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都认为我们是死对头》弹冠按剑

6、家访

　　“不对……那孩子人呢？”
　　跟在迟野身后，李良俊一路上蹑手蹑脚生怕被发现。可当他自以为总算有惊无险地跟着对方进了筒子楼上到楼顶，李良俊这才发现顶楼居然没看到对方的身影——
　　他显然早就已经被迟野发现了，但对方不光没有戳穿，反而不紧不慢地把他引入圈套。

　　李良俊先是一惊，随即有些被小孩子戏耍的恼怒，但这些情绪很快便消失，最终留下的还是心虚和对对方的担忧。
　　如果不是因为看迟野这孩子性格乖僻，问他个人情况相关一概打太极，身为新时代三好青年，从小到大连谎都没说过几次的李良俊，绝对不会为了家访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

　　“李老师。”
　　少年干净冷冽，如新雪般毫无温度的声音从李良俊背后响起。

　　李良俊循声回头，看见迟野背着书包，面无表情的贴着自己站在身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
　　被这记贴脸杀吓了一跳，李良俊惊叫出声，整栋楼道的声控灯瞬间通明。

　　李良俊惊魂未定，迟野抬起眼皮望着他。
　　“您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这个……”
　　明明是学校家访这种名正言顺的事情，可被迟野这么一盯，李良俊却像是被抓了现行的窥牖小儿，语塞得说不上话。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李良俊才组织好语言。
　　“老师是按照学校的要求，来给每一位高三学生做家访。”
　　“原来如此。”
　　迟野点点头，若有所思。
　　“您如果不解释的话，我还误以为您是梁上君子呢。”

　　“……”
　　这小崽子果然每次都能有新的气人方式。

　　“老师是担心你——”
　　李良俊欲言又止，迟野却挑了挑眉峰，替对方补全了语句，语气毫无波澜。
　　“怕我被公布作弊并且调到十三班后面子挂不住做傻事。”

　　“呃……”
　　“老师你想太多了。”
　　少年薄唇轻扬，不屑哂笑。
　　“我可没那么蠢，为了不值钱的面子做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蠢事。”

　　“是吗？”李良俊问，“那为什么老师向你提出家访的时候，你显得那么抗拒。对你来说应该也有不希望知道你这一面的家人吧。”
　　说完这句话李良俊再去看迟野，发现他目光里难得有几分动摇。
　　李良俊于心不忍，刚想要再开口解释，房门被人推开，锈迹斑斑的合页发出的刺耳吱呀声，划破尴尬。
　　“咳咳……小野，是有客人在外面吗？快让客人进来吧。”

　　“好。”
　　听见老人苍老虚弱的声音，方才还对着李良俊反唇相讥的迟野噤声，按照老人的话领着李良俊走进屋内，帮他找出鞋套端茶倒水，之后进厨房削起了水果。
　　趁着迟野在厨房忙乎的罅隙，李良俊打量了下室内。十个平方不到的客厅里除了放了张茶几、餐桌、几把椅子以及开线到露出海绵的破旧沙发外别无他物。
　　再回想起刚刚上楼时目睹的落了满地的发霉墙皮，生锈的铁门上贴得满满当当的人.流植发男科寻人小广告，混合着空气中的下水沟腐臭与刺鼻的劣质烟草，在楼上传来的麻将声中李良俊五味杂陈，复又不禁疑惑。
　　——明明听说一高为了留下他这个尖子，让他学费全免加近二十万奖学金……这孩子一家为什么会还住在这种坏境里？

　　就在李良俊皱眉思索时，迟野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苹果走出厨房，他的外婆也已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到客厅，迟野上前搀扶着老人落座。
　　“咳咳……您是？”
　　“啊，您好，我是小野高三的班主任，我叫李良俊，今天是想来找迟同学做家访。”
　　“是李老师啊。”
　　李良俊赶忙握住老妇人哆哆嗦嗦伸出的手，轻轻握了握。

　　“咳咳……我家小野在学校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
　　面对这个古道热肠的老人家，李良俊在来之前打了满腹的告状腹稿此刻一句也说不上来。
　　“是吧……我们家小野从小成绩就好，学习又刻苦又认真。”
　　提起迟野，老人脸上瞬间充满笑容，显然对这个争气的孙子充满了骄傲，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又聊了片刻，见依旧没有看见迟野的父母，李良俊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老人家，冒昧问一下……小野的父母现在在哪里呢？”
　　提到自己的女儿和女婿，老人眼里的光彩霎时烟消云散，见对方这幅反应，李良俊也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说错了话，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连忙道歉。
　　“不好意思，如果有家事不方便说的话您可以不用说。”

　　“没事。”
　　老人轻轻摇头。
　　“李老师您也是关心小野的家庭情况，我能理解。”
　　“我爱人走得早，是我一个人把他妈妈拉扯大，供她读书上学。小野的妈妈也和小野一样争气，成了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女大学生。”
　　老人说着眼神一亮，但很快变得黯然，之后长叹出声。
　　“小野的父母七八年前便已离婚，他妈妈三年前就再婚了，现在跟着男方在国外定居。法院当时原本书把小野判给了他爸爸，可他爸爸也对他不管不顾，便只剩下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

　　“我人老了不中用，身体也不好，前段时间生了场大病，到现在也还没好，多亏了小野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整天除了上学还要照顾我这个老婆子和他同样生病住院的妹妹……这些年来真是太苦了他了。”
　　“反正我我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或许等我过世后，少了我这个累赘小野这孩子能够轻松些。”
　　“外婆您在说什么。”
　　听见老人的话语，一直没说话的迟野开口，他眉头微蹙，神情严肃。
　　“您跟小希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不允许您这么想。”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这孩子，真是和你妈小时候一样犟……”老人笑着摇头。

　　李良俊吃惊。
　　“小野他还有一个生病住院妹妹？”
　　“嗯，她比小野小六岁。”
　　又聊了一会，老人体力不济，胸口起伏，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迟野上前扶住老人的胳膊。
　　“您去歇息，这里让我来。”
　　“好……咳、咳咳咳……那你去厨房盛两碗外婆刚刚炖好的排骨汤，一碗你喝，一碗给你们老师，等会再送送他，你们老师这么晚还来家访也挺不容易。”

　　搀扶着外婆回了卧室，迟野从厨房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并把其中一碗按照外婆的吩咐递给李良俊。
　　汤汁清澈浓郁，莲藕软糯，排骨细腻，味道清淡咸鲜，令人口齿生津，唤醒了同为本地人的李良俊的记忆，也让他想起了自己已经过世的外婆。

　　“迟野同学。”走出筒子楼，李良俊真诚，“无论如何，老师要先向你道个歉，白天在办公室的时候老师可能对你说了些重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老师也是个普通人，也会有因为过于急切而说错话的时候。”
　　“老师你不用向我道歉，您白天说过的话我早就忘了。”
　　并不理会迟野的漫不经心，李良俊依旧正色：“还有通过这次的家访，迟同学你的家庭情况老师大概也有所了解了，你今后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可以和老师说，只要在能力范围内老师一定尽力帮你解决。”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能解决。”

　　听到迟野这话，李良俊知道他不可能正面接受，李良俊也没有再勉强，只是从衬衫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迟野。
　　“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问题你就打上面的电话，当老师后我的电话24小时都开机。”
　　“老师，你的电话比110还管用吗？”
　　迟野虽然调侃，但在李良俊认真郑重的目光下，他还是把那张明信片放进了口袋。
　　“……迟同学你不用再送了，边上就是公交车站，老师能赶上末班车。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也回去做完作业就早点休息。”
　　被迟野依照外婆的话固执地送出小区，李良俊又叮嘱了几句后才转身走向站台。

　　*

　　送走了李良俊，迟野往小区门口走，路过胡同路口时被几个人影拦住了去路。

　　迟野抬头，看见站在墙角逆光处的几个人影，发现也是几个人高马大的高中生，他们身上穿着三中的校服，俨然是与一高素来各方面都不咋对付的三中学生。
　　这群人各个吞云吐雾人手还拎着啤酒瓶，身上浓重的酒气哪怕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但迟野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下便继续背着书包朝前走。

　　“啧……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知不知道这附近都是谁的地盘啊？还敢来这撒野，知道什么是太岁头上动土不？”
　　墙角，橘黄色的路灯下，撂倒最后一个三中前来找茬的混混，游鸣抬手擦了把额角因活动拳脚而产生的薄薄细汗，随即倚墙点了根烟。
　　前来替.人.报.仇.加收保护费，却被游鸣收拾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三个混混，比起脸上挂的彩，显然面子更挂不住，就当他们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灰溜溜地打道回府时，正巧迎面撞上了从巷子另一头走来的迟野。
　　那三个混混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跃跃欲试——搞不定游鸣这种江城一霸，难不成还打不过一个白面书生似的好学生?

　　看见迎面走来的迟野，刚抽了口茉莉香韵的游鸣也是一惊，旋即却抖了抖烟灰，笑道：
　　“我劝你们最好别惹他，要不然你们会比现在更惨。”
　　三个三中学生齐齐嗤笑，以为游鸣是在这故意正说反话，二话不说便朝迟野面门挥手狠狠砸去。

　　见人动手迟野也不躲，在对方即将打中自己的太阳穴前一把扼住对方的小拇指，朝反方向用力一拧，霎时疼得那人哀嚎出声。
　　趁着身后俩人不知是该继续攻击还是放弃的愣怔间隙，迟野右脚飞踢把右边那人踹倒在地，再一脚猛踹左边另一人的腿窝迫使对方跪倒。那人显然还想起身反抗，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已经被迟野拽着头发摁在了墙角动弹不得，还顺道用另一只手抄起背后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包给另外俩人补了两下。
　　迟野动作极快，一套动作下来挥洒自如行云流水，处处挑人的破绽下手，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准。

　　“好好好……”
　　鼓掌声从前方响起，在不远处观战的游鸣拍手称快。
　　“不愧是我们一中的大学霸，不光做题，连打架都这么利落。”
　　游鸣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刚刚一战三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都说了，让你们不要自不量力了，真是叫那个什么……不到淮河？长江？还是黄河来着不死心啊。”
　　游鸣走上前，欣赏着三人仿佛吃了翔般一言难尽欲哭无泪的表情，末了还不忘朝着迟野挤眉弄眼。
　　“我刚刚那个成语没用错吧大学霸？”
　　迟野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略略卸了力道，对着被摁在地上摩擦的三个混混冷冷：
　　“滚。”
　　重获自由，接连两次马失前蹄的三人再不敢有任何造次，连忙见鬼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

　　“人狠话不多，社会你野哥。”
　　三人走后，游鸣笑嘻嘻道，说着便习惯性地抬起手臂搭在迟野肩上，却被对方扼住手腕一把甩开。
　　“别碰我。”
　　迟野皱了皱眉，脸上充满看智障般的嫌弃。

　　游鸣其实并不怎么想与对方这种怪胎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刚刚那下也只是习惯性的动作，但见对方这幅模样，他的逆反心理倒瞬间涌了上来。
　　“你丫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吗？碰都不能碰？”
　　迟野没说话，只是斜睨，如果眼神能杀人游鸣确信自己死了一万次。

　　“好好好……”
　　游鸣缴械举手。
　　“我的错我的错，下次不敢了我的姑奶奶。”
　　“你老这么凶做什么……”游鸣嘟哝，“老早就想说了，咱俩到底才是校霸啊？你这凶神恶煞浑身戾气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我呢。”
　　“不过刚刚你也算帮了我个忙，要不是你替我又补了那一顿，指不定那三个家伙心有不甘，过几天还得来我们一中附近晃悠，到时候和三只苍蝇似的，烦死了。”
　　“不用谢我。”
　　迟野不为所动。
　　“我动手和你或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只是因为他们挡着我回家的路了。”

　　“回家？”
　　两指掐着烟屁股上下打量了迟野一下，游鸣好奇。
　　“你这好学生在外头干什么，居然也会回家这么晚？”
　　“那你呢？”
　　迟野神色漠然地反问。

　　“喏。”
　　懒洋洋地又抽了口烟，游鸣朝着巷角那几团小小的阴翳扬了扬下巴。
　　“喂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