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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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是好风光。即便是冬日，所有的花叶熬白了头，却总有各式的灯笼挂满街头。免不了有人喜爱，从小商贩那里讨了去，不知拿去何处哄谁一笑。但毕竟烛火，总有燃尽的那一刻。奈不住无人在意，美人一笑后任它湮没，从此便没了音讯。毕竟没有人会给一盏灯笼命名，也从没有哪盏灯笼，有真情实意。
然而繁华的背后满目疮痍，最深的巷口处，少了灯火通明。
好冷啊。
冷风吹散天边最后一丝残存的云，吹散她身上最后一点残留的暖意。女孩蜷缩起身子，和其他孩子一起，小狗般蹲在地上低垂着头。
“抬头！抬头！一群丧家犬。”细枝条冷不防抽在她身上，引起不住的颤抖。下意识的瑟缩被刻意的动作迅速掩盖，活下去的欲望驱使她听从那个声音的差遣。
可抬起来的脸上满是污泥，哪里看的出姿色几何。唯有一双眸子，明镜似的，不染分毫其他的颜色。
半天没有声息，身后的成年男人突然粗暴的将她拉到浓妆艳抹的女人面前，面露讨好的神色：“您瞧这孩子，养大了那必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说罢，还将她往前推了推，直推的她一个踉跄，再次扑倒在地上，呛了一嘴的灰尘。眼前是双精致的绣鞋，她从未见过的花式和布料昭示着其不菲的价码。她此刻忘了忌惮难以入耳的辱骂，忘了方才鞭笞的疼痛，着了魔般的伸出手轻触那双绣鞋...
霎的，一双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放大了数倍的脂粉味萦绕在鼻尖让她险些忘了呼吸，晶亮的眸子里却透出迷茫和向往，面前的女人饶有兴趣的轻轻擦拭她的脸。
“倒是个美人胚子。”
只轻轻一揽，便将这脏兮兮的女孩抱进了怀里。她下意识的颤抖，以为对方生气自己碰脏了绣鞋，却意外的落入一个怀抱。女人是笑着的，她从未见过的笑。她一愣，嘴角堪堪上扬一个弧度，说不上多好看，反倒是流露出些讨好的意味。但这一笑，惹的女人眉梢轻挑，愈发欢喜。寻常孩子都是怕自己的，偏偏这女孩，天生便讨人喜，该是个妖精。
“哟，您倒是不嫌脏。”
男人搓了搓手，眼睛贼溜溜一转打量着女人，心想着能大赚一笔。女人仍是看着她，目光甚至说的上温柔，但嘴上回给男人话时，温度便凉了许多。
“开个价吧。”
......
好冷啊。
冷风带走她最后一丝意识，她乖巧的趴在女人肩头，刚好枕在狐裘上。她依然不太适应这有些浓烈的香气，但多年积累的奴役经验已让她知道如何谄媚。小心翼翼的蹭了蹭柔软的狐裘，她禁不住倦意缓缓阖了眼。耳边谈论价钱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了。只觉得怀抱好暖，风都轻柔了。抱着她的女人，声音好像格外好听。所有的一切，不再是冷的了。
总算，
活下来了。
一场好大的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给张扬的闹市平白添了几分素雅。其实闹市又何须这份白呢，只不过是雪太过多情，误了自己，掩了绯红。
太多人走过的青石板路上，雪早就消融的一干二净。唯有尚且潮湿的地面，诉说着它的存在。沿着宽拓的街道走，两旁房屋鳞次栉比，小商贩的叫卖一声高过一声。此时夜幕将近，正是热闹时候。闹市中央尤其欢快，孩童三五成群，你追我赶，手里拿着的糖画都化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却也顾不得，嬉笑着又赶去那边卖泥人的摊铺好生争抢。
一个半大的孩子举着刚抢到手的泥人，得意的挤出孩子堆。见长辈没注意到自己，悄悄的向街道深处走去。那地方她曾远远瞧过，张灯结彩仿若桃源仙境。可无论怎么乞求，长辈都不允许她到近处，甚至可以说是谈之色变。“哥哥曾去过的！”这话一出口，哥哥便招来一顿毒打。少不经事的她不知道缘由，只能偷偷将街道深处的那抹绯红藏在心底。
她才不管那些老古板，今日定要去探个究竟。
可踏上这路，才发觉是有些距离的。越走，这路便越是昏暗。绯红的灯笼明明就在不远处，却好似怎么也走不过去。但她渐渐听到声音了。丝竹，箜篌，还有歌声。她猜那是天庭，不然怎会如此热闹。她不自觉间出了神，脚下一绊就摔倒了，正打算大哭出声。
“乖孩子，摔疼了吗？”
声音柔软好似山间最细最清澈的泉流。眼前的女孩比她大上几岁，眉宇间仍是掩不住的稚气，但最先入目的，偏偏是勾人心魄的红。雪仍是下，女孩伸出的手，似雪般白透。“是仙子吗？”她在心里寻思着，竟一时来不及反应。
“快些起来吧。再趴下去，怕是要害病的。”
她果真是感觉到凉意了。缓缓伸出的手将要搭在那双手上，却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看见自己的长辈将面前的手一把推开，力度之大，连带着“仙子”一步踉跄。长辈不由分说将她提起来抱紧在怀里，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朝来时的路走去，责骂破口而出。
“乱跑甚么！丢在这里，可就寻不回去了！”
“方才的姐姐...”
“莫要再说了！那种腌臜之人怎配你叫一声姐姐？她并非寻常人家！以后看到，离远些！”
长辈说出这番话时并未走出多远，却丝毫不避讳身后那抹倩影，好像那女孩是幅耳聋目盲，没有灵魂的躯壳。她也不敢再多言语，只能任由长辈骂骂咧咧着离开。
直到声音远了，听不见了，女孩仍站在原地，一席红衣默默，雪落上也没有痕迹。
“伤心了？”
从旁边的阴影里走出一抹身影，成年的女人身姿艳丽，说出的话似是关心，可仔细一听便能听出其中调笑的意味。女人走到女孩身边，拢了拢她身上的衣服，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女孩也不抗拒，反倒是乖巧的揽住女人的脖子，眼角的睫毛略长，说不出的轻佻，也着实惹人怜爱。
“母亲...姐姐们太吵，我不是有意偷跑...”
“走罢。我们回去。
绯欢。”
被称作“母亲”的女人一路走着，怕摔了怀里的女孩似的，步子迈的小心。其实月楼离闹市区当真不远，并未走几步，二人已来到楼前。月楼月楼，不肖多说，明白人自知是那风月场。月楼建的倒是颇有讲究，三层楼外都有紫檀木雕着而成的凉台，像是文人墨客聚会的场所。只是做了这风月场，反倒有些讽刺了。正红朱漆的门此刻大敞着，门口是几个戴紫拈红的莺莺燕燕，正蛇般倚靠在男人怀里。男人五大三粗，面色潮红。一把络腮胡看着便叫人有些反胃。喝了几斤几两自是不必多说，想来也是颠鸾倒凤玩的尽兴，搂着几个姑娘胡言乱语。“今日瞧着似是与上次不同了。赏你的金枝叶便留着罢，莫要再被你那母亲抢了去。”说罢，还在右手边的姑娘腰上掐了一把，一番揩油过后，才大笑着离去。等男人走远了，这几个佳人正巧看到绯欢二人，又扭动着腰肢凑了上来。
“怎的又偷跑出去，惹姐姐们担忧。”
“算来绯欢如今也已是豆蔻之年了，竟还赖在母亲怀里，像个未断奶的女娃娃。”
“去去去，你们是愈发得寸进尺了。”女人笑骂了两句“你们几个还不赶紧进去？里面的客人还等着呢。”可偏偏这几人赖上了似的，只稍微向里挪动两步，又基本与不动无异。
“母亲如今偏心的愈发厉害了。”“方才送走一个呢。今日姐妹们乏了，不想再接客了。”“绯欢今日，又想只露个面便蒙混过去？”叽叽喳喳，女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训斥哪个。
“我瞧着，姐姐们今日甚是好看。”一直未出声的绯欢忽的开了口，眼里盛着盈盈的笑意。“艳棠姐姐这簪子，绯欢从未见过呢。”说罢，伸手似是想去摸摸那物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等碰到，便怯生生的收回了手。“绯欢见识浅薄，别碰坏了姐姐的漂亮簪子。”
听了这话，最为张扬的那女子果真收敛了许多，旋即笑出朵花来似的，掩不住的得意。“这啊，名为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名贵着呢。”说完，斜睨了绯欢一眼。十三岁的女孩一头乌丝仅由着个桃木簪子随性一倌，风一吹，零零散散又散了些许。不知是不是艳棠的心鬼作祟，她瞧着绯欢，竟有些落魄的意味。
“是方才的张姓官爷送的吧？是了。那位官爷，最是疼爱姐姐。也只有这一等一的步摇，才配的上姐姐的好样貌。”语气里似乎是孩子气般的羡慕。
“你这小妮子，倒是嘴甜。”嘴上这样说着，艳棠其实心里早甜开了花。“罢了，快别让绯欢在这受了风寒，姐妹们也快些进屋去吧。”艳棠伸手抚了抚步摇，朝母亲略一欠身，带着些莺莺燕燕一步三颤的扭进了楼。
女人倒一直再未说话，略一思衬，抱着绯欢另走了侧门进楼。
绯欢的房间在最顶层的角落里。虽是门面上看着最不起眼的一间，实则不然。一进屋便是个黄花梨雀鸟三屉炕桌，其上燃着个精巧的香炉，香味并不算淡雅，倒也可说是沁人心脾。女人将绯欢放至榻上，逗弄小猫般梳理几下她的青丝，忽然开了口。
“那步摇，你可是喜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