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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时两地 ...

  •   除夕当夜,沈梦寒奉旨入宫参加宫宴。

      庶民的车架不得入宫,太子沈玠亲自嘱咐人备了暖辇到南角门接他。

      辇上甚至给他备了件簇新的雪貂皮的大氅,沈梦寒挑挑眉,却没有穿。

      待入了座,太子遥遥见他只着了厚锦缎的礼服,却未披披风或是大氅,遣人来问道:“殿下给公子备了大氅,公子怎么未着?可是不合身了?”

      沈梦寒道:“多谢太子殿下厚意,草民担当不起。”

      那小黄门回话的时候太子随意向沈梦寒那边望了几眼。

      皇帝只在开席之时随意讲了几句话便退回内宫了,留下太子主席,席间除了循例赐酒赐菜,倒也未再有过多举动。

      沈梦寒身子不好,又正得宠,旁人不知他深浅,无人敢上前劝酒,他反倒乐得清闲。

      只是临散席的时候,太子倒是过来亲自过问:“夜深寒重,小隐不妨在宫中留住一晚。”

      沈梦寒客客气气地回了:“草民家人都在宫外候了一夜了,且准备得妥当。”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再说,还是自己家中睡得舒服。”

      肃王沈璋在一旁笑出了声,安王沈琛举着杯,也意味不明地望着这边。

      静王沈瑄只顾着吃,头都未抬上一抬。

      五皇子沈瑀随手拢了拢自己身上披风,轻咳了两声,正低声与宫人讲着什么,并未向这处留意。

      大公主沈璧怀里揽着十公主沈莹,大公主垂着头,似乎正听着五皇子与宫人的话。

      十公主年幼,好奇地看向这边。

      定王沈琰哄着年幼的九皇子沈珏喝酒,九皇子年少气盛,不多时便已醉得不醒人事,几个黄门拦他不住,只得请了侍卫进来,勉强维持了皇家威仪体面。

      太子不以为忤,只道:“既如此那也不留你,给你备了些东西,我叫几个妥当的人送你回去。”

      沈梦寒假意推辞了一番,便也收了。

      他虽不缺银子,却也比不得天下人供养的太子。

      他要走,大公主也客气了一番,叫人也送了一车子东西与他。

      沈梦寒从未与她有过过从,但七伬楼中女子甚多,他在脂粉堆中长大,对女子向来温和有礼,便也谢过了她好意,并未如对太子一般推辞。

      十公主看似很喜欢他,绞着手,却不知应如何称呼他,小声道:“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宫中明灯高悬,烛火通明,人行在宫苑中,连影子都不见,辉煌灯火却都未映到沈梦寒眼中,他眼如深潭,乌沉沉的一片暗色,低声道:“能罢。”

      上了车,沈梦寒便合了眼,缪知广用暖炭熏好的大氅将他裹了,小声报怨道:“公子何苦与太子怄气,受了罪的是公子自己。”

      “受罪?我受了什么罪?没见我那处细竹炭用得最多,换得最勤么?”沈梦寒睁眼道:“我自己照看着自己,劳不得别人操心。”

      缪知广不服气道:“五皇子也病,大氅也披着。”

      “人家是五皇子,不要同别人比。”沈梦寒道:“我在南燕还是在北昭,都没有本质区别。”

      缪知广不再言语。

      周潜皱眉道:“公子一向沉稳,今日当着众人落太子的面子,如此可是有什么计较?”

      沈梦寒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周潜细思了一晌,惊道:“陛下要废太子?”

      沈梦寒微微颔首。

      周潜拧眉道:“太子仁厚,并无大过错,陛下这是为何?”

      沈梦寒道:“正是因着仁厚,陛下方才不喜。”

      他接过缪知广递来的温茶润了润嗓子道:“若无北昭,守成之君固然好,可是北昭盘踞北方,陛下殚精竭虑意欲北伐的大好形势,如何舍得交到不喜争战的太子手上。”

      周潜摇摇头道:“如今太子据东宫,名正言顺,陛下春秋又正好,若是此时废了太子,怕是要引一番朝野动荡。”

      缪知广将手炉置到沈梦寒怀中,他随意一摸,温度刚刚好,便向缪知广一颔首道:“正是因陛下春秋正好,再大的动荡也压得下去,若是再待几年打算,形势若是生变,才不好办。”

      周潜眉宇收得更紧了,缓缓道:“陛下假意宠你,如今你的态度便是朝野的风向标,你待太子如何,旁人都看在眼里,待到年节一过,怕是那几个投机的便要上参太子的折子了。”

      沈梦寒道:“是。”

      周潜道:“陛下为何总是要你来做这个恶人。”

      沈梦寒冷笑道:“怪我投错了胎。”

      周潜轻叹一声,转了话题道:“太子一向谨小慎微,怕是没那么容易挑得到错处。”

      沈梦寒摩挲着手炉道:“一个人除非不做事,只要是做了事,便一定会有出错的地方。即便是圣人,在挑剔的人眼中,也总有可指摘之处。”

      讲了半晌的话,沈梦寒便有些乏,夜出城门要查验勘合,太子派的人早早便替他打点了,沈梦寒还是强撑着令城门卫循例查验,不必徇私。

      出了金陵城,他便倚在一旁睡了。

      车轮滚滚,冬日凛冽。

      夜半寒风萧瑟,再好的马车不甚保暖,沈梦寒怀中的手炉渐冷,缪知广轻手轻脚地取了,替他换了炭,刚放到他怀中,便听沈梦寒喃喃道:“小烟。”

      缪知广仔细觑他神色,知他只是梦中呓语,不能置信地看了他几眼,沈梦寒梦境沉沉,缪知广一直到将他送回寝殿内安歇了,他都再未醒来。

      谢尘烟牵着小花回到了刚刚遇伏的地方,几个姑娘家围着息旋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息旋一脸严肃,仿佛他站的不是花丛中,而是佛堂;身边的也不是一群美貌女子,而是僧众佛陀。

      谢尘烟离他几步远,警惕地看着他。

      那镖上似乎淬了毒,他现在内力都只剩了不到三分。

      一个鹅黄衫子的姑娘掩着唇笑道:“怪不得公子不舍得,这小模样,姐姐我也不舍得。”

      息旋道:“公子叫我带你回去。”

      谢尘烟赌气道:“我本来就要回去,你干嘛打我。”

      息旋转身,他身边的姑娘们一拥而上,将谢尘烟按倒在地上。

      谢尘烟急得“喂”了一声道:“梦寒哥哥知道你这么待我么!”

      息旋道:“公子只叫我带你回去,没嘱咐我怎么带你回去。”

      谢尘烟给他家公子惹了不少麻烦,息旋公器私用,趁着沈梦寒鞭长莫及,先拿谢尘烟撒个气而已。

      谢尘烟被五花大绑丢到车子上,欺软怕硬的小花乖乖跟在马车后面,一点要营救主人的意思都没有。

      那鹅黄衫子的姑娘掐了一把谢尘烟嫩嫩的娃娃脸道:“小弟弟,几岁了?”

      谢尘烟乖乖道:“十六……”

      他仔细想了想,纠正道:“不对,十七了。”

      他到底未能在岁末之前赶回去,心下不由得低落。

      那鹅黄衫子的姑娘取了糖糕给他:“喏,不开心的时候吃些甜的便好了。”

      谢尘烟向她咧开嘴一笑。

      这姐姐还喂他糖糕吃,谢尘烟恩怨分明,知道欺负他的人是息旋,他对喜欢他的人从来不吝啬笑容与真诚。

      他真心实意地夸道:“糖糕真好吃。”

      鹅黄衫子的姑娘又喂他喝了一口水,笑道::“息旋道你爱吃药膳,我特意放了几味药用的干花进去。”

      谢尘烟“啊”了一声。

      她放下水囊,又摸摸他的头道:“我叫心字,小烟以后有空到七伬楼中找我顽,心字姐姐给你做糖糕吃。”

      谢尘烟向后躲了一躲她的魔爪,他想明白了,他个子没长高,就是被她们摸的。

      眼睛却亮晶晶的应道:“嗯!”

      息旋还记得他爱吃药膳,他也没有那么讨厌息旋了。

      沈梦寒初十的时候召见了黑衣羽林的指挥使赵阵。

      冉紫云日日里都要过问良月,他也不敢再赖在寝殿中,更何况赵阵也不算是他信任的人。他想着谢尘烟喜欢掬寒榭,便着人去收拾了用作将书房。

      “你想叫他去查肃王?”周潜道:“陛下想废太子,肃王是第一个得利的,怕是陛下不会轻易应允。”

      沈梦寒道:“他虽然最为宠爱肃王,却不会想这么快再立个太子,太子之位便是个吊给皇子们的饵,能者将得之。他春秋正盛,巴不得儿子们争着去给他开疆拓土,我如今去拿捏肃王,正中他下怀。”

      正讲着,外面缪知广报赵阵赵大人到了,沈梦寒便与周潜止住了话头。

      “赵大人。”赵阵是武将,沈梦寒便也省去了那些客套,直言道:“请赵大人前往荆湘道,调查肃王,三个月后写一份条陈与我。”

      赵阵随意行了一礼,问道:“在下愚钝,还请公子示下个章程。”

      沈梦寒盯着他的眼睛道:“他的喜好、姻亲、故旧、朋党,治下有无违背我南燕律令,有无徇私,有无与他朝互通有无。”

      赵阵一挑眉:“公子是叫我去暗查我南燕正一品亲王?”

      沈梦寒饮了一口茶道:“怎么?这不是你的职责?”

      赵阵道:“公子为何要调查肃王殿下?”

      沈梦寒放下茶杯冷道:“一把刀,需要知道主人的想法?”

      赵阵觉得血都冲上了头顶,冷硬道:“此事我要禀明陛下。”

      沈梦寒将杯盖一扣,“啪嗒”一声。

      整个书房内鸦雀无声。

      他分明就是个普通人,一丝内力都无,赵阵却觉出一份无形的威压。

      他硬抗着这威压,抬头力争道:“陛下虽将黑衣羽林交给公子统领,但您毕竟无品无职,您若是想要调查皇子,理应被陛下知晓。”

      他刻意强调了“皇子”二字。

      沈梦寒又举起杯来,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笑道:“赵大人是正四品指挥使,本就有面见君上之权。”

      赵阵觉得刚刚自己的话讲得有些重了,又开始挽回道:“陛下示下后,我再来回禀公子。”

      赵阵走后,周潜从屏风之后绕出来,隔着明瓦窗看着他的背影道:“他不服气。”

      沈梦寒唤缪知广给他换了一杯茶道:“他从前直接听令于陛下,如今却听令于我这个庶人,自然是不服气。”

      周潜皱眉道:“得想个法子收服他。”

      沈梦寒捏着手炉的指节一顿,淡声道:“日久见人心,不必。”

      周潜道:“他若总是阳奉阴违,有损的是公子。”

      沈梦寒低声道:“先生。”

      “君子立身以正。”沈梦寒道:“服人以贤。”

      他抬头望向周潜:“这是从前您教给我的。”

      周潜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自失地笑了一笑,低声道:“是么?”

      当年清风朗月一般的少年书生,缘何被磋磨成了他从前最憎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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