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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二十章 伤痕 ...

  •   穆寒萧面容罩着霜寒,一路冷冷行来,竟无人敢稍稍拦他一拦。叶曼青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动弹不得,虽然气闷也只能强自忍着。回到别院,穆寒萧不但没有放下她,反倒疾行到他房前,一脚踹开房门进入。
      叶曼青一惊,不祥预感刚起,便见穆寒萧单手往后一挥,房门砰然关上。不等她反应过来,忽觉身下一空,整个人便被抛出。短促一声低叫,她就落在床榻上。虽然床上铺着软垫,但这般摔将下来,仍是把她摔得七晕八素。晕眩一瞬,她便挣扎着要起身。不想冰凉气息威压,她微微一僵,骤见颀长的身影倾覆而来。俊挺英气的面容近在咫尺,叶曼青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摒着呼吸尽力往后靠去。
      “你、你要做什么?”
      面前沉冷的男子不言不语,眸光沉敛如冰,却又似冰下暗焰潜燃。
      叶曼青被他看得全身发麻,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强烈而威迫感十足的男性气息侵袭而来,她只觉心下发颤,一时间惧怕莫名。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孤男寡女这般相对,尤其穆寒萧一心认定她是他的妻子,一个不好,会发生什么实在难以预料……她勉强挣出双手撑在两人中间,换得些许喘息之机。
      “寒萧,你听我说——”
      却见穆寒萧薄唇一抿,叶曼青登时吓得止住声音,只能呆呆盯着他。好似过了许久,才听他忍耐道:“你说。”
      叶曼青呆了一呆,讷讷开口却完全忘了要说什么。她下意识便想坐起来,却被挡住,不由有些恼了:“不能先让我起来么?”
      穆寒萧稍稍抬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神色间看不出端倪。叶曼青心下惴惴,正要撑起身,忽见黑影压下,吓得手一松,又摔回床上。穆寒萧一手撑在她颈侧,背光的面容显得晦暗,他的气息轻轻拂过她脸颊,亲密又暧昧。
      “……我不是辛眉。”
      察觉到他的动作一顿,叶曼青闭上眼睛重复道:“我不是她。”即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沉滞的气息环绕身周,静待一会儿,却不见对方有什么反应。她忍不住睁开眼,却骤然对上一双带着痛楚的眼眸。其中情意,只叫人觉着有难以承受之重。叶曼青不忍再看,只得侧过头盯着墙壁上的斑驳光影。
      穆寒萧静静凝视她半晌,极轻极缓地把额头贴上她的。叶曼青只觉额头一片温热,更是不敢稍动。许久,只听他低沉的嗓音似箫声呜咽,静静飘散在房中:“到何时,你才愿想起我?”
      近在咫尺的眼眸中似藏着千般哀伤万般无奈,叶曼青一时也被震住,心中蓦地一痛。
      两相对视,穆寒萧忽然吐出一口气,豁然起身背对着她:“你曾在这别院住过一段时日,可有熟悉的感觉?”
      叶曼青四下看了一看,皱皱眉没有回答。
      穆寒萧缓步走到书案前,低头抚着桌案边上的一汪墨砚。修长的白色身影在窗边射进的日光中显得如此飘忽,如玉石雕琢而成的指节轻轻叩击在墨砚上,隐约有清和声响传出。
      “紫溪砚……”
      突如其来的低语惊动了沉思的穆寒萧,他陡然回身,不敢置信地看向倚着墙壁坐着的叶曼青:“你、你方才……说什么?”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叶曼青一怔,目光落在那汪墨砚上,登时缓过味来,也是一脸的不相信。刚才的声音,是她的?!
      穆寒萧疾步走近床边:“你想起了什么吗?”
      “不……我没有,我不知道!”叶曼青只觉一阵阵寒气从心底冒出,忙不迭地摇头否认。
      穆寒萧怎会听信她?抬手便抓住她的手腕拉到身前:“你知道的,这块紫溪砚是你亲手赠与我的!”察觉她的紧张,他稍稍缓下语气,却仍是掩不住喜悦之情,“辛眉莫怕,我不着急,我等你,等你慢慢回想起一切……”
      这般温柔欢欣的话听在叶曼青耳中却是恐怖至极,当下再也忍不住,用力挣开他的钳制,跳下床来。
      “谁要想起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辛眉,我是叶曼青!”她气急败坏地叫道。
      “……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穆寒萧安抚道,“你身上还有伤,别激动。”
      叶曼青气结,他这种态度分明是把她当做傻瓜一般,他这敷衍人的坏习惯到现在还是没改……喝!她的双眼蓦地瞪大,像是见鬼了一般盯着穆寒萧。穆寒萧心知有异,便待走近,却见她飞快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穆寒萧一怔,赶忙跟上。
      却说叶曼青像没头苍蝇般仓皇逃到院子中,身后脚步声传来,她想也不想便往大门跑去。刚迈上门槛,却迎面撞上一人,她收势不及,登时往后倒去。好在来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叶姑娘,怎么了?”
      原来是木怀彦。
      叶曼青急慌慌抬起眼,还未开口,穆寒萧已然追上。
      “辛眉——”
      叶曼青不由一颤,下意识往木怀彦身侧缩了缩。
      她这般举动都落在木怀彦眼中,他稍稍瞥她一眼,便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有些凌乱,连衣襟都松开些许。再加上她满脸慌乱的模样,他便想岔了去。当下双眸骤寒,冷冷看向穆寒萧。
      “师兄……你想做什么?”
      面上仍带着喜色的穆寒萧听到这话便是一愣,他们师兄弟相处多年,他何曾见过木怀彦这般冷眼相对?错愕之下,目光落在犹自扶携的两人身上,心中却是窜出一团火来:“我做事什么时候由得你管了?!”
      两人毫不相让地对视,连空气都似被冻结了。
      穆寒萧缓缓伸手:“辛眉,过来。”
      叶曼青捏着木怀彦的袖子,摇摇头不肯过去。
      “……过来。”穆寒萧脸上的肌肉微微抽紧,沉声再唤道。
      木怀彦向前一步,青衣如竹叶疾飘:“师兄,我之前便已说过,只要叶姑娘不愿,谁也不能勉强她。”
      穆寒萧拂袖冷哼道:“她已经想起过去的事了,你又有什么立场插手?”
      木怀彦微愣,垂眸看向叶曼青。叶曼青却是猛然抬头,怒声道:“少胡说八道!我根本不是辛眉,怎么可能想起什么过去?你给我听好了,辛眉她已经死了!”
      原本负手而立的穆寒萧面色陡然一变,身形疾晃,竟连木怀彦一时也拦他不住。顷刻间,他便紧紧抓住叶曼青的左手腕:“收回去!”
      手腕痛意阵阵传来,叶曼青反倒没了先前的惧怕,扬起脸狠狠瞪着满身寒气的白衣男子:“我不!”
      穆寒萧眸光冷厉,气息迫近:“再说一遍,收回去!”
      “师兄,放手!”见叶曼青脸色苍白难掩痛楚,木怀彦心中急切,出手便扣住穆寒萧的脉门。只要他内力一吐,穆寒萧便是不伤也要难受一阵。但穆寒萧却丝毫不理,仍是紧紧盯着叶曼青不放。
      被握住的手腕喀喀作响,叶曼青只觉腕骨快被捏碎了般,但越是如此她心中不屈之意越强,兀自咬牙和穆寒萧对视,忍着剧痛叫道:“你说一千遍还是骗不了人,辛眉早就死了!死了!”
      尖锐的声音刺入半空,似将什么东西一并震裂了。银瓶乍裂水浆迸,那丝丝缕缕浸出的不知是谁人心头血眼底泪,无声无息,却是痛不可言。
      穆寒萧眸色一沉,手指微缩,气息却是沉滞,一时间竟也是难以出声。叶曼青面色惨白,双眸大睁,脸上的神情似有几分狂乱。木怀彦心中不安,刚要开口,却听——
      “啊!”
      蓦地一声惨叫出声,像是承受着无尽痛苦,叶曼青拼命挣扎着要脱出穆寒萧的掌控。
      木怀彦大惊,手中劲力一吐:“放手!师兄!”
      穆寒萧一声闷哼便松开手,他似乎也被骇住,怔怔看着死死抱着左手的叶曼青。
      “叶姑娘,你怎么了?!”
      木怀彦忧急如焚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来,叶曼青只觉左掌掌心剧痛无比,像是血肉被生生撕裂了般。所有的感觉都模糊似水中雾,只有那剧烈的痛楚清晰无比,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愈来愈剧烈,直如潮水汹涌淹没她的意识。
      “我的手……我的手……”
      见她已痛到神志不清,木怀彦再不忍她受这般苦楚,一指点上她的昏睡穴。穴道被制,叶曼青挣扎一下,便晕睡过去。
      院中一时静了下来,木怀彦轻嘘一口气,这才看向呆立一旁的穆寒萧。
      “师兄,这样的境况,怀彦不想见到第二次。”
      穆寒萧却恍若未闻,只是盯着叶曼青蜷缩成拳的左掌:“她的左手……”
      木怀彦一愣,探手轻轻掰开叶曼青的左手。只见白皙的掌心中一道寸长的殷红疤痕赫然显现,在隐隐脉动的青筋映衬下,越发显得那疤痕红艳刺目。这伤疤木怀彦先前曾见过,但以往所见,这疤痕颜色暗淡略显暗青,绝不是现下这般。此刻叶曼青气息浅弱,周身冰凉,却唯有左手滚烫如注。这般奇异的状态,便是木怀彦一时也理不清缘由。
      却听一声抽气声,注目看去,只见穆寒萧煞白着一张脸,眸中光芒变幻,一时欢欣一时痛楚:“你果真回来了,辛眉……”
      木怀彦只作没听见,低头看着昏睡中仍是紧皱双眉为痛楚所苦的叶曼青,只觉这朗朗天日之下,却有层层乌云压叠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光湛湛明亮,清风朗朗,吹动檐下铜铃晃动,轻响不觉。漏壶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露出一道道刻痕。暗褐色的木地板纹理清晰,一条艳红的绶带在其上蜿蜒,勾出妖娆的曲线。
      修长的人影慵懒地倚在游廊上,似阖非阖的狭长凤眸偶尔掠过廊前静立的黑色身影,嘴角便勾起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片天有这么好看吗?”
      “当然。朗朗昊天,真正让人心怀酣畅。”
      “哦?可比得上玄冥山上的青天?”
      仰首望天的况风华没有动作,似随意道:“玄冥山之青天与海相连,浩荡无界,望之茫然;这中原之天,空渺变幻,却是截然不同呢!”
      “截然不同?”半卧的况柒芜睁开眼眸,“你是更喜欢哪一种呢?”
      况风华侧头:“都喜欢。”
      况柒芜嗤笑道:“这般贪心,可不太好哦。”
      “知狂别无他求,就只这点贪心,老天该是应允的。”况风华淡淡道。
      “……你打算如何做?”
      “做什么?”
      “先前你那般坚持离庄,难不成是为了到这看天的么?”况柒芜眸光微转,冷意乍现。
      况风华轻笑一声:“还真让小师叔说对了,知狂这次就是为着游山玩水来的。”
      况柒芜微微眯起双眼,注视况风华半晌,才淡淡道:“你以为我容着你出昴州,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师兄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况风华面色一肃,这才转过身来面对他:“知狂要的,也是师尊想要的。”
      “师兄不过是要报当年月漪被逼跳海的冤仇罢了。”似是不愿提起这事,况柒芜眸色略微一暗。
      “小师叔当真以为师尊是那般狭隘之人?”想到十数年独居玄冥山的师尊,况风华语气不由微紧,“师尊想要的,是让那陈腐的规条破碎。而这,也是知狂全心所求。”
      况柒芜沉默一瞬,忽地哂笑道:“有这般念头,你是还把自己当女子看不成?”也不待况风华答话,他便扬声大笑起来,“瞧瞧你全身上下,哪还有半点女子的模样?从你成为墨君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女子!”望雷山庄怎可能承认一名低贱的女子成为墨君?更遑论是庄主继承人!况风华既被承认了,那么此后便休想再用女子的身份。更有甚者——
      “临出庄前,我曾听说长老会似在准备为你选觅姬妾呢!”
      看着满脸嘲讽笑意的况柒芜,况风华面色平静:“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哦,难不成你真以为你能左右长老会的决定?还记得当初承继墨君之名时的誓言,‘服男装,行君仪,遵先训,务庄则’,庄规严厉无侵,你敢违反?”况柒芜双眸灼灼,慵懒的凤眼耀出夺人心魂的光芒。那一句句逼问像是恐吓,却又似怀着某种期望的鼓励。
      “知狂自然不会违反誓言。”况风华忽地一笑,带着点趣味的笑意在自身上下扫了一遍,“‘服男装,行君仪’,知狂自认在这两点上无可指摘。若说是遵守先贤遗训庄规守则,知狂也从未做出违逆之举。”
      “……那你是打算接纳姬妾了?”
      “不可能。”
      对她这般前后矛盾的言语,况柒芜不由有些气恼:“你是当如何?!”
      况风华悠然一笑:“师叔可知山庄数百年可有女子继位的?”自然是没有。她微微挺直背,傲然之气油然而起,“我况风华的机缘,是天地独厚,谁人皆不可重复之路!”
      况柒芜没有反驳,谁能想到当年逃入昴州的流民中会有这么一个人物?又有谁能料到,十几年前那个饱受欺凌的幼女竟能徒手攀上玄冥山后崖让甫出生的传世雪鹏认主?便是她因着雪鹏的因由入了山庄,恐怕也没有人能预料到现今这般局面。一路从侍女到墨君到继选人之一,到现在连长老会也认可的少庄主,若无意外更是下任庄主的不二人选,这番经历,便是当故事听也嫌惊奇。确如她所说,无论前朝后世,怕是再无人能行她所行之路。
      “……既无前例,先贤的教诲中自然也没有针对女子继位的规例。知狂,便是个例外。”况风华眸中笑意湛然,隐隐然霸气威压,“所以,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算违逆。”
      “师叔和其他几位别有心思的墨君,不正是为了这一点才选中知狂么?”
      况柒芜一滞,略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你都知道些什么?”
      况风华微微躬身:“知狂只知道,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那便是,让那早就腐烂的东西,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几百年来,昴州多少女子悲惨一生却不得好死?望雷山庄中,又有多少人不敢探问亲生母亲的情况?为了遵守那些毫无道理灭绝人性的规条,多少人有爱不敢说?至亲分离,至爱不得相守。便是师尊和师娘,也只落得一个魂葬浮海一个双腿皆废。这样的悲剧,怎能让它再继续?
      似乎怕被她面容上耀眼的光芒刺伤眼,况柒芜垂下眼帘:“越是腐烂的东西,越难清除,更何况是自身的腐烂。人心,最是不可捉摸……”数百年的传承相续,那些规条已经成了昴州人心中根深蒂固的习性。不说男子享受惯了高人一等的待遇,便是那些受苦的女子,也早习惯于承受侮辱和痛苦,甚至将所有这些视为天理伦常。半山宿中那些侍女麻木无神的眼神,他见得太多了。师兄当年出逃的计划会失败,不就是因月漪的姐妹告密所致么?当规条已经成了习性,要改变却又谈何容易?
      却听清亮的女声坚定不容置疑:“若是自身不能去除腐烂,那便延请外援操刀。”
      况柒芜猛然一惊,抬眼看去,只见卓然而立的黑衣锦袍女子迎风望向廊外青翠竹林:“只有见到外界广阔天空,井底之蛙才会有跃然跳动之心。师叔,这大好河山,便请您细细观览!”
      清风拂动竹叶,簌簌轻响中偶尔夹着几声铜铃悦耳,屋中漏壶正于此时“咔嗒”一声跳响——
      箭船见底,时辰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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