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我不敢写了》寻找风的男子

32、①

　　房间里，一群人围在大荧幕前。
　　在这个为Live直播而临时搭建的名叫“第一现场”的房间里。
　　一个电视台的男工作人员目光死死盯着大荧幕分出来的九个分镜。
　　他呼吸急促，他大汗淋漓，他目光呆滞，他面如土色。

　　荧幕里，很多人。
　　有人走路。
　　有人讲电话。
　　有人坐地上。

　　出现在中间那个第五分镜里的人最多。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差不多满满一屋子人。
　　他们欢笑。
　　他们蹦跳。
　　他们牵手。
　　他们跳舞。

　　右下角的那个分镜。
　　一个男人从镜头最远端，朝镜头的方向缓缓走来。
　　那个男人。
　　那个中年男人。
　　沿着楼梯。
　　缓缓向上走。
　　缓缓向上走。
　　缓缓向上走。

　　从第九分镜，来到第三分镜。
　　再穿过第六分镜，从第二分镜一闪而过。
　　最终，当然和其他人一样。
　　汇聚在，最中间的。
　　第五分镜。
　　殊途同归！

　　男工作人员不敢说话。
　　男工作人员抓着头。
　　男工作人员隐约听到身旁其他工作人员的讨论声。
　　不。
　　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完全不清楚。
　　那个地方。
　　那个房间。
　　那个分镜里。
　　其实。
　　一定是。

　　第五分镜里的中年男人转过头。
　　仿佛预先知道镜头在哪一样。
　　他对着镜头，露出诡异的笑容。

　　男工作人员瘫倒在地。
　　男工作人员被搀扶坐回座椅。
　　男工作人员回忆这该死的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这，恐怕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

　　三个月前。

　　南施街，苏州大道东三段。
　　苏州广播电视总台。
　　新大楼。
　　九楼西侧。
　　第十二会议室。
　　当然坐满了人。
　　男男女女女女男男分别坐满了第二到第五排的蓝色折叠椅。

　　投影仪荧幕上，一行硕大的黑字。
　　“热烈欢迎201708届新人加入苏州电视台”
　　大概负责主讲的培训师或导师还没有到。
　　这批新人中有的三三两两聊起八卦来。
　　有的低头玩手机。
　　有的盖上帽子开始补觉。

　　一头C字卷短发的女生举起一面便携式小圆镜补妆。
　　第五排左侧靠窗位置的矮胖男生伍邱，则是一脸忧郁看向窗外。
　　室内的冷气很足。
　　但玻璃窗外的高楼，在似火的朝阳直射下，热气腾腾而又闪闪发亮。

　　夏天。
　　格外炎热的夏天。
　　也是伍邱人生中所经历的第一个，没有暑假的夏天。

　　在经历了漫长的九年义务教务和七年强迫教育后。
　　他终于毕业了。
　　那段痛苦的过往不堪回首。

　　在苏州大学传媒学院寒窗苦读四年后。
　　在周边荒无人烟的远郊独墅湖校区绝地求生四年后。
　　在最后一年冲刺最终甄试却不幸挂掉英文与研究生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后。
　　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不再重考。

　　他毅然离开学校。
　　透过校招，来到这个他早在国中时代就梦寐以求的地方。
　　苏州广播电视总台。
　　参加为期一年的实习工作。

　　听在电视台工作过的前辈描述。
　　这里的淘汰率高到不可思议。
　　理论考试不及格，淘汰。
　　出去采访得到的素材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淘汰。
　　在直播中失误说错话，淘汰。
　　误坐A类和S类职级员工的电梯，淘汰。
　　个人办公区域卫生检查低于90分，淘汰。
　　被发现与其他电视台的人有来往，淘汰。
　　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淘汰。

　　他可不能被轻易淘汰。
　　绝对不能。
　　他一定要在这个电视台生存下去。
　　为了见到他。
　　那个传说级别的主持人。
　　施斌。

　　淡棕色大门忽然被推开。
　　打断了伍邱凌乱的思绪。
　　进来的主讲人简短介绍后，十几个部门的负责人依次有序进到会议室来挑选各自负责的新人。

　　新闻部的负责人选走了一批人。
　　广告部的负责人选走了一批人。
　　后勤部的负责人选走了一批人。
　　监波监控部负责人选走了一批人。
　　<社会传真>负责人选走了一批人。
　　电影频道负责人选走了一批人。
　　电梯维修组负责人选走了一个人。
　　会议室剩下的新人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
　　直到。

　　最后四个人。
　　5排1座伍邱，4排12座C字卷短发女生，2排8座中分头男生，以及，1排4座的白色素衣女子。
　　一直没人来领。
　　一直没人来领。
　　一直没人来领。

　　伍邱一直打哈欠。
　　昨天晚上为了准备今天的初次报道练习念稿到深夜。
　　他有点困。
　　他有注意到前排另一侧的短发女生小心翼翼从包里拿出零食吃。
　　再前面的那个男生，翘起二郎腿不停抖动。
　　至于第一排那位。
　　纹丝不动的白衣女子，难道是睡着了。

　　室内的冷气动力十足。
　　越来越冷。
　　越来越冷。
　　越来越冷。
　　伍邱不得不站起来来回踱步。

　　伍邱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前排男生低声念叨什么。
　　前排男生大声骂街。
　　前排男生愤然离席。
　　短发女生似乎把东西全吃完了，去角落接了一杯纯净水喝。
　　还是没人来领。
　　还是没人来领。
　　还是没人来领。

　　终于。
　　淡棕色大门再次被推开。
　　“什么呀，只剩两个人了，哎，老严真不靠谱，那个，你们两个，走跟我来。”

　　绑着马尾的圆框眼镜女生捧着一叠文件夹，只是匆匆一撇，留下这句话，就又推门而出。
　　什么嘛。
　　原来他们是被其他部门挑剩下的。
　　残兵败将啊。
　　本以为后勤部和维修部已经是最差了。
　　没想到连这种部门都嫌弃自己。
　　这最后的部门。
　　到底是。

　　这个老严又是什么情况。
　　部门负责人吗。
　　还是专门负责介绍新人的人力资源主管。
　　前排女生起身而出。
　　伍邱懒洋洋站起来，正准备向前走去。

　　等等。
　　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
　　刚刚那个女生所说的话。
　　很奇怪。
　　很奇怪。
　　很奇怪。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对了。
　　！！！
　　“只剩两个人了。”
　　但此时此刻，这个会议室里，分明就应该有三个人才对啊。
　　他一个，短发女生一个，还有那个白。
　　！！！
　　！！！
　　！！！

　　那个白色素衣女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不见了！
　　伍邱向左看。
　　向右看。
　　向上看。
　　向下看。
　　哪里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

　　“诶，同学，你在找什么，有东西落下了吗？”大长腿的短发女生站在大门外对他说。

　　“没有，额，那个，那个，对了同学，刚刚在这个房间里，就是最后啊，就是我们等了很久很久之后的那个最后，房间里一共有几个人你还记得吗？”伍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冷气已经很低，他却依然汗流浃背。

　　“不就我和你吗？”短发女生侧头看他，一脸疑惑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