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般配 ...
-
二人目光接触,身处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境况。门外的绯欢只觉如同坠入冰窟,门内的灵却似是沉醉于欢愉中烈火灼身。
可绯欢看见灵笑了。灵的眸光丝毫不闪躲,没有质问没有责怪直直的与绯欢的目光相汇。自额角沁出的汗汇成一绺顺着脸的轮廓滴下,灵勾起的嘴角没有多少弧度却有隔空而来的温度。绯欢连气也不敢喘了,她亲眼看着干净的事物被撕碎,看着美丽的光影被摧毁。
原来是这种感觉。
你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也许是在责怪灵此刻竟在走神,男人使力将灵压了下去与自己上下颠倒换了位置。于是两人便一起从绯欢的视野里抹去了身影。绯欢抓紧了门框,略长的指甲磨在门框上发出呲啦的声响,她不冲动,一点都不冲动,她并不打算少年意气冲进去救灵于水火,却是被钉在门口半步都挪不开,目光也挪不开。
“唔...?”
一只手猝不及防捂住了绯欢的嘴,拖着绯欢就往后退。绯欢又惊又怕拼命踢打,却抵挡不住来人把她渐渐拖走直至女人门前。绯欢真的急了,慌乱中指甲在这人的手上拉出一道痕迹,这人终于松开了手,二人一同脱力般的摔倒。
绯欢忙要站起身来,张嘴便要出声喊人。这人伸出一根手指竖在绯欢唇前:
“嘘!"
"欢儿,你这又是做什么?”
原来是清奴。
“姐姐,你嚇到我了!”绯欢用手在自己胸前轻轻拍着,活像只给自己顺毛的小奶猫。
“少在这岔开话题。你方才可是看到了什么?”清奴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下嗔怪的语气。“你这孩子!你才多大...”清奴顾忌着什么,迟迟不敢进屋去,只拉着绯欢停在门口。
“姐姐,我看到了。我什么都看到了。”绯欢牵着清奴一进屋,就扑在清奴怀里轻声说。“我也什么都知道。”
清奴叹了口气,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环顾屋内一周也大概猜出了女人今夜将屋子让给了绯欢,于是就着绯欢的动作,手在绯欢后背一下一下顺着,又安抚性的揉了揉绯欢的小脑袋。
绯欢闭了眼想静静心,灵回过头来的眼神却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绯欢的心逐渐下沉,坠落在泥潭里没有声音。
“那孩子呢?”
绯欢一颗脆弱的心像是突然被人从不见天日的地底拽了出来,合着血肉带着痛楚,却也有前所未有的清亮。有光亮的地方伴着个女孩的身影。
“那个带你走的孩子呢?”
...林存墨。
绯欢睁开眼睛。
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好说,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根本就说不出来。
千丝万缕,乱麻一团。
“她啊......”
道来。
——————————————
明月清风,
略略略。
林存墨此刻正盘腿坐在破庙顶上,嘴里叼根干草嚼之无味,双手在脑后交叠仰面看着月亮。
虽是快入春了,可这天儿真冷。风冷,月亮也冷。林存墨紧了紧破烂衣服又吸吸鼻子,不住的腹诽。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林存墨瞅着月亮,觉着里面有个人影,墨色的乌丝深红的衫,灵动的眼眸小巧的唇。
还有她扑在自己怀里的那刻,是软的,是香的。女孩子才有的香,绯欢独有的香。
月亮里的是仙娥,
林存墨心里的是绯欢。
她觉着暖了,冬末的寒风也吹不散的暖意顺着心脏的位置蔓延而出直至五脏六腑。索性起身下了破庙顶想回桥洞那边去,拍拍衣袖一身尘土,却又在破庙里被千丝万缕的念想止住了脚步。
这是绯欢躺的地方。
这是绯欢打扫过的地方。
这是绯欢...看着我的地方。
一遍又一遍描摹着绯欢的样子,她的音容笑貌。十岁的脑袋壳里第一次塞满了这样的情绪。林存墨不懂,林存墨懂。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想法,牵手或是拥抱,触摸或是举目远眺,她急切的想拥有她,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想要小商贩手里的糖果。
但那个时候,她终究是没有得到那颗糖果。
可这个时候,她想要得到心里的这个人。
伸出的手落了空,但林存墨想起了与绯欢的花灯节之约,因离别而带来的感伤总算消去大半。她想着去置办身衣裳,总该得体些去见...
见心爱的姑娘。
“可是我这样子,哪里舍得什么钱去收拾外表。”
得来的钱总被左添右补的送了人,明明她自己和父亲两个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碍不住心软手松到嘴的饭最后总是进了别人的肚子。
林存墨揪着一身破烂衣服转了个圈,她倒是也想孤芳自赏,可偏偏一地灰尘也“识相”的同她一起转圈,她被呛了一口,咳出眼泪。
还真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林存墨有些泄气的踢一脚门槛,长腿一迈出了破庙。
今夜难得的,老林头没有早早睡觉,反而是坐在即将解封的河边,双手揣在怀里,冲着走过来的林存墨笑。
“爹,你做什么呢?”就算痴傻,就算是别人口中的累赘,林存墨对待父亲总是敬重的。
爱戴却没有多少。
林存墨双手去扶老林头,他也听话的借力站起身来。二人还没走两步,老林头就开口了。
“你心里有事啊。”说完,老林头冲林存墨嘿嘿一笑。
“无事。”
“我可是文曲星下凡,虽是不管凡尘事,但你瞒不过我的。”
“无事...
只是有个人。”
“噢~”老林头故意拖了个长腔,原本不算大的声音在深夜空旷的树林里也显得大了起来。“吾家小女初长成啊!”
林存墨知道这没正形的爹在调侃她,可她不羞也不恼。
反正没人知道。
反正你不会知道。
林存墨扶着她父亲走回桥洞,细心的整理了干草好让父亲睡下,可对方在躺下后嘴巴却没闭上。
“小墨,你明年就该及笄了罢?”
“爹,我明年也才不过十一...”
“噢,及笄就好。”
林存墨叹口气,心想着拗不过这个老头子。
“及笄就可以嫁人啦!你心里那人,可是好人家?”
林存墨听到嫁人二字,对父亲的话不置可否。
“我们可能吃香喝辣?”
“女人就一定要依附于别人?一定要嫁个好人家?”林存墨浓眉大眼,一旦严肃起来,倒也甚是唬人。
老林头不说话,看着正经起来的林存墨,竟不像个失智老人。大概是真的考虑了自家女儿的问题,老林头眨眨眼:“不然你当如何?”
“我就不能同男儿郎一般,自己挣得个生活?”
“书上说,女儿家便应当描眉画眼取悦夫君,守女德通针线,方才能寻得自己方寸之地呢。”老林头生怕自家女儿的火烧到自己干草窝似的拢了拢身边的草,而后话锋一转。“可惜你本就什么都不会,连个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嘿嘿。不如随心而去吧,我总会在这里的。”
老林头说完这番话翻了个身,片刻后便传来打鼾声。林存墨在不远处的草垛躺下,努力想消化几日内豁然变动的心绪,最后却还是向困倦睡意低了头。
总之,先混口饭吃吧。
次日清晨,安昌镇的安宁被几名家丁的叫骂声打破。揣了两个钱袋的林存墨在闹市上狂奔,身后还跟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同样抓着个钱袋。
林存墨左躲右闪,身手敏捷却仍难以“片叶不沾身”,这下好了,更是热闹。
“哎哟!”
“大婶您这菜撒了!”
“对不起对不起!”
“前面的大叔麻烦让一下哎哟喂!”
“挡路了挡路了!”
从卖扫帚的摊位上滚过去,侧身躲过一众瓜果。和提着蔬菜的大婶撞个满怀,再抱着学走路却挡路的小娃娃跑了两步。林存墨顶着一脑袋菜叶子和鸡毛满街狂奔。前面跑后面追,鸡飞狗跳吵吵嚷嚷,赶早市的人们都聚在路边看这出闹剧。
眼瞅着距离越拉越远,手拿木棍扒子的家丁一大群,却都已经气喘吁吁速度放慢。林存墨紧了紧手里的钱袋子放声喊道:“小衣!跟紧点!咱们甩掉这群狗腿子!”紧随其后的男孩笑着应了声,还顺手从破烂裤兜里抓出把灰粉朝身后撒去。
“咳咳!咳...”后面的人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灰,一个撞一个浑身的肉直哆嗦,肥猪进栏似的大场面。林存墨和男孩速度不减,前前后后一扭身拐进个死胡同,手脚并用三两下便翻了过去。这回可连咳声都听不到了。两人对视,各自拿手里的钱袋子晃悠晃悠,笑了。
“可惜了,没能看那群人出丑的样子。”被唤做小衣的男孩一扬手擦掉额角的汗,朗声笑道。
“就你,一肚子坏心眼。”林存墨已经打开了钱袋子,一点点的细数着里头的银两,一边盘算着怎么能最大限度用起来。
“这顾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怎的家丁身上才这点细碎。”林存墨紧张兮兮的把散银数了一遍又一遍,想着每一点该怎么用,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怎么?”男孩瞥一眼林存墨的收获。“不够给你那小老婆买个礼物哄她开心?”
?
林存墨数钱的手停在半空中,连眼都忘了眨。
“你那日带来的阿姊,我可是看了个清清楚楚。”男孩数钱的动作不停,嘴里的话也不停,一句一句,炭一样把林存墨的脸烧了个火红。
脸红归脸红,林存墨对绯欢的态度却是毫不含糊,便不忙着去辩解,只问他:“你如何得知...”
“眼睛。
你对她的感情,都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林存墨不吭声,钱也总算是数明白了。她把银两哗啦啦倒进自己的小钱袋里,想着省省,兴许能在花灯节给绯欢买个小花灯。
“你小子倒是好兴致,不想着弄点钱,反倒是盯着我。”
“谁稀罕盯着你呢。那阿姊一幅脱俗模样,开始时我当是你绑架人家,还寻思这次捞了把大的。
说认真的,你当真...”
“当真。”
二人都不说话了,可林存墨眼里的光闪亮,都快比上此刻正午的太阳。
“那阿姊哪哪都好,生的如仙娥一般。你看看你自己。
你配吗?”
林存墨下意识低头审视自己。毛燥的头发配上破烂衣衫,方才闹了一番,打碎的酱油沾在衣角有散不去的味道,头上的菜叶鸡毛还没来得及择下来。她冷哼一声。
“我配不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