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系统有问题》十方陆离

10、一盘甜果

　　“师傅，刑堂那处，无功而返。”
　　青年禀报着消息。
　　明明是个颀长的身子，却微微弯着腰。
　　似乎是不敢比身边的红裙女子高上太多，连声音都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赤凰轻哼了一声，毫不意外，“果然，这点事，刑堂奈何不了赤糖一分。”
　　“糖仙子如此行为，真当能逍遥快活，无人能阻？”
　　他问了一句，就见着赤凰红唇微翘。
　　“一件小事，又有宗主护着，刑堂自然奈何不了她。”
　　“可无数件小事累积在一起，刑堂与她的愁怨只会越结越深。”
　　“就像是茶杯里的水，倒多了，终归会满出来的。”
　　“那时候，即便是宗主，也护不住了。”
　　她纤长的手指对着案上的茶盏轻轻一撞，温热的茶水被激荡出来，晶莹剔透地挂在指尖。
　　“刑堂，可在等着她呢。”
　　赤凰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笑了片刻，她似乎又想起什么。
　　“对了，青翊。”
　　“我这身衣裙，如何？”
　　赤凰忽然提着裙裾转了一圈，裙摆绽开，像是一朵盛放的红花。
　　青年眼睫一颤，敛去了眼底的光，恭敬道：“瑰艳浓烈，是为大美。”
　　一声银铃般的轻笑，她似乎很高兴，红唇微微上翘。
　　“算算日子，九微尊上快回来了。”
　　“那时，我就穿这一身红裙过去。”
　　“想必，我会是人群中最惹眼的那位。”
　　“那他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我。”
　　“是，尊上第一眼看到的，绝对会是师傅您。”
　　青年讨好地说着，细长的眼眸里藏起所有情绪。
　　他的这位女师傅，眼里心里只有第九峰的那位。
　　容不下他人。

　　……

　　“拿剑要稳。”
　　“再抬高半寸。”
　　“不许抖。”
　　“剑不稳，是剑修大忌。”
　　唐糖拿着不知从何处折断的枯枝，轻抬了张青手里平举的铁剑。
　　“下盘也要稳。”
　　“你再往下蹲一点，马步每天扎一个时辰，不可偷懒。”
　　张青低声嗯了一句，算作回答，也顺从她的意思，加深了正在蹲的马步。
　　而那双瘦小的手，死死绷直手里的铁剑。
　　这是他正式修炼的开端，也是他踏入仙途的第一步。
　　“加油，保持住半刻，便是成功。”
　　“你身体还有些羸弱，修仙尚早，还得从基础体格开始练起。”
　　“是！”
　　他应了一声，所有注意力都集中起来。
　　而唐糖正搬了一把藤椅，懒懒地后仰着坐了。
　　顺手，还从小方桌上摘了颗甜果，塞进了嘴里。
　　小小的果子在唇齿间炸开，甘美鲜腻，她对面的小孩儿正吃力地维持着动作，看上去摇摇晃晃。
　　“加油，保持住！”她鼓励了一句。
　　这小徒弟和大徒弟还是不同的。
　　青风已经炼气九层，一些日常基础功法，只需去学功堂进修便可，那里有长老教习，真正的修炼，大多是靠他自身，若有疑问，才来寻她这个师傅。
　　而张青，尚未炼气，只算个凡人，什么功法、修炼都还远着，只能让他先锻炼体魄，进了炼气期再往后说。
　　既要保持长期屈腿的动作，又要稳住平举的铁剑，不过一刻钟，张青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呼吸也渐渐加重。
　　从手上和腿部肌肉上传来的酸麻感一点一点爬上来，很快又变成难以描述的疼痛感。
　　他这具身体到底太过弱质，过去贫瘠的食物和恶劣的环境，让张青的体质虚弱得很。
　　可如果最基本的功夫都吃不下苦，何谈变强。
　　张青咬着牙，忽略身体给他的警告，目光沉沉，努力把心思从身体的疲累上转移到另外的地方，他一抬眼，就能看见算在督促自己的师傅。
　　似是有些无聊，她手指绕着自己的发梢，有一搭没一搭地甩动着。
　　她青丝很长，又从指尖滑落，几乎顺着藤椅垂到地上去。
　　会脏。
　　张青忍不住皱眉。
　　可她显然不在乎。
　　对的，从他见她第一面开始，就是如此。
　　似乎是太过自在，又或者是懒散，连绾发都不愿做，只披着。
　　他在凡界其实听过仙人的传说。
　　那些传说里的仙人，除去搬山填海的手段，性子都是高傲冷情、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描述。
　　而他这位师傅，却浑然不是如此，反而鲜活极了。
　　会偷懒，会馋嘴，会骂人，说话坦率……
　　那身白裙其实和她的性子不搭，她这样的性子和容貌，红裙该会更好看……
　　他胡想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酒香。
　　张青脸色霎时苍白，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开始蔓爬上他的咽喉。
　　浓烈的酒味里，他似乎又闻到燃烧的焦臭，是木头、是瓦砾、是泥土、是血肉……铺天盖地的火焰一下子充满双眼。
　　这是他不愿回忆的过去。
　　“青青！”
　　唐糖刚放下手头的酒杯，就看见张青原本稳扎着马步，突然开始弓着腰轻微抽搐起来。
　　她赶忙冲过去。
　　人已经蜷缩在地上了。
　　此刻像个团起来的刺猬，抱着胳膊，身体簌簌抖动。
　　“青青？”
　　“张青！”
　　她只能摇了摇紧闭着眼的小孩儿，着急道：“你怎么了？”
　　似乎觉察到有温暖的躯体靠近，他一伸手就死死抓住唐糖的胳膊，力气极大。
　　“你发病了？”
　　“还是怎么了？”
　　“娘……娘你不要……不要死……”
　　他嘴里低弱地喊着什么，涌出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绝望。
　　“娘？”
　　唐糖眉毛一皱，发现他好像是神智不太清楚，拿手去拍小孩儿苍白的两颊，“醒醒！”
　　“再不醒，我抽你巴掌了啊！”
　　唐糖扬了扬手，到底没舍得打下去，最后只能去掐张青的人中。
　　骤然的疼痛让小孩儿紧闭的眼睫忽然掀开，内里是深沉无比的漆黑颜色。
　　他有些恍惚，恍惚自己又回到那场大火里。
　　滚滚烈焰，扑鼻酒臭。
　　那种味道，只一闻起，便是噩梦。
　　“青青？”唐糖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清醒过来的张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还死死抓着唐糖的胳膊。
　　立马松手远离。
　　“你这是怎么了？”唐糖有些担心，“身体还好吗？”
　　“没……没什么。”
　　唐糖皱着眉，显然不相信他所说的。
　　骤然伸手，捏住他的胳膊。
　　那样细瘦的胳膊，贴着她的手心在瑟瑟颤动。
　　“你的手还在抖。”
　　“你刚才是怎么……”
　　她看着仍有些瑟瑟的小孩儿，改了心思，“算了，不愿说也罢了。”
　　伤疤这东西，不适合反复揭开。
　　到底什么因果，她回头翻翻原著就知道了。
　　或许和男主角的过去经历有关？
　　“过去的，都过去了。”
　　“没事了。”
　　唐糖说着，轻轻给他擦去后背上沾染的尘土，又给他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今天就歇一天，锻炼我们明日再……”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用力攥紧。
　　“怎么？”
　　小孩儿长睫煽动，停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三年前……那天是我生日宴。”
　　唐糖没想到他愿意开口，立马凝神听着。
　　“我家是当地的大户，家财充盈。”
　　“所以生日宴办得很热闹，流水席从街头摆到了街尾。”
　　“来了很多人……周边邻里、家中亲眷……”
　　“大家喝酒吃菜，兴致很浓……”
　　“……然后来了一群马匪。”
　　“他们抢劫、掳掠、杀人……”
　　“……最后放了火，借着酒势，整个院子……都是火……”
　　“冲天的火，焦臭的酒和血肉……”
　　他抓着她的手，有些微颤抖。
　　唐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原来，竟是这样。
　　他闻见酒味的极端反应。
　　应该是极为严重的应激心理创伤。
　　她轻轻放开小孩儿的手，将她放在方桌上的酒壶收进储物戒。
　　“我不喝酒了。”
　　“以后，第九峰禁酒。”
　　“嗯……酒这个东西，喝多了伤肝，的确不好……”
　　“所以不喝酒是对的！”
　　似乎是怕他太过在意，她随意找了理由。
　　“好了！”
　　“来！”
　　她忽然张开双臂，轻松笑道：“师傅抱一个！”
　　不等张青反应，唐糖已经拥了上去，环住小孩儿瘦削的肩膀。
　　“不怕不怕，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轻轻拍着她后背，像是哄幼童一般的语气，温柔极了。
　　他微微僵住了身子，只感觉到有一片温热柔软贴着自己的胸膛，那样灼烫，隔着衣料都烫到心底去。
　　“接下来，只要好好努力，等你成了仙，什么都不会怕了！”
　　“一切都会好的！”
　　暗沉沉的眼里，浮动起一丝光亮。
　　沉默良久，他终于有所反应，反手拥住她，嘴唇翕动，“谢谢……师傅。”
　　“不用说谢谢的。”
　　唐糖松开了环抱的动作，看着他，“我是你师傅。”
　　“师徒间，不用说客气话。”
　　“我们是家人。”
　　“一家人。”
　　她笑得弯起眉眼，而后突然发现什么，伸手去捏他瘦削的肩膀。
　　“啧，青青太瘦了！”
　　“等着，以后九冠鸡管饱！”
　　“绝对把你养得壮壮的！”
　　“然后好好修炼！”
　　“争取一天炼气，两天筑基，三天金丹……”
　　她说着说着又正了脸色，“嗯，以上我胡说的。”
　　“修炼要一步一个脚印，瞎来基本不行。”
　　张青点了头。
　　顿了片刻，又笑起来。
　　这次笑得，毫不虚假、发自真心。
　　“知道了师傅。”
　　唐糖一愣，忽然伸手去掐了掐他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你这样笑起来，才好看啊。”
　　“又甜又乖！”
　　唐糖这才发现，她总觉得男主角笑起来很甜的原因。
　　他笑的时候，颊边有浅浅的酒窝。
　　小孩儿脸有些红，不知是被她掐的，还是其他。
　　他低着脑袋，往边上跑了，“师傅，我继续扎马步！”
　　说着，又去摸地上那柄铁剑。
　　平平举剑，双腿屈起。
　　即便他细胳膊细腿。
　　即便觉得吃力、疲累。
　　都要咬牙忍住。
　　“男主角……的确不容易，吃得了苦、受得了辱、忍得了痛、藏得了恨，要沉稳、要聪明……内里再守住那么一点良善。”
　　小白啧啧嘴，带着几分不满，“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夸人了？”
　　“我说的是事实啊，男主角没点优点，读者怎么会喜欢。”
　　唐糖坐回了藤椅，手上摸着甜果又塞进嘴里，“他之前的日子都不好过吧？”
　　“酒味PTSD都有了。”
　　小白似乎翻了翻原著，懒洋洋道：“嗯，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他之前全家老少几乎都被盗匪杀了，还放了火……是他娘护着他，几成焦尸，他才没死……”
　　“……”
　　唐糖嘴里的甜果似乎没什么味道了，她擦了擦嘴，“挺可怜的。”
　　“不过，以后就好了。”
　　“我罩着他，保准他顺风顺水，一路飞升！”
　　小白倒是劝她，“话别说太满，后面的坑可能不少。”
　　唐糖不太在意，“不怕，我不是有你这个外挂吗？”
　　小白顿了片刻，突然问她，语气都正经了起来：
　　“……若是没了我，你会如何？”
　　“我会炸，”唐糖一本正经，“这不是快穿游戏吗？这才第一个世界，你作为系统就没了，我还玩个鬼。”
　　“……”
　　小白嗤笑一声，惯常地嘲讽道：“我是指望你勤快点，别懒得跟条蛆似的。”
　　唐糖皱了皱鼻子，这比喻真恶心。
　　“嗯，我可勤快了，你赶紧颁布任务，我攒步数升级，说不准能马上渡劫飞仙……”
　　“嘀——”
　　“任务：吃掉一盘甜果，时限：10秒。”
　　“倒计时开始，10、9……”
　　“这又是什么鬼任务！”
　　小白懒洋洋的，“已经数到‘八’了……”
　　唐糖一声粗口，立马抓了一大把甜果塞进嘴里。
　　响动颇大。
　　正在扎马步的小孩儿向她这处瞥了一眼。
　　知道自己吃相不太好，唐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张青也回了个甜甜的笑，“师傅你嘴上还沾着东西呢。”
　　她一顿，胡乱擦了擦，继续埋头大口吃，生怕慢了一步。
　　张青笑着收回视线。
　　喜欢吃甜果。
　　他眼睫垂下。
　　若要讨好，这是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