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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人云亦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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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寒在舟上得了隐阁急报,立即掉转船头回阁,进了白下镇,令缪知广先行回阁与周潜清点伤亡,一路与息旋入了白下镇中一间不起眼的民舍。
枕漱转身看清来人,冷哼一声,甩袖进了房中。
房门在沈梦寒面前狠狠合上,沈梦寒站在屋外,强自镇定道:“枕漱长老,你应该知晓你们照月门在江湖上有多少仇家,谢尘烟江湖经验不足,他若离开隐阁,外面又岂止凶险百倍。”
枕漱并不知发生何事,听他所言,似是谢尘烟已经离开了隐阁,不禁皱紧了眉。
沈梦寒道:“栖凤宗宗主之死乃是承平侯府嫁祸于他,但确有飞瑶派之人参与其中,照月门与飞瑶派相勾连,是要与全江湖为敌么?”
“飞瑶派只剩孤儿寡母,远遁于山林间,从不参与江湖事,明明是你们自诩江湖正道非要赶尽杀绝。”枕漱听他讲得离谱,冷道:“人云亦云,血口喷人。”
沈梦寒诚恳道:“我绝无此意。”
枕漱思来想去,还是担心谢尘烟,狠狠拉开房门指责道:“你将小谢怎么样了?”
沈梦寒拢袖一礼道:“我未将他怎么样,是他将飞瑶派母女从隐阁之中劫走了。”
枕漱阴阳怪气道:“劫得好,你们武林盟做了不耻之事,难道还不许我们照月门锄强扶弱?”
沈梦寒冷冷道:“你可知,我的人刚刚将那飞瑶派母女二人从寨中带走,未几日那寨子便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枕漱一怔。
沈梦寒直视他道:“你应该知道,如今天罗因现于江湖,有人要灭口飞瑶遗孤;与将向宗主之死嫁祸谢尘烟应是一人所为。”
枕漱面色有些动摇:“我们两派十七年前开始便隐居世外,不再过问江湖事,并不知这些。”
沈梦寒沉声道:“十七年前,你们照月门与飞瑶派拜同一人为主,为其所利用,才惹得江湖围剿,如今你们还要维护那个人,陷谢尘烟与小花姑娘于险境么?”
小花母亲警惕,沈梦寒想着反正有时间慢慢磨,却并未想到谢尘烟这样快便惹出事来,他讲了太多话,嗓子干痒,一时竟觉得厌倦。
小花母女不信他,枕漱与谢尘烟也不信他。
旁人无妨,可是谢尘烟……
都待他这样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平日里的依恋与信任都是假的,每一次遇到难解之事,谢尘烟都未曾回来寻过他。
沈梦寒觉得有无限的伤心和难过。
他有太多可软硬兼施的法子,如今却都觉得没有意思。
他被谢尘烟抛弃,比被全世界抛下还要难过。
他挽了袖子,将手腕上那一痕血线示意给枕漱看,哑声道:“我不会害谢尘烟,我知道你有法子联络阿戊他们,叫谢尘烟回来见我。”
沈梦寒转身向外走,枕漱在身后低低道:“小谢同他父亲一般,武功高强却又心智不全。公子隐打得一手好算盘,想将小谢收在身边,如同得了一把利剑,却不想这剑锋太利,也会伤人。”
沈梦寒气极攻心,转头愠怒道:“父亲?谁是他父亲?!”
枕漱不知他为何发怒,一时怔然,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
沈梦寒冷冷道:“谁是谢尘烟父亲。”
枕漱不知他为何问了一个人尽皆知的问题,皱了皱眉,却未回答。
沈梦寒指着他道:“我告诉你,谢尘烟的父亲是纪朝。”
枕漱心神大震,失声道:“纪朝?!”
沈梦寒冷冷道:“谢柔与谢明钊,有谁说过谢尘烟是他们两个的孩子了么?”
枕漱沉默了良久,方才微微摇摇头。
最后几年,谢明钊性情大变,将他们这些门中亲信耆老通通送到照月门的黔中分舵,最后更是将谢柔关在照月门中,谁都不许见,因而他在武林盟围剿照月门时逃过一死,却也的确对谢尘烟的身世一无所知。
沈梦寒冷笑道:“你又与人云亦云又有何区别?”
口口声声称武林盟冤枉照月门、亏待谢尘烟,但枕漱自己难道不也是在用同样的眼光看待谢尘烟么?
无端揣测,众口铄金。
谢尘烟抱着剑,坐在山石上。
与阁中同样的初秋和风,他却觉得凉。
他不想远走,却也不敢回头。
他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质问沈梦寒,问他为什么要捉了小花,又将枕漱爷爷带到哪里去了。
可是他选择了最坏的一种方法。
他跃下山涧,在溪水中一遍一遍地洗他的剑。
小花沿着崖壁攀下,蹲到他身边。
谢尘烟难过道:“洗不净了。”
小花指着他湿淋淋的袖口露出那一痕血线,问道:“那个人……是你哥哥么?”
谢尘烟专心致志洗他的剑,充耳不闻。
他一见到小花就会想起自己闯下的祸,更会想起留在隐阁里真正的小花,心里难过极了。
小花道:“我不相信他会杀了枕漱爷爷。”
她也不觉得自己是沈梦寒的囚犯。
谢尘烟不吭声,浣剑的水声更大了些。
他有些心酸,枕漱爷爷将小花她们藏在山中,连他都不告诉,枕漱爷爷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们都是他的亲人,若是沈梦寒真的杀了枕漱,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原谅他。
小花叹了一口气道:“他可真好看呐。”
谢尘烟敏感地扭过头来,警惕地看着她。
小花觑他神色,奇怪道:“你看什么?”
谢尘烟道:“你见过他了?”
他们一口一个“他”、“那个人”,偏偏两个人都知道讲的是哪个人。
小花点点头,从头上拔下几根簪子,炫耀道:“这是他送我的。”
谢尘烟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沈梦寒的发簪,一把抢回来收到怀里。
小花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倏地站起来,愤然道:“那是我的!”
谢尘烟反驳道:“不是!”
小花上前去抢,谢尘烟在溪石上左右腾挪,不令她近身,小花气得眼泪落下来,一跺脚道:“不与你好了!”
阿戊等人坐在崖壁上,感慨道:“我们少主和少夫人感情真好啊。”
“长得也有夫妻相。”
阿戊心下安慰,没有救错人。
枕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我们照月剑这门功夫,练到第四重,便会开始偶尔失忆,待到了一定境界,便会经脉紊乱鼓胀,极易爆体而亡,故而需要时常补充药物。而经脉逆行,自会影响人的神志,我们门主与飞瑶派相夫人交好,便是因飞瑶派可以炼制一种洗脉蛊,阻止经脉行逆,虽然不能彻底解决此事,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差不多二十年前,门主在飞瑶派遇到了一名织星宫弃徒,二人互相切磋,大有进益,若是怂恿屠戮织星宫之人同大小姐口中的魔教教主有关,那定就是此人了。”
沈梦寒以指扣案:“你可曾见过此人?”
枕漱摇摇头道:“当年南燕与北昭正交战,照月门地处犬牙交错之地,虽同为一派,亦要避嫌,我并不清楚内中细节。”
其实,他们这些人当年被送往黔中道,也与流放无异,从此远离照月门中枢,再难见谢明钊兄妹一面,更是难以得到门内消息。
“不过……”枕漱沉吟了一下道:“此人可能是军中之人。”
沈梦寒手指一顿。
枕漱道:“向宗主年少时曾从军,或是识得此人,因而被杀。”
小花和谢尘烟在山涧旁打闹,忽而一只鹰隼从山顶俯冲而下。
阿戊护主心切,极速向山下扑过来。
谢尘烟将小花护在身后,举剑挡了一挡。
苍鹰在照月剑上一啄,长啸一声掠上山巅。
阿戊落在了水中。
相夫人从山石上站起身来,神色凝重。
怎么会这么快?
阿甲等人也意识到不对,纷纷起身拔剑。
谢尘烟将小花甩到背上,一足踏崖壁上借力,两个起落间便又落回山壁上。
阿戊灰溜溜地抖落了身上的水,自己沿着崖壁攀了上来。
相夫人一把抓过谢尘烟的手,谢尘烟不想被她抓,缩了一缩,莫名道:“做什么?”
相夫人急急道:“你最近是不是受过伤?”
谢尘烟一愣,他的确是在逃出悦来客栈的时候受了伤,但伤得不重,早便好了。
相夫人觑他神色便知晓了,从怀中取出一支银刀来,示意谢尘烟将手递给他。
谢尘烟皱眉道:“追踪蛊?没有。”
他在黔中照月门时曾被枕漱种过追踪蛊,因而他确定自己身上没有。
相夫人抬头看着那只盘旋的鹰隼,喃喃道:“那是为什么?”
谢尘烟仔细想了一想,目光转到阿戊身上。
阿戊喏喏地摸着鼻子道:“不会……是我吧……”
相夫人拉过他的手,一刀划下去,阿戊杀猪一般大声嚎叫起来。
小花和谢尘烟不忍卒听,纷纷捂住耳朵。
相夫人拔出追踪蛊,扔到水潭中喝道:“快走!”
然而已经迟了。
密布的箭矢蜂拥而下,谢尘烟勉力抵挡,护着相夫人和小花向身后密林间退去。
然而此地谢尘烟也只来过一次,他们都不熟悉地形,仓皇向山里逃去,却始终甩不脱追兵。
相夫人向来路洒了几次迷烟和瘴气,未料到拖延的时间越来越短。
迟钝的小花都反应过来道:“他们是不是能破我们的蛊毒?”
相夫人抿着嘴不讲话。
小花追问道:“我觉得追杀我们的人不是隐阁中人。”
相夫人瞥了女儿一眼。
小花有理有据道:“他们的人武功高却不懂蛊。”
话音未落,身后最后一批蛊墙也被破了。
只得继续慌不择路地向林间退去。
相夫人突然拉住了走在最前面探路的阿戊。
一根银丝横亘在灌木中,寒光流转,离阿戊的鼻尖只余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