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赎》橙皮哨子糖

1、受害人

　　已是七月中旬，洛城郊区的温差虽然比市区要低上很多，但总体来说还是能让穿短袖的人直打哆嗦的。
　　树影婆娑，夜幕不知不觉地降临，明月在漆黑一片的天空中显得极其耀眼，如同一颗滑入清河的水珠，溅起一圈圈涟漪。
　　身着白色衬衫的年轻女子拢了拢肩上的外套，低着头独自走在漆黑的道路上，路边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女子低垂着眼睑，及肩的黑色长发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一阵风猝不及防地掀起，路边树林枝干上的叶子被吹的摇摇欲坠，飒飒作响。
　　耳边呼啸的风嗡嗡作响，破碎的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向面色苍白的女子投去好奇又怜悯的目光。
　　“笙笙。”
　　女人轻柔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伸向她颤栗的肩膀，慢慢地紧贴着她的脖子。
　　“你看到那栋高楼了吗？”
　　简笙脚步一顿，随后充耳不闻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你为什么不跳呢？为什么呢？”
　　好听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疑问，女人柔软的身子再次攀附了上来。像是一朵柔弱的菟丝花，那双惨白的手紧紧缠绕着她纤瘦的身躯，如同吐着蛇信子的蛇，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简笙停下了脚步，在门前站直身子，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
　　“笙笙，我很开心呀…我真的很开心呀……你不陪陪我吗？”
　　温柔的耳畔低喃逐渐转为凄厉的嘶吼，精致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她的面庞狰狞可怖，恨恨地撕去了虚假的伪装，柔美温和的模样不复存在，好似只是刚刚的错觉。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肯陪着我？”
　　“你凭什么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女人咧着嘴，牙齿淅淅沥沥地淌了一地的鲜血，她不甘心地连连质问，原本染着红色丹蔻的指甲慢慢变得尖锐，反射着阴冷的光。
　　“嘎吱——”
　　古老的木门被推开，简笙快速地迈入屋子，随后啪地一声关上了门，阻断了女人歇斯底里的质问。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女人捂着嘴偷笑，面上带着恶趣味。
　　简笙面无表情地锁上了门，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房间。像是一座被蒙上了黑布的囚笼，厚厚的遮光帘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地将外界的月光阻挡。
　　屋子似乎已经太久没有人清扫了，年代久远的差不多能和那摇摇欲坠的墙灰媲美，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灰尘，简笙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嗞啦——”
　　就在这时，早已报废的老电视机突然发起了疯，窸窸窣窣的声音也骤然消失。电视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一下子响彻整个房间，屏幕也是黑漆漆的，在这过于空荡的房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片刻后，黑色的屏幕终于浮现了画面，但画质不怎么好，还一卡一卡的，根本就看不清楚。不过诡异的是，这台老电视机发出来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现在是北京时间12点30分，我是主持人曾美。最近，我市出现多起失踪案例，疑似连环失踪案，请大家注意安全，减少出门次数……”
　　那台唯一的电视机此刻正在播报一则新闻，妆容精致的主持人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用着甜美的声音念着手里的稿子。
　　“目前警方已介入，据调查可推断出，失踪者多为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的青少年……”
　　……
　　这个时候的A市正处于盛夏，公安局大门外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昨晚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得狼狈不堪，空气里都弥漫着湿热的气息，窗外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吵的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而就在这令人格外烦躁的季节里，棘手的案件更是如同雪上加霜。
　　“…审讯室里的是竹苑居案的受害人，她和大多数的受害人一样，失踪后杳无音信，怎么都找不到，简直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是在上一周晚上十九点二十分，她就突然出现了。就在中心公园的长椅上被人发现的。不过她的情况很糟糕，油盐不进，一和她提跟案子有关的问题，她就跟疯了一样。”
　　审讯室单面镜另一端的一个刑警扶着额头，愁眉苦脸地对着自己的上司吐槽道。
　　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男人有着一双促狭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上戴着一架金丝框边眼镜，看上去像个教授。他正一边盯着审讯室内的受害人，一边用着笔做着记录。
　　锦紊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翻看着记录，突然出声道：“她叫什么名字？”
　　“哦…嗯…我看看。”刑警愣了一下，随后反应很快地迅速翻开卷宗，过了好半天啧了一声，“恬觅。嘿，这名儿不错…真甜蜜啊！”
　　锦紊在纸上写下恬觅两个字，随后挺直了脊梁，他抬起了头，面色冷淡地盯着审讯室里那个瘦弱的身影。
　　那是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她的额头满是冷汗，身体不停地发着抖，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身躯瘫在椅子上。
　　收回视线后，锦紊动作顿了顿，随后在纸上写了个什么东西。
　　刑警好奇地瞄了一眼，刚好看见“PTSD”四个字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恬觅看去。
　　随后叹息了一声，继续道：“这姑娘怎么回事儿啊…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跑回来，跟个僵尸似的挺在公园的长椅上，谁问都不吭声……把她带回来的那个实习警察以为她走丢了呢，温声地安慰她，她一直没吭声，结果打算带她去警局时，那个哭的撕心裂肺哟……尖叫声连公园门口卖油条的都能听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女孩呢……”
　　锦紊挑了挑眉，随意地将手中的笔放在一旁，“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啧，真是苦了慕封了。”刑警咋舌了几声，怜悯地看了一眼坐在审讯室里负责审讯的刑警。
　　“要不你去替他？你看起来挺兴奋。”锦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尾音上挑。
　　刑警吓得差点没一个趔趄从椅子上倒下去。
　　他撑起身子拨浪鼓似的疯狂摇头：“不不不不不不，我不点都不兴奋。”
　　随后像是又怕被锦紊揪住小辫子一样，二话不说埋头就开始记起了记录。
　　……
　　女孩双手环膝，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放在膝盖上，她安安静静地缩在那里，过长的睫羽投下一小圈阴影，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十六七岁腼腆内向的小姑娘。
　　当然，前提是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并且在三个小时前不像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
　　在单面玻璃的另一端，负责审讯的刑警坐在她的对面，那是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单面玻璃，随后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对此毫无反应，可能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娇小的身躯已经有些僵硬了。她这才慢吞吞地动了动脖子，骨碌碌地转着眼珠扫视房间，估计是在熟悉这个陌生的环境。最后她将视线投到了墙壁最右侧的单面镜上。
　　这个过程有些漫长，大概过了五分钟。呆滞的女孩才像是忽然意识回笼了，她垂着眼帘收回视线，整个人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用着机械般的语气道：
　　“………恬觅。”
　　年轻刑警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稳，他用着轻松的语气继续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这次恬觅回答的比上次快多了，她缩在椅子上，像一只柔弱的小猫，小声道。
　　“慕封，现在她的情绪安定多了，可以试着询问她。”
　　耳麦里传来锦紊平淡的声音，他的语气很沉稳，慢条斯理地下达指令。
　　慕封继续道：“你是连环失踪案的受害者吗？”
　　“…是。”
　　几乎是在女孩话音刚落的同时，站在单面镜另一端的锦紊按着耳朵上的蓝牙耳麦，沉声道：“问她吧。”
　　慕封身子在那一瞬间绷紧，随后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不动声色地重新抛出了三个小时前他的问题。
　　“你是怎么回来的？”
　　恬觅的身子再一次地僵硬了。
　　慕封有些无奈地吐了口气，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就在下一秒，原本平静的女孩像是被人踩到了痛处，她惊恐地瞪大那双杏眸，疯狂而压抑地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恬觅疯癫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手上的手铐被摇得哗哗作响，她看上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给她一块转头，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姑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万幸的是，审讯室里所有能致死的物品已经被收起来了。
　　大约十分钟过去了，恬觅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但是此时，她的目光涣散而没有焦距，只会瘫倒在椅子上前言不搭后语地喃喃。
　　她不停地向后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身躯，将自己蜷缩在椅子的最里面，泪痕纵横交错的脸上时不时闪过或是恐惧，或是彷徨，或是乞求。
　　明显是精神错乱了。
　　慕封看起来有些为难，又有些无可奈何，他抓了抓头发，犹豫了好久，最终对着单面镜微微摇了下头。
　　大概五秒钟后，他耳朵里的耳麦传来了锦紊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
　　“先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