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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不言而信 ...

  •   “宫城与皇城九门互相监督巡查,我与阿戊打晕东华门的守卫,怕也拖不了太久。”祁茂快速道:“但阿戊逃脱,庾盛原多数人手都转移至同泰寺追查他的下落,一时还未能猜到我们混入了宫。陛下昨日宿在奇芳阁,今日朝会,他也会随侍在侧。”

      他入宫不过几日,便能将朝仪流程、燕帝与庾公公行程打探得如此清楚,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戊一脸茫然:“入宫之后我一直和你在一处,我怎么不知道?!”

      沈梦寒颔首道:“带路。”

      祁茂应是,双腿一夹,跨上骏骑一马当先。

      宫中纵马乃是重罪,他亦不追问,只带着沈梦寒一路向奇芳阁疾驰。

      阿戊一个后仰,差点跌下马去,屁滚尿流地箍紧祁茂的腰。

      他们一行人很快惊动巡守,沈梦寒漠然道:“不必纠缠。”

      息旋等人手起刀落,下手再不留情。

      一路向奇芳阁去,红叶与血色铺陈遍地,留下鲜红的一道印辙。

      只是他们人手有限,身手再快也抵不过巡守的人数众多。

      连通前朝与后寝的宫门有二,东含光、西蕴华。

      宫门未开,在他们踏过含光门前的明道时,终于有巡守向天放出一颗信号弹,流光划过宫城,破晓的天际间一道明光闪过,在宫禁之上炸裂出璀璨的烟花。

      先日光而明,响彻皇城。

      只是此刻已无人有罅隙欣赏,沈梦寒狠夹一下小花,喝道:“快走!”

      宫城内,夹道两侧宫灯还未熄,自顾自地爆了灯花。

      沈卓此时刚刚踏出奇芳阁,拧眉看向天际间的信号弹。

      犯字号,有人闯宫城。

      庾公公心上一紧,断喝道:“护驾!”

      羽林军层层将君上护佑在中心,庾公公一礼道:“请陛下先行回长安殿稍安,奴请诛擅闯宫城者。”

      他不知是来者是谁,甚至未收到唐成与皇城都尉府的传讯。但昨日午后沈梦寒苏醒,至今日晨间便有人擅入宫城,庾盛原心下大骇,隐隐有不祥之感。

      那个人太聪明,而他身边之人又与前事关系甚深。

      沈卓脚步不停,冷哼道:“岂可因区区小贼,便误了朝会?”

      送行的齐妃立在宫门外,敛衽向帝王一礼道:“陛下,龙体为重。”

      庾公公袖下,手捏得死紧,却恭声道:“奴请调九门宫城卫之权。”

      从奇芳阁前狭窄的甬道转至明御道,不远处便是蕴华门。

      天光跃起一线,初日朝阳落在蕴华门巍峨的城门上,巨大门钉折射出辉煌的流光。缓缓推开。

      宫人在宫门前垂袖拢衽鱼贯侍列,四仗仪卫执鍪着铠,肃目而立,与往日朝会阵列分毫不差。

      除去衣物铠甲摩擦之外悄无声息,并不为刚刚跃然天际的信号震慑,更不为即将到来的鏖战而惶然。

      帝王仪仗,不容一丝懈怠与松懈,他们已然在这终年如一日的紧绷之下,全然忘记了恐惧与警惕——

      或者说,是在皇家威仪的震慑下,终日紧绷了的弓弦,早已失却了力度与韧性。

      与其道是肃穆,不如说是漠然。

      燕帝脚步不停,一步步向蕴华门走去:“着近卫营关闭宫城与皇城诸门,搜宫城,是何人擅闯宫门,留活口,待朕朝会后亲审。”

      庾盛原怨毒地盯着沈卓的背影。

      他信任他的儿子,他的将领,却独独不信他们这些随侍在身边的人。

      他宁可将黑衣羽林交予他的私生子,都不肯交予他的手上。

      但凡他能有一点握在手中的权柄,今日便决计不会如此被动。

      沈卓冷静回首,吩咐他的妃子道:“回阁,闭门,无朕令,不可出。”

      齐妃盈盈下拜,泫然道:“陛下小心。”

      沈卓冷道:“朕倒是要看看,是哪一个有胆色的。”

      光天化日之下,敢闯法令严苛、层层护卫的禁宫。

      话音未落,一马霍然当先,瞬间冲至沈卓面前,日光映在白马同骑的两个少年身后,赤色的初阳在他们脸上投下同一抹艳丽的血色。

      一如朝阳一如月色,一明锐一沉稳,任何人见了,都应抚掌称道一声好颜色。

      沈梦寒面沉如水,纵使如今气血翻涌,整个人苍白如鬼魅,气息不稳,亦声振如金玉:“儿请诛庾盛原。”

      他第一次在沈卓面前称儿臣。

      在这肃穆恢宏的禁宫之中唤出清朗的一片殷切。

      却不待沈卓回应,握紧谢尘烟的手,低声喝道:“去!”

      不等待回音,不奢望信任。

      沈卓不是他期冀中的父亲,今日他亦不是为了他的父亲而来。

      他为他的君王而来,为南燕的皇帝而来,为天下百姓而来。

      程锋带黑衣羽林自半开的城门挤入,手持令符封住皇城与宫城内外。

      瞬间冲散了不堪一击的仪卫。

      显然已经暂时控制了近卫营。

      沈卓怒喝道:“沈玉隐!你欲弑君弑父么!”

      息旋出手,内力如山呼海啸,泰山压顶而去。

      沈梦寒松手,身前的少年轻叱一声,足尖在小花身上一点,一线流星,逆着日光挥出拂花照月的一剑。

      祁茂与阿戊齐齐封在沈梦寒身前,织星与照月相辉映。

      沈梦寒凝眸转向他的君父。

      他的父亲身着朝服冠冕,日光下煌煌赫赫。

      沈梦寒下马,解下离开隐阁时、谢尘烟亲手给他披上的大氅。

      下面是褒衣博带的常服,云州锦轻盈柔软,风扬过,锦衣依恋地在他身上一贴一放,纤毫毕现,细瘦支棱的骨节无所遁形。

      小花“哒哒”地向前跟了两步,在他身后哀哀地鸣叫。

      他背着初生之日,缓步向沈卓走去,风扬起他的袍角,一路疾驰的草木尘灰在边缘勾勒出温柔的弧线。

      将那一身的风尘与摧折一览无余。

      他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利器存在的痕迹。

      沈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沈梦寒顿住了脚步。

      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奢望,却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失望。

      他缓缓跪俯在沈卓身前,行大礼,以头触地,轻声道:“草民请诛庾盛原。”

      不得君上首肯,他并不知凭借他带的几人,能否如愿诛杀庾盛原。

      不得帝王明旨,他一身病骨无妨,却舍不得他身后这些人与他同罪。

      他在向他的父亲求助。

      却注定得不到回应。

      黑衣羽林与羽林军将这对父子围在中心,兵刃相向,面面相觑。

      昔日的同僚既拔刀相向,又将帝国的中心护佑于内。

      沈梦寒扬首,将脆弱苍白的脖颈暴露于帝王身侧的御前刀刃之下。

      沈卓垂眼看他的儿子。

      他无疑是极优秀的,明敏、睿智,甚至也曾是个英武的孩子。

      是他亲手折断了他的羽翼。

      他的性命握在他手上,一声令下便可人头落地,他又为何不敢信任他?

      没有人能懂得他的愤恨与痛惜。

      如果他不是她的孩子,他又何至于如此?

      沈卓开了口,静谧晨光中,帝王居高临下道:“沈玉隐,你可知罪?”

      沈梦寒缓缓低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狠狠阖了阖眼。

      那一点凉,一路冷到心底。

      而后霍然抬首,咬牙切齿道:“儿请清君侧,事急从权,何罪之有?”

      他不求偏爱,至少也要求个公平。

      沈梦寒厉声道:“程锋!封宫城与皇城九门!传旨今日朝会取消!无令不可出入!”

      清冷的眉眼凌厉如刀锋,跪伏在地亦无损他的桀骜与锋芒。

      沈卓一声断喝:“你敢!”

      父子俩剑拔弩张,僵持在宫门口,谁都不肯再退一步。

      程锋咬咬牙,抱拳胡乱一礼,转身便走。

      日光终于劈裂山峦,跃过垒垒城墙,赫赫宫城,向天地间伸出朗朗的一片光明。

      沈梦寒阖了阖眼,额头在明甬道青砖上重重一触,稍缓了声气,哑声道:“儿有不得不如此之由,请陛下明鉴。”

      哀极,也痛极。

      这一叩极重,生生压在沈卓心口上震了一震。

      朝服玄色垂袖下,刚刚流血的伤口隐隐作痛。

      燕帝的手指蜷曲又松开。

      而后缓声道:“任何事都不应是你擅闯朝会,在朕面前擅动刀兵的缘由。”

      即便如此,帝王的嗓音依旧沉凝不发。

      沈梦寒三跪三叩,诚意十足。

      沈卓的心是冷的。

      软硬兼施,有锋芒有推心,公子隐名不虚传。

      只是打动不了帝王,也打动不了他的父亲。

      黑衣羽林人手有限,待到皇城都尉府反应过来,很快便可反控制住羽林卫、调动皇城禁军,甚至于南京畿道大营。

      一道道军令从宫城至皇城再至帝都上下,一天之内可北抵江淮,南下两浙,东达滨海,西入徽皖。

      浩浩汤汤可惊动数十万大军。

      想困死仅区区千人的黑衣羽林,易于反掌。

      而庾盛原,今日必须死。

      沈梦寒直起身来,收了那一丝恳切的软弱,冷声道:“诛杀庾盛原,草民自然会给陛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地人多口杂,仪仗、宫侍、羽林郞,还有那柔柔弱弱却勉强维持着皇家体面的齐妃,不是个讲话的好地方。

      沈梦寒向沈卓一礼,扬声道:“请陛下回驾长安宫。”

      齐妃不慌不乱,拢发福了一福道:“请陛下到奇芳阁暂歇。”

      她出身高贵,却向来守礼和顺,诞育五皇子,却因缠绵病榻,至今未能出宫封王,不争不怨,是燕帝最为喜爱的性子。

      与那个人截然不同。

      燕帝默不作声望着庾盛原的方向,庾盛原两名义子与祁茂阿戊战在一起,息旋内力深厚,却进不得身,谢尘烟更是左右支绌。

      他无明旨,羽林卫亦不敢擅动。

      庾盛原道:“陛下!”

      沈梦寒余光瞥到沈卓手上伤处,心上一缩,促声道:“敢问陛下,是何人所伤?”

      沈卓冷冷觑他一眼,并不作答。

      缪知广向沈卓抱拳一礼:“陛下,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不言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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