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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冠冕堂皇 ...

  •   太平有象,南北两朝固然纷争百年,北纪城与金陵城身为帝京,四时有醉,百年来不识兵革,极尽繁华富庶。

      如今南燕北昭两朝都是雄主,且都是少年践位,旗鼓相当,即位之初也曾相互试探,皆有一统中原之雄心。

      当年先帝九子,燕帝沈卓九弟,幽王沈甚,质北昭一十六载,于正允元年返朝,力主和议,归国七年,屡屡与沈卓相抗。正允七年,终被当时年少气盛的燕帝所杀,以其通敌乱政,不忠国朝之名。

      三子二女皆幼,或圈禁,或流放。

      四年后,淮上、关东历经战火,人口大减,民不聊生,昭、燕二帝相继步入而立,朝上止戈之议甚嚣尘上,用兵的阻力越来越大,不得以二帝会盟于淮上,东划淮河、西划长江以治。

      幽王子女彼时只余三子沈怀瑜、次女沈碧尚在。

      沈怀瑜受封承平侯,沈碧受封安平县君,三年前嫁了两浙兵备道的一名小军官。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在此,也是沈梦寒痛快接了这个任务,弃了北昭武林盟的缘起。

      冠盖逶迤,帝京堂皇。

      北昭宫室坐落于北纪城正中,基址便垒了丈许高,宫室青碧色的琉璃瓦,日光下慢条斯理地闪落过北纪城的大街小巷。

      从城南的朱雀门至北昭帝都的煌煌殿宇,直通天际,年幼的沈梦寒从未想过,他第一次面见昭帝,那人自九重之渊,隔着珠帘垂拱,语气闲闲,眼神却露骨:“久闻南燕公子隐出身秦淮,今日一见,果真绝色。”

      北昭君臣共乐。

      昭帝战场上未尽出的一口恶气,却径直砸在了当年还是孩童的沈梦寒身上。

      哄笑之声掀翻了太和殿。

      天子明堂,犹如市井集市。

      只有殿下捏紧了手指的周潜,当堂变了脸色。

      整个北纪城的闲言碎语,仿佛是南燕送来了个舞女歌伶,而不是什么沈卓的质子。

      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谢尘烟攥紧了沈梦寒的手,掌心有些微汗。

      天下之中,格局尤为方正,他们行在自南向北的主街上,远处直通承天门前愈北愈高的千步廊,承天门屹立于千步廊之末、龙尾道之前,城门比寻常街巷高出许多,俯瞰之姿凌于中天。

      青楼妓馆之中,穿着衣服的也是人模狗样,见到琴师鼓乐,也肯敬称一声小先生,到了这明堂之上,背地里的污言秽语却尤胜勾栏瓦肆。

      如此巍巍帝都,长街堂皇,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藏污纳垢之所罢了。

      谁也未见得比谁更干净。

      沈梦寒取了帕子给他擦了手心的汗,轻声道:“前方金结楼,是北纪城最大的茶楼,我们今日去尝尝那处的菜色。”

      谢尘烟乖巧道:“好。”

      他还是好奇的,攥紧了沈梦寒的手腕,知道这个人走不散,便又开始东张西望。

      习武之人感观敏锐,靠近金结楼,他便感到一阵打量的视线,沈梦寒想从他手中抽回手来,却又被他攒紧了。

      他多大的力气,沈梦寒“嘶”了一声,谢尘烟方才如梦方醒,急急松了他的手腕查看,冷白纤瘦的手腕上两道明显的青色。

      谢尘烟怔住了,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眼中全是惊恐之色。

      沈梦寒放下袖口,自己转了转手腕,轻声道:“无妨。”

      谢尘烟再抬起头来,那道打量的视线已然收了。

      他站在门口不肯进去:“我们换一家。”

      沈梦寒拍一拍他的头道:“我约了人。”

      谢尘烟一怔,他以为沈梦寒是专程陪他来的北纪城,却原来不是。

      这些日子他也想明白了沈梦寒为何叫他提早出发。

      他身子不好,不能长途奔波,又不放心他做事方才跟过来的。

      他行不快,自然也不能令谢尘烟快马加鞭。

      委屈、难过一同涌上来,还有方才在他手腕上留下的两道青紫。

      对自己、还有对沈梦寒的不快都积压在一起。

      谢尘烟轻声道:“你总是有你的道理。”

      沈梦寒一怔。

      谢尘烟低低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当我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傻子。

      沈梦寒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没有揣度人心的能力,只是他身世再尴尬,经历再坎坷,也是世人皆知的沈卓之子,两朝国书上名正言顺的燕帝七子。

      更何况他十五岁执掌武林盟,十九岁领了黑衣羽林。虽是庶民,却身居高位,大权在握,除了对教导自己长大的周潜,没有凡事都向旁人坦露心迹的必要。

      可是,那些隐忍不发,那些无动于衷,是麻木,对自己麻木,对他人也麻木。

      谢尘烟不能忍受这样的麻木。

      他的欢喜很纯粹,他的爱与憎也纯粹,他不陷入他们那些自诩沉稳、心照不宣的无动于衷。

      沈梦寒曾以为谢尘烟要的很简单,却未想过寻常人最平常最普通的那些事,他却是做不到的。

      然而他待谢尘烟却有无限的耐心,他复又执起谢尘烟的手来,引他进了金结楼,温声道:“约了人是我临时起意,并非是此行的目的。”

      好像开口解释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的难:“我们杀了杨进,以后很难再有机会来北昭了,小烟这样想来北纪城,我不想让小烟的愿望清单上留下遗憾。”

      谢尘烟道:“可是你比愿望更重要,你不喜欢北纪城,我也不想来了。”

      沈梦寒停在楼下,心中五味杂陈。

      有一个人将你放在心底,放在最最重要的位子,一切喜怒哀乐都围绕着你,将你当作唯一,当作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一个人。

      哪怕你骗他,辜负他,待他没有那么的真心诚意,这世间的尘灰都能被他用一颗热忱明净的心意涤尽。

      他怎么能不动容。

      哪怕无关情爱,那恋慕也是真挚的、敏锐的。

      沈梦寒弯下腰下,轻轻地环抱了一下谢尘烟。

      这样的赤诚,不应被辜负。

      昭帝三子元贺,质南燕时方九岁,比沈梦寒大了两岁,归国即封王,他虽不受宠爱,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子,比起身份尴尬的沈梦寒来说,处境不止好了一星半点。

      而此前,两人从未见过。

      沈梦寒倒是不惧他会暴露他与谢尘烟的行藏。

      一来元贺在南燕日久,性格与行事风格沈梦寒早已知晓;二来二人都对彼此在南燕与北昭的势力知晓一二,虽未曾相见,却也早已往来交锋过几个回合,不如携臂同游,对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日才好相见。

      更何况沈梦寒此行为杀杨进而来,将沈梦寒与谢尘烟此行告知昭帝,对元贺百害而无一利。

      元贺母亲纪氏,乃是纪朝堂姐,纪朝一案中被牵连,郁郁而终,而元贺也正因此被选为质子。

      沈梦寒携谢尘烟上了二楼,元贺亲自来迎,含笑道:“沈兄。”

      他亦是风神俊秀的少年郞,修长挺拔,不因十数年来的流离而愁苦。

      眉眼含笑,见之可亲。

      他的存在提点了沈梦寒,做人的这股神气,总是要打点一二的。

      他如此之俊朗,沈梦寒不觉也微微抬了些神色。

      慨然一礼道:“元兄。”

      同为天涯沦落人,虚衔反而无甚意义。

      沈梦寒向元贺介绍道:“谢尘烟。”

      元贺面上波澜不惊,亦含笑道:“谢少侠,久仰。”

      他见沈梦寒将谢尘烟带在身边,也并不讶异。

      他们这样的人,三教九流都交得,谢尘烟武功高强,正邪难辨,他只暗自记下,并不揣测。

      若是今日沈梦寒与谢尘烟未加易容,怕是他心中会有另一番计较。

      他们这样的身份,廊间不便寒暄,元贺很快将他们引向雅室。

      谢尘烟与沈梦寒咬耳朵道:“他是你兄弟么?”

      沈梦寒一怔道:“不是。”

      谢尘烟快人快语道:“我觉得你们两个有些像。”

      沈梦寒拍拍他的头,笑而不语。

      “他虽然长得没有你好看,但就是……”谢尘烟绞尽脑汁地想:“就是说不出来的相似。”

      沈梦寒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小烟特别聪明。”

      他当然不会同元贺在长相上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同为质子十二年,有些地方也的确有不可描述的相像。

      谢尘烟板着小脸:“你们都当我是小傻子。”

      沈梦寒举起手来:“我没有。”

      谢尘烟哼了一声,落了座,他也不再与沈梦寒斗嘴。眼睛跟着那鲜艳又五彩缤纷的点心乱转。

      他在隐阁这样久,精巧的点心未少见,但北地点心虽不如江南精致,却多以色彩、造型取胜,更吸引他这样的孩子心性。

      更兼他在塞外长大,比起江南饮食来,还是北方菜更合他口味。

      元贺道:“这北方的点心只是样子好看,却比不得江南细工。”

      沈梦寒亦道:“北方用料实在,用色也大胆新奇。未必比不上江南。”

      他们轻言交谈几句,言罢便相视一笑,他们二人南燕人在北昭长大,北昭人却在南燕长大,怕是天下也难寻几个这般倾盖如故的知交了。

      只可惜身份所限,此生的交情也只能点到为止,再深交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二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谢尘烟只顾埋头吃饭,元贺席间对他颇为照料,谢尘烟对他印象亦好,他讨一个人喜欢时,自然是怎么样都可。

      席间元贺曾提议饮些酒,谢尘烟立刻抬头道:“梦寒哥哥不能饮酒!我来陪你!”

      元贺笑道:“既如此,以茶代酒也罢。”

      难得有人这样将他的话当作一回事,谢尘烟待他更是亲近。

      这一餐,也算是宾主尽欢。

      饭毕,元贺提议再坐一坐,又唤人上了茶水茶食,谢尘烟在一旁挑捡着茶食,沈元二人坐在临街茶几处小声交谈。

      “听闻沈兄在南返之时遇袭。”元贺缓了缓,似是在组织言语道:“从前我在金陵城,少闻一二,不止飞瑶派与照月门,当年南方依附照月门的几个小门派都有重燃之势。只是朝廷如今对武林威压甚紧,并未掀起什么大风浪来。”

      元贺与沈梦寒不同,他是堂堂正正的北昭亲王,自然不能如沈梦寒一般涉足江湖事,但他身为质子,亦有自己的渠道知晓一些本不该他知晓的事情,对沈梦寒直言,也算是坦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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