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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屋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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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欢一出现,在场的人噤了声。连喝的不知天南地北的醉汉眼神都清明几分。然后,有人往这跟前凑,动手动脚的被几名小厮拦下,更多人七嘴八舌调侃着打听花名问着价格。污言秽语流脓般令人作呕。
聚来的目光让女人和林存墨都很是不快,女人却故意退后几步强忍着不去管绯欢,心里合计着该怎么给绯欢剥层皮才能把这些脏兮兮带着欲念的目光洗干净。林存墨则紧跟在绯欢身边,她厌恶那些人眼里嘴上对绯欢的亵渎,恨不得捏紧拳头一个人单挑满屋子人。却也只能跟在绯欢身边算是慰籍期盼给她点心安。
绯欢却没多不自在,旁若无人坐在方才摆好的琴前。指尖微动,琴音就活水般流淌而来,像是耳畔的轻言轻语,透着不谙世事的少女的青涩和少许只属于混迹情场之人的魅意潺潺汨汨。
曲过一半,门口处少许骚动,是进来了别的客人。绯欢手上不受影响抬眸看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
是那顾影。身旁还跟着个不大的男孩。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绯欢打心眼里不待见这个人。第一次见害她唱哑了嗓子,第二次见又差点误她脱身,这人像是成心和她过不去。来摆弄别的姑娘也就算了,反正顾家家大业大人傻钱多,可他若来纠缠自己,想来也是个麻烦。
今日碰上她弹琴,难不成还得要她弹断了手指才行?
哼。
绯欢小指勾弦,手下一转。琴音变换间并无突兀便换了曲子。由缓转急像是抢着要结束今日份的登台。女人听出不妥却没制止,林存墨什么都听不出,目光锁定在顾影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得了,那可不就是小衣吗。
几月未见,小衣脸上稚气未脱个头却蹿起来不少,佩剑着甲衣。有姑娘扭着腰肢往顾影身上贴亦或是公子爷醉醺醺嚷嚷着兄弟来喝酒要搭顾影的肩,他都以自身为盾伸臂半圈着顾影隔开顾影和众人。直至顾影笑眯眯摇两下扇子轻点在小衣护着他的手臂上,小衣才作罢,任由着乱七八糟的人贴上来打趣。
顾影寻了个位置正对着绯欢,和众人说笑,张嘴接了哪个姑娘递过来的糕点喝了谁端到嘴边的酒,由着倒在他怀里的姑娘去摸他身上的荷包。小衣抱臂不屑立于旁侧,顺着顾影的目光往台上看,这才轮到他错愕。
他看到了林存墨。
没想到再相遇是这么个光景,看来两个人都得了下家足以糊口。林存墨看着小衣往顾影的方向一扬眉,小衣竟是挠了挠头意味不明的笑。林存墨心下便了然,知晓这臭小子怕是对自家财神爷动了心思。
噹———
绯欢的曲子以很是厚重混浊的一声仿若哀叹结尾。音韵刚落,便有着轻纱的舞女将几人围上算是护着绯欢退场。绯欢知道是女人的安排倒也退的心安理得。可她见林存墨一步三回头望的还是顾影的方向,便贴在耳边问道:
“你认———”
“那位黑色衣裙的姑娘是新面孔啊,怎得连名都不留。”
正中间坐着的顾影斜靠在姑娘怀里以□□作软枕,张嘴说的话却字正腔圆声音洪亮,惹得几乎满屋子的人都听得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得,走不掉了。
顾影的话像是石子被投进本就不太平的水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拉到林存墨身上,气氛如开了锅的水般焦灼几分。听那架势,绯欢估摸着若不是有十数名舞姬隔着,恐怕那些个人的手早已摸上来了。
毕竟是风月场所,再怎么着也不能明着去跟客人对着干,何况是顾影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绯欢和身旁的林存墨对视一眼,一向古灵精怪的狼崽子难得的默默不言多了几分不知所措,绯欢心里飞快盘算着脱身的对策。道她年幼道她身无所长,还是道她鲁莽道她身世腌臜,绯欢吃不准这一次还能不能保她。
或者说......
绯欢瞥一眼女人。
要不要自己出手保她。
可女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听见声音竟径直揽了绯欢要继续走。与其动作相对应的,是月楼里另一位颇有资历的妇人走过来,看动作要把林存墨重新迎到台前去。
月楼里的姑娘都喊这妇人一声云婆婆。平常慈眉善目的管着姑娘们吃穿用度,可她们也都知道,先前有刚来几日不听话的姑娘,被云婆婆收拾的服服帖帖。为此姑娘们也从不敢与云婆婆过于亲近。
“把手拿开!”云婆婆走到近前拥着林存墨离开绯欢几步远,林存墨一甩手拍掉搭在她肩上的手,语气里满是戒备。接着,就要往绯欢这边跑,却被云婆婆拽着后领一把拦下。
“存...”
“我带你去挑挑新进的衣裳啊。”女人的握上绯欢的手,因着绯欢向后回头去看林存墨,动作都成了用力的拉扯。
眼看着林存墨被云婆婆押着去了众人面前,绯欢急了,拽上女人的手腕拼了命的拖着步子。
“母亲,母亲,求您了,林存墨还小,她还什么都不会啊!”
女人倒是停下了,可就只是看着绯欢,眸色沉沉,不言不语。
“靠!放开我!”林存墨的声音传过来。
“母亲,绯欢求求您了。”绯欢跪坐在地上,却因为女人紧握着手,不得不直立着上半身去乞求。“再过些时日,再过些时日!求您先救救存墨。”
林存墨嚷嚷着的叫骂声不断,绯欢一边求着一边不住的回头去看,好像生怕哪个人就污了林存墨清白。好在似乎有那么个人站在旁侧护着点林存墨。可是林存墨被云婆婆束缚住手脚,敌不过那么多人那么多双手啊。
“呸!”林存墨嘲着一个人狠狠啐了一口。云婆婆便举起了手。
“不要!”绯欢情急之下挣脱了女人的手,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要到林存墨身旁去,去拦下那要落在林存墨脸上的巴掌。
女人由着绯欢爬了两步,等着绯欢站起来了,又伸手把她捞进怀里禁锢住。
啪!
林存墨被打的愣住了。
绯欢低下头不忍去看,却被女人用另一只手钳住下巴,被迫抬头。
“你看看。
看看她穿着你送的衣服伺候别人。
真是漂亮。”
女人手上用了力,绯欢瘦削的下颚骨被钳的生疼。女人看向林存墨的眸底是怒火中烧的情绪,她垂下头在绯欢方才因挣扎而裸露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我不能...
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在你面前证明我的爱只是愚昧。
远处的林存墨被摁着坐在席上,凑过来的人去撩拨她额角的发丝,去搂她肩膀,隔着布料捏她的腰...绯欢觉得那一幕幕像是数千数万根针一同扎着她的心肠侵蚀她的理智只为将她的灵魂都剖离。
如果失了筹码,
赌徒会不会血本无归。
女人感觉到绯欢渐渐失了力气,像个精致的人偶一样木木呆呆的空洞的望着前方。然而这时林存墨却突然朝着她们的方向喊叫:
“狗东西!你放开绯欢!绯欢!”
这一声叫嚷像是把绯欢从别人去不了的深渊重新召回现实。她突然来了力气,一手又攀上女人的手腕想脱离女人的掌控。孤注一掷的赌注就要拿着命去护,可绯欢又哪里敌的过女人。
女人极厌恶的啧了一声,拖着绯欢往里去。绯欢还在挣扎,女人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忤逆自己,恨的眼圈发红用了狠劲儿死命拖拽她。绯欢的鞋都被蹭掉,发饰散落一地。
其实也没费多少力气,女人就将绯欢拖上了屋顶。这时的绯欢已经冷静下来。只是突如其来的变局让她一片混沌,向来敏锐的思绪竟然卡住都忘了去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潜意识里好像有一缕愧疚若隐若现。
绯欢想,自己终究是毁了她。
如果计划按部就班,林存墨在女人身边总归能清清白白。可棋差一步,就差出了天地之别。
失魂落魄。绯欢不挣扎不反抗了。由着女人半拖半抱,和她站在屋顶。
天色将晚。火烧般的云染红了大半的天空,远处的山脉也被融进炼狱里燃烧。如果失明失聪失智,是不是活着会轻松很多。可她眼明耳聪心脏跳动,忍不住想逃脱禁锢。
血浆一样的颜色泼墨般刺进她的双眼。她突然想起林存墨衣裳上红色的纹理,画面变动那红色的丝丝绕绕好像把林存墨束缚捆绑。那身衣裳是她亲手给林存墨穿上的。如果看见有人脱下它,她只怕自己会忍不住作呕。
忽略了身后女人的动静,面向落日的她眼里却没有生气,整个人静静默默,直到女人唤她:
“绯欢。”
她回头,却骤然间瞳孔紧缩——
女人温温柔柔的笑着,却是在她回头的瞬间伸手将她推了下去。
从屋顶上,推了下去。
绯欢都来不及出声,只能伸长了手企图抓住什么。而她,果然抓住了什么。
确切的说,是女人恰到好处的,在绯欢整个人滑出屋顶时,抓住了她的手。
予她死亡,再予她易碎的希望。女人一向这样。
女人笑的温和,好像抓住了全世界的阳光,与爱的人并肩沐浴在夕阳下。她问:
“绯欢,
你爱我吗?”
很久以前,在绯欢乖巧笑着的时候,在她的衣衫滑落肩头的时候,在她忽闪着眼眸喊她的时候,女人就想过这样了。想和这个美丽的女孩儿去屋顶坐坐,再把她推下去。等她滑到边缘的时候抓住她的手,问她爱不爱自己。
你说爱,我就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