老人就那么站着,混浊的眼睛透过层层密林看见了一切,此时长长叹了口气,“九微,你便这么瞧着?”
他身边站着的雪衣男人,此时面色冰冷,冷得好似山巅冰雪,却开口道,“我不是楚北云,糖儿也不是魔主。”
老人一顿,才道,“所以你要告诉我,你并不喜欢她?于是便能如此冷静地看着她与别人谈情?”
啪!
白九微捏碎了手里甜果,殷红的汁.液流淌下来。
这是他特地摘来的果子,想要给她,可是似乎不需要了。
老人苦笑着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问你的心吧。”
“还有,我刚才说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
“当年之事,是我害了云儿,于今,弥补于你倒也算了却我的遗憾。”
他寿数将尽,想要把毕生修行的灵力都转手给他,可白九微摇头,“不需要,我修大道,只靠自己,不求外力。”
老人顿了顿,才笑起来,“你与云儿,还是一样的性子啊。”
白九微抿着唇,仍旧坚持,“我不是他。”
他不是楚北云……
他不是楚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