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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千金买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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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尘烟一连下了三次注,几乎都是在一遍鼓后,结果也不出所料,次次皆准。
沈梦寒不禁也有些讶异,他武功的确是好,目力比旁人好些也情有可原,但这些武师武功皆在伯仲之间,谢尘烟下注又把把都在他们初初交手之时,即便是沈梦寒自己,武功被废之前都不敢如此决断,谢尘烟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
如是几次,沈梦寒也不得不暂且将他按住了:“两遍鼓后再下注不迟。”
谢尘烟正是玩得兴起,有些不高兴道:“为什么啊?”
沈梦寒揉揉眉间道:“此次赢得太多了,下次掌柜不叫我们来玩了。”
同孩子讲话,便要讲孩子话。
谢尘烟兴致勃勃道:“下次想来可以叫心字姐姐将我们画成别的样子!”
沈梦寒哑口无言,半晌方道:“之前都是你猜,我也想猜猜看了。”
谢尘烟“啊”了一声懂事道:“那你来。”
沈梦寒心中暗忖,和谢尘烟相处得久了,孩子话讲得多,他怕是也会变得越来越幼稚。
台上两人年纪、身材都差不多,一遍鼓后,沈梦寒也看不出胜负,谢尘烟小声怂恿道:“押宣燃。”
沈梦寒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谢尘烟闭了嘴。
这两人一个出自栖凤宗,一个出自青云门,皆是南燕有名的名门大派,一时间他的确难以辨出胜负。
又一遍鼓过,谢尘烟不时转头看他,略略有些焦急。
沈梦寒安坐如山,不紧不慢地注视着场内。
再一遍鼓过,谢尘烟已然沉不住气了,小声催促道:“梦寒哥哥快下注啊。”
沈梦寒故意不睬他,眼睛盯着场内,以他如今的目力与经验来讲,的确是那青云门的宣燃更胜一筹,但他有意逗弄谢尘烟,故作沉吟状。
栖凤宗擅内家功法,但能到此处做擂场武师的,只能是普通外门弟子,而那青云门的宣燃虽也是个外门弟子,习的却是剑术,招式花巧,在此处更占便宜。
谢尘烟爬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圆滚滚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沈梦寒忍俊不禁,伸手扯了扯他头上的丫髻,才取了签筹与那堂倌道:“押宣燃胜。”
谢尘烟激动地道:“听我的,准没错。”
正巧四遍鼓过,谢尘烟转头望向场内,出乎他与沈梦寒意料,那宣燃竟然支持不住,被那栖凤宗的罗永一掌拍下了擂台。
吐了两口血出来,挣了一下便不动了。赌坊的医师与武师齐齐上前,稍加诊治,便将那宣燃带下去了。
谢尘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沈梦寒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于情于理,那宣燃也不应该输,即使是输,也不应输得这样惨。
不过赌坊之中,也常有店家为防谢尘烟这般眼光毒辣的客人,刻意叫打擂武师中武功高的那一个故意输掉。行话叫做如意局。
想到此处,沈梦寒便觉得有些没意思,谢尘烟瞪大了眼睛道:“梦寒哥哥,你见到宣燃是怎么输掉的了么?”
沈梦寒自是未看到,摇了摇头。
谢尘烟沮丧道:“哦。”
沈梦寒看了眼天色道:“你若喜欢,我们改日再来,今日便到这里罢。”
谢尘烟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跟着沈梦寒出了赌坊。
谢尘烟着实赢了不少,也无怪乎那赌坊最后出了如意局,沈梦寒将那一摞银票塞到他怀里,笑道:“小烟如今是有钱了。”
谢尘烟将那叠银票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数了又数,沈梦寒与他讲话都未搭腔。
沈梦寒道:“没想到小烟竟然这般财迷。”
谢尘烟忙着数钱,根本没空理他。
沈梦寒又逗他:“小烟,有没有听过财不露白。”
谢尘烟将银票迅速揽回袖中,警惕地左右瞧瞧。
沈梦寒失笑道:“放心好了,天子脚下,太平盛世,没人胆子那样大。”
又是在他身边,更无人有这般胆色。
谢尘烟又将那叠银票小心收到怀中,不服气道:“天子脚下,却有人出千。”
沈梦寒倒是一怔道:“小烟还知道出千。”
谢尘烟道:“我娘亲与我玩骨牌,总是出千。”
他刚刚还是一脸忿忿,提到谢柔,脸上便浮起了追忆的神情,怀恋一般。
秦淮河畔灯市连绵,夤夜不休,有些夜间不肯安睡的小孩子喜爱热闹,来来回回地奔跑欢笑,他们的母亲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睛都盯着自己的宝贝,目光温柔。
沈梦寒轻声问:“小烟在想娘亲么?”
谢尘烟突如其来地低落道:“想。”
沈梦寒柔声问:“她待你好么?”
“当然好了,”谢尘烟不假思索道:“她是我娘亲啊。”
沈梦寒道:“那小烟从前与娘亲在一处生活,过得开心么?”
他语调里有一种难言的奇异感。
仿佛是鼓足了勇气,酝酿了许久,方才假意脱口而出。
谢尘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当然开心啊。”
谢尘烟眼睛里浮上氤氲的水气。
沈梦寒默然半晌,抚了抚他头上的丫髻道:“那便好。”
若是谢柔待谢尘烟不好,或是谢尘烟那十六年间过的辛苦,他会忍不住怨恨自己。
怨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再更执着一些,为何不曾再强硬一些,坚持将谢尘烟从圈禁之地带走。
可是他说,那是他的娘亲,他喜欢他的娘亲。
他曾经同他的娘亲一处生活的时光,开心极了。
沈梦寒取出帕子,轻轻将他眼中的泪擦了,他脸上易容还未洗,雪白的帕子上擦出一道黑印。
谢尘烟想笑,又急着想讲话,刚咧开嘴便打了个响亮的嗝。
谢尘烟愣住了。
沈梦寒嘴角微微勾起,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笑了。
谢尘烟越是急,嗝打得越是响,沈梦寒揽着他,轻轻地拍他的背,忍笑道:“别急着讲话,慢慢换气。”
谢尘烟急的眼泪真的下来了,一边打嗝一边哭:“我知道了!你将我当小花!”
沈梦寒敛了笑,严肃道:“没有!”
谢尘烟不依不饶:“嗝……就有!”
他看到小花的窘事时,便是沈梦寒刚刚的样子!
笑得肆无忌惮。
沈梦寒柔声道:“在我面前,小烟还怕丢人么?”
谢尘烟继续道:“你还将我当阿花!”
沈梦寒无奈道:“我将你当阿花,那我自己不就成了阿黄了?”
谢尘烟愣了一下,没觉出他哪里讲的不对,又似乎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不再与他争执,他不急着讲话,沈梦寒替他顺了一会子气便止住了。
谢尘烟与沈梦寒回了问渠楼,看到谢尘烟的脸,心字吓了一跳:“这是哪里来的小花狸?”
谢尘烟急急拉着她去净面,暗卫向沈梦寒禀道:“那卢眠出了赌坊,便回了明州会馆。”
“明州会馆?”沈梦寒重复道。
他本以为这些江湖客或是随便报的地望,那卢眠说不定也是怀州人士,却未料到他真的来自明州。
他沉吟了一下道:“派人去临安府七伬楼,请冉楼主帮忙调查下此人。”
那暗卫退下后,心字才带着谢尘烟回来了。
谢尘烟献宝一般将那叠银票取出来,推到沈梦寒面前,期冀道:“今夜我可以买下你么?”
沈梦寒:“……”
心字笑得前仰后合:“小谢,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谢尘烟不觉得哪里不对:“明远楼……还有你这里啊。”
沈梦寒明白过来,他带着谢尘烟,一路都住在妓馆,怕是在谢尘烟心中,买你大约便是等同于今夜与你睡在同一个房间。
之前在洛城,谢尘烟惧怕叶端端,到了北纪城,他心情不算好,讲起来,这月余都未同谢尘烟睡过一间屋子。
他心中五味杂陈,望向谢尘烟的目光又有些复杂。
谢尘烟期期艾艾道:“不够么?”
他转身向心字道:“我可以借心字姐姐的银子么?”
若是今夜之前,谢尘烟自是不会想到同旁人借银子的,但今夜去过了赌坊,他仿佛见到了一条生财之路,自然也便大方起来。
心字笑得眼泪都要出来:“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们公子的缠头多少,我又哪里晓得了。”
她虽然曾与沈梦寒一处长大,但如今的沈梦寒早已今非昔比,开这样的玩笑,她多多少少也有些怕他,一边笑一边道:“你们聊,我去唤人备水。”
沈梦寒自是待谢尘烟不同,但若是真的恼羞成怒,她也帮不了谢尘烟。
心字飞快走了,替他们掩了门,谢尘烟还瞪大了眼睛道:“行不行么。”
沈梦寒哪里会讲不行,他随意抽了一张银票道:“我没有那么贵。”
的确没有那么贵。
从前十两银子,便够问渠楼的小琴师梦寒公子弹一个晚上的曲子了。
他轻松地想,十三年过去,价格竟也水涨船高了。
谢尘烟凑上来,搂着他的腰道:“我要与你睡在同一张榻上。”
沈梦寒道:“好。”
反正周潜又不在,这里也不是隐阁。
谢尘烟在他怀里心满意足地蹭了蹭,跳起来中气十足道:“我抱你去洗澡。”
沈梦寒扶额道:“我现在没病也没晕,不用你抱。”
他突然一顿,去年谢尘烟带他从北昭回到南燕,一路背着他抱着他,一个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他哑声道:“小烟。”
谢尘烟仰起头来,不明所以。
沈梦寒话在嘴边绕了几绕,最后道:“你站起来,我看看长高了么?”
他也站起身来,谢尘烟向他这边凑了凑,半大的少年,个子长得极快,去年他刚刚见到他时,他堪堪到他下颌,如今已经到他鼻子了。
他头上那两个幼稚的丫髻已经拆了,沈梦寒抚一抚他发顶道:“小烟说不定以后会长得比我高。”
谢尘烟仰头望着他,想了想道:“和你差不多便好。”
沈梦寒笑:“小烟不想长得比我高么?”
谢尘烟道:“我觉得你不喜欢我比你高。”
沈梦寒默默无言。
他总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一个眼神,无意中的细微动作,便刚刚好撞在沈梦寒心上。
偏偏他还一脸懵懂与纯真,明明本人没有那个意思。
沈梦寒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可由不得你我。”
“谁讲的?”谢尘烟不服道:“我不长就是了,多简单的事情。”
沈梦寒摇摇头,拍拍他温声道:“长高了也没关系。”
是高是矮,是愚笨还是聪明,都是他独一无二的谢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