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烬》丹鹤不是老神仙

11、决心

　　[没有。]
　　[我没有在想她。]
　　绯欢摇摇头，努力把搅得她心神不宁的东西从脑子里赶出去。偏偏清晨冷风料峭，她那时在林存墨怀里感受到的温度反而从心脏深处向外蔓延。
　　可肩膀上传来触感，她被人一带撞进怀抱。原是女人这时已梳妆好了，揽着绯欢往外走，也用自己的身体替绯欢挡住了凉风。
　　挡的一丝不透。
　　“你身子骨一直弱，我命膳房给你做了汤补补。”女人与绯欢亲密的靠在一起，依着走廊边下到最底层。好在月楼白日里总是冷清些的，更不用说清晨。这一路上连几个姑娘都没碰到。但刚一靠近后院，就能闻到鲜汤的味道。
　　可绯欢觉着不对劲。
　　特别是那碗肉汤摆在她面前时。
　　绯欢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小心别烫到。”女人适时的温柔提醒。绯欢的皮肤白的几乎与瓷勺同色，她轻轻呼气吹凉汤，然后送进嘴里。
　　不一样...和平常的不一样。
　　“母亲，这是什么汤啊？”绯欢勉强咽下嘴里的汤，放下瓷勺手空空握拳掩在嘴边。
　　女人一手撑着脸小幅度的歪着头，着迷似的看着绯欢，嘴角笑意不减。
　　“兔子哦。”
　　“清奴送你的那只。”
　　哗啦—！！！
　　绯欢在跑开的那刻被桌脚一绊压住桌帘，带的整个桌面上的器具全都落地，碎成一摊。
　　她脚步不稳踉跄着跑到洗手池干呕起来，胃好像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再攥紧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可不适感没有饶过她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疯了一般阵阵上涌。
　　兔子是昨日清奴送的，团在手上云朵一样的一小只。绯欢欢喜的要命，一有空就抱在怀里。
　　明明已经避开女人了...
　　为什么她还是知道了？
　　眼中有被迫挤出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呕吐感没有退下的意思，一无所有的胃叫嚣着收缩，五脏六腑和烧汤的柴火一起被投入火炉烧成粉末。
　　脑子混沌耳边轰鸣，绯欢没听到女人步步紧逼的脚步声，直到被扼住脖子向后带去，后背贴紧在女人怀里。
　　死，
　　死，
　　死。
　　窒息感代替呕吐感一股脑冲了上来，绯欢像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眼睛失色向扼住她脖子的人乞求活下去的空气。女人察觉到了，慢慢松开的手滑落至绯欢肩膀，另一只手也附了上来将绯欢牢牢锁在自己怀里，头埋在绯欢颈间，贪婪的感受她的颤栗。
　　“乖，我看你是真心喜欢那兔子。”
　　女人离绯欢真的太近了。一说话，嘴唇若有似无的擦在绯欢肩窝。绯欢一激灵，手一把抓在女人手臂上...
　　差一点就推开女人。
　　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嘴张了又合，像溺水的鱼死前最后的挣扎。话说不出来，但呼吸总算平稳。
　　我喜欢的你都要摧毁。
　　我存在的空隙分崩离析。
　　逃，
　　逃，
　　逃。
　　绯欢努力吸进一大口空气，感受肺部饱胀被撑的再无余地，然后双手攀上女人手臂。
　　“母亲，绯欢不喜欢兔子汤。
　　绯欢最喜欢你。”
　　她说。
　　不知道是在较劲还是在做什么，在寂静中，两个人的手都在慢慢锁紧。女人握着绯欢的肩头，绯欢攥着女人的胳膊。
　　最终是女人先松了手，二人从“死结”里逃脱出来。绯欢胸腔上下起伏明显在喘粗气，面上却倔犟的不肯露出破绽，硬是憋出个自如的样子。
　　“你累了，回房间休息罢。”女人伸手去顺绯欢的头发。绯欢想躲却没躲，只是猛闭了一下眼睛，被吓到了。“我命人给你把早茶送过去。”女人少见的没有送绯欢回屋，只是揽了揽绯欢身上的衣服，自顾自转身离开了。
　　直到女人在绯欢的视野中消失的彻彻底底，绯欢身影摇晃几下，扑倒在地。手指狠狠抓在地上像要嵌进土里，她咬紧后槽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喉咙里的呜咽还是变成泪水顺着眼眶滴滴答答的漏出来。她晶亮的眸子染上愤怒，染上不甘，染上红色，染上...
　　诡计的颜色。
　　叮铃—
　　有风吹过，带来一阵银铃声。一双脚站在绯欢面前，她上方的眸子正低头注视着她，注视着她跪倒在地的模样。
　　“起来。”
　　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绯欢手又收紧了些，却没说话。细皮嫩肉的手被粗糙的地面蹭出血痕。
　　“你给我起来！”绯欢猝不及防被人拽着胳膊从地上拎起来，满脸的泪痕就这样没有遮掩的落入少年湛蓝色的眸子里，少年皱了眉。
　　“你也就这点本事。”把绯欢拎起来后，少年反而稍退后几步与绯欢拉开距离。好整以暇的双臂盘在胸前，也不去看绯欢。直到绯欢站稳了不哽咽了，才心不甘情不愿似的把目光投过来，一脸的淡漠。
　　但开口的是绯欢。
　　“你得帮我，灵。”绯欢上前几步抓紧灵的手臂。她发誓，在自己活过的日子里，从未如此坚定过。
　　“我要出去，你得帮我。”
　　少年似乎还是不在意的样子，但身体却没有躲避，直视着绯欢。
　　“你也想出去，不是吗？没有人行动，我们谁都熬不到头。”绯欢压低了声音，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就在今日傍晚。两个时辰，我只要两个时辰。你得帮我。”少年静静听着绯欢的话，湛蓝的眼底有早已碎成粉末的光隐隐闪动。二人对视，沉默半晌。
　　“好。”
　　灵低头与绯欢碰了下额头。
　　“这便是约定了。”
　　绯欢没有愣神，用力的一点头，也收回了抓着灵的手。
　　灵错身与绯欢擦肩而过，像无事发生一样神色如常，却难掩乱七八糟的心跳。
　　这傻孩子终于知道反抗了。
　　向来冷清的少年依然是自内而外发散凉意，多年来难以启齿的生路把他的尊严和执着践踏的粉碎，眸中早已是死灰一片。可今日，这双眼中明晃晃添了生气。
　　他见过绯欢刚来时的样子，懵懂无知像极了那时的自己。不过绯欢一来便知如何讨好卖乖，而自己，倒是拼着风骨挨了好些苦。逃也逃过，客人也打过，他终于还是妥协了认命了，做个娼妓
　　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拐走远离家乡，也忘了辗转了多少路途。
　　他知道自己前行至此已无退路，也知道世界之大除了月楼再无他容身之处。
　　他只是想着，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能逃出去就好了。
　　带着他的念想逃出去。
　　[逃出去。]
　　咔哒。
　　绯欢扣上门，背靠着门板滑落。
　　方才为前来送早茶的姑娘披在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在合上门的那刻登时消失。她把脸埋在膝盖中间，一层阴霾映在脸上。
　　该怎么做？
　　其实没什么好伤脑筋的，她现在需要做的，便是等太阳落山，等时机到来。
　　然后去见那个傻傻的小姑娘，
　　再带她回“家”。
　　一瞬间的犹豫，真的要这样做吗？真的行的通吗？计划成功需要多少时日？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知道呢？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也保不住林存墨。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试试。献祭别人拯救自己，卑鄙也好心黑也罢，反正她从来如此。
　　于是她忽略了指尖的轻微颤抖，忽略起身时的刹那失衡。心里东想西想算盘得意，手里拿着瓷勺一口一口把早茶送到嘴里。
　　笃笃笃。
　　在绯欢放下空碗的那一刻传来了敲门声。她寻思应当是哪个姑娘过来收碗勺的，便揽了衣袖去开门。
　　“嗯？枳红姐姐？”
　　来人一席橘色软银轻罗纹纱绣裙，乌丝挽做堕马髻，眉宇间少许英气。
　　枳红其人，以剑舞混出些名堂。既可舞出柔情，亦可充斥凌厉。每每剑一出鞘，台下喝彩的不仅有嫖客，还有楼里的姑娘们一脸花痴相。
　　“稀客啊。”绯欢一挑眉，绽出笑容。明明说的话带着令人不愉快的意思，可经由她嘴里说出来，倒让人觉得是童言无忌，该怪自己多心。
　　二人倒也不是不对付，只是枳红素来与艳棠形影不离，楼内人人尽知。再加上枳红年龄比艳棠还要年长一岁，与绯欢这小辈便更少了话。
　　绯欢还记得那日，众人闲来围坐，一来二去才知艳棠与枳红竟是同日不同年，刚刚好差了一岁，都调笑说二人有缘。是艳棠先红着脸蹦起来，吵嚷着呵斥众人莫要胡说。大家便又笑艳棠是恼羞成怒。这可好，惹得艳棠伸手便去推搡枳红。枳红脾性好，嘴上不跟艳棠斗，却伸剑挑了艳棠的衣衫露出腰肢。二人的“梁子”便结下了。
　　回忆起这一小段趣事，绯欢笑里便多了几分真，侧身让出位置好让枳红进屋。枳红一点头算是应了绯欢，却没有进去。
　　“我来...替艳棠给你赔个不是。”枳红身高大致与女人相仿，矮也不过一横指。此刻正低着头一脸真诚的同绯欢说话。
　　“嗯？我不记得艳棠姐姐做错了什么啊。”
　　“她性子别扭又好妒忌，你别怪她。那日确是要给你使绊子，好在母亲出手及时，不然纵是十个她也换不回个你。”说的是绯欢刚回月楼那日的尽尘之事。
　　“枳红姐姐倒是好记性。绯欢都险些忘了。”
　　枳红自顾自的往绯欢手里塞了个软包裹，又说道：“她人都说你聪明伶俐，今日算是见识了。”
　　“艳棠小性子有，真要做害人的事确应当是比不过她人。我今日来赔礼道歉，你若有气，便尽朝我来。”
　　绯欢仰头看枳红剑眉紧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眨巴两下眼睛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枳红话外之意她不可能听不出来，心里便犯起嘟囔：
　　喔，比不过她人？这她人说的可是我？
　　但绯欢只是孩童般欢快又不失得体的收了软包裹，朝枳红颠了两下，道：“姐姐的道歉我便收下啦，有礼物谁都拒绝不了啊。
　　枳红姐姐快回罢，若是等会艳棠姐姐找不到你闹到我这来，遭殃的又不知是谁了。”语罢，还调皮的一吐舌头。
　　枳红点两下头，不说话了。看着绯欢合上屋门，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