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都认为我们是死对头》弹冠按剑

17、妹妹

　　游鸣其实真的很想说“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成语更不能瞎用”，甚至想干脆揭露跟迟野的真实关系，但见瘦骨嶙峋的小姑娘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张开的嘴巴最终还是选择了阖上。

　　十分钟后，游鸣对着手机给迟晨希念故事，迟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给她削苹果。
　　就在迟野把削好的苹果压成泥放进碗里，并用勺子舀了一小勺送到迟晨希嘴边时，极其艰难却乖巧缓慢地咽了几口。
　　虽然竭力抑制，但吃了几口后迟晨希还是克制不住地开始呕吐，手脚也时不时不受控制的抽动。

　　迟晨希的小手紧紧抓着病床的护栏，用力的指尖一片青白，试图阻止身体的抽动。
　　迟野看得心疼，连忙掰开她抓着栏杆的小手，将盆子放在迟晨希面前，伸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把她消瘦的身躯搂在怀中。

　　“没关系。”迟野拍拍迟晨希的后背，“吃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
　　迟晨希却摇摇头。
　　“我吃的哥哥。”
　　“哥哥不是说让我好好吃药好好吃饭，等病好了后带我出去旅游吗？我还等着哥哥兑现承诺呢。”
　　“好。”听见迟晨希笑着的这番话，迟野垂下眼眸，沉默半晌后才抬头，重新拿起碗勺，“那我们慢慢吃。”

　　好好的一顿加餐在反复的呕吐折磨中勉强度过。
　　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泥，迟晨希忽而侧头，看向病房窗外飘着的云。
　　“哥哥。”
　　迟晨希轻轻。
　　“我是不是病得很严重，花了你和外婆很多钱，是家里的累赘啊。”

　　迟野背对站着，收拾碗勺碗的手一顿。
　　“别瞎说。”
　　“你是哥哥的掌上明珠，宠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是累赘。”
　　敛眸转回身，注视着迟晨希的眼睛，迟野认真：“你的病只要乖乖治疗，好好听医生还有护士姐姐的话，很快就会好。”

　　“真的吗？”
　　迟晨希小猫般灵动的眼睛闻言忽而一亮。
　　“当然。”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等我病好了，我也要像哥哥一样去上学，认识好多好多和游鸣哥哥跟哥哥一样关系要好的好朋友！”
　　“好。”
　　迟野笑着，伸手宠溺地摸了摸迟晨希的头，他原本下意识地想摸她的头发，触及的却是光滑的头皮。
　　像是被无形的焰火烫到，迟野身形一僵，迟晨希却像是并没有注意到他反常的举动，依旧眉眼弯弯地说说笑笑。

　　“还有。”
　　畅想完未来的种种美好，迟晨希回头，看见迟野站在病床边，不知何时他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在掌心留下道道青紫色的月牙。
　　迟晨希拉住迟野握紧成拳的手。
　　“……哥哥你别难过，其实你给不给我买礼物都没关系的。”
　　“就像哥哥希望小希能高兴一样，小希也希望哥哥天天开心呀。”

　　“等我的病好了，我就要和哥哥一起出去玩，哥哥以后有了嫂子可别嫌弃我这个电灯泡啊～”
　　握着迟野的手，迟晨希笑嘻嘻。

　　“你这丫头，人小鬼大。”
　　听见迟晨希这番话，迟野忍不住笑了，原本紧锁的眉头跟着舒展，他伸手轻轻点了点妹妹的额头。
　　“这些话都是从哪学来的。”
　　“电视机里呀。”
　　目光看向病房天花板上挂着的电视，迟晨希笑着吐了吐舌头。

　　“好。”
　　迟野应声。
　　“哥哥都答应你。”
　　“……好！”
　　迟晨希伸出仿佛一折就断的羸细小拇指，眉飞色舞。
　　“那哥哥和我拉钩～”

　　“好，都听你的。”
　　迟野也伸出右手小指勾住迟晨希的手指，轻轻晃了晃，迟晨希嘴里念念有词。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不打扰迟晨希休息，在给迟晨希喂完饭后，迟野叮嘱了护工一长串注意事项，然后跟游鸣一起离开。

　　游鸣神色复杂，今天也少见的没和对方斗嘴。临走前，迟晨希却叫住心中五味杂陈的他。
　　“游哥哥，你有时间么？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迟野皱眉。
　　“什么话小希还要背着哥哥说。”
　　“这个嘛……”
　　迟晨希眨眨眼睛，面露狡黠。
　　“这是我跟游哥哥之间的小秘密啦，女孩子总是要有小秘密的，你说是吧游哥哥。”

　　见迟晨希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游鸣心领神会，跟着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讲。
　　“……嗯，小希说得对！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要理解妹妹的隐私嘛。”
　　“行。”迟野沉声。
　　“我先去导诊台缴费。”

　　游鸣走到迟晨希床边。
　　“你是想问我你的病情情况吗？你哥哥没有把化验单给我看，我也不是很清楚。”
　　迟晨希却摇头。
　　“我不是想问这些。”
　　“——游哥哥，我哥哥他在学校里人缘是不是很不好，一个好朋友也没有啊？”

　　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迟晨希居然张嘴第一句话是问迟野的人缘，游鸣一时愣怔。
　　“没、没有……”
　　心想真是知兄莫如妹，游鸣有些心虚。
　　“……你看我跟你哥哥关系这么好，要知道你游哥哥我人缘可棒了，他跟我关系这么好，我肯定也会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他，大家在学校里都打成一片呢。”
　　虽然此打成一片可能是物理意义上的……

　　“真的吗？”
　　听见游鸣的话，迟晨希原本严肃的小脸上又恢复了嫣然。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我之前还一直担心我哥哥那样高傲的性格肯定交不到朋友，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呢。”
　　“不过刚刚看到你跟我哥哥之间的关系这么好，我也就放心啦！”

　　游鸣讶然。
　　“你……放心？”
　　“嗯。”
　　迟晨希垂眸轻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
　　“……我是真的希望哥哥能有好多好多朋友，这样我走了之后他也不会太伤心了，或者说至少还有人能安慰他。”

　　被女孩的这番过分成熟又惹人心疼的想法惊骇得说不出话，游鸣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她这个年纪本来应该是和其他小女孩一起穿着公主裙，在花园里无忧无虑的玩耍，可她现在却被病痛无尽的吞噬折磨，却依旧懂事得让人心疼。
　　“你……”
　　打量着眼前和迟野一样早慧的小女孩，游鸣嘴唇翕动，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游哥哥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其实都清楚。”迟晨希轻轻，“……就像哥哥担心我一样，我也很担心他。”
　　“我哥哥他虽然看起来脾气有点冷，嘴巴有点毒，但他本质其实不坏。”
　　“如果今后哥哥不小心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他不是故意那样的……只是我小的时候有坏人欺负过我们，哥哥为了保护我才习惯这样了，希望游鸣哥哥你别太介意，我替哥哥向你道歉。”

　　静静听完小姑娘的话，游鸣震惊于这对兄妹之间的感情，也知道迟晨希为什么如此希望看到迟野有关系好的朋友。
　　“没事。”游鸣爽朗一笑，当着迟晨希的面拍拍胸口，“小希妹妹你放心，我跟你哥哥可是同桌兼好朋友，我怎么会把计较这种小事。”

　　“好。”
　　游鸣信誓旦旦，开心于哥哥总算交到了好朋友，迟晨希笑。
　　“谢谢你游哥哥，不过哈啊——我好像又有点困了……”迟晨希嘴唇泛白，有些虚弱地笑笑，她眼睑微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游哥哥麻烦你再去找下我哥哥吧，他今天刚看了我的新报告，现在指不定在医院哪个角落里哭鼻子呢。”
　　“他已经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不希望他再为我难过，我一直希望哥哥能多笑笑。”

　　*

　　轻轻带上房门，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游鸣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为天地不公，让如此乖巧可爱的小姑娘饱受病魔折磨而唏嘘，同时看着这对兄妹都暗暗相互为对方着想，心底又忍不住泛起羡慕。

　　他似乎也隐隐能理解那家伙为什么总是一副臭脸了……或许他也是为了保护妹妹别无选择吧。
　　在心里这么暗自想着，游鸣走到导诊台，在询问了护士迟野的去向后，他来到医院花园，在假山后找到迟野。

　　“喏。”
　　游鸣递过去一张纸。
　　“擦擦。”
　　“……”
　　沉默着一把接过游鸣递来的纸，迟野微微垂头。

　　一分钟后，迟野从假山后走出来，抬头看自己。
　　“你怎么还没走。”
　　游鸣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想了想道：
　　“你妹妹很可爱。”

　　“废话。”
　　“她的手术费还差多少，我给。”
　　迟野：“不用。”
　　“我把法院当时离婚时判给我母亲的那套复式卖了，加上奖学金和我这几年做家教赚的钱七七八八应该凑够了，医生说这些钱足够用到她治愈……或者离开了。”

　　迟疑了一下，游鸣还是开口。
　　“你妹妹她……是什么病。”
　　游鸣其实没有多指望能得到对方的回答，但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在沉默了一下后却开口。
　　“神经母细胞瘤，PET显示多发转移病变，四期高危……已经三化过了，今天的血常规单是她的四级骨髓抑制状态……因为前期症状不明显，等确诊的时候已经是中晚期了，医生说她五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二十……”
　　迟野嗓音干涩，等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到几不可闻，却被他强行压抑着拉回正常语调。

　　“自从小希得病开始，我每天都会自责，是不是因为父母离婚后家里没钱，我天天带她吃泡面饥一顿饱一顿，她才会这么小的年纪就患癌，全都是我的错她才会这样。”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有时候甚至会自私地希望她任性一点，这样或许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不是你的错。”
　　看着迟野握紧成拳的双手，游鸣轻轻。
　　“你是大学霸，不会不知道癌症患病原因很复杂，不是单单某一项因素引起的。”

　　“你说得对。”
　　迟野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覆盖住他漆黑的眼眸。
　　“现代医学再如何强大也有局限，医生不可能从死神手里抢人，就像孕妇的羊水栓塞的死亡率几乎是百分百。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更不敢想象……小希如果真的离开后会怎么样。”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但还是会贪心地希望奇迹降临在她身上。”
　　“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没用。”

　　“别这么说。”
　　这是迟野第一次主动向自己说这么长的话，但游鸣没有戏谑，回想起刚刚在病房里看到的场景，游鸣正色。
　　“小希有你这样的哥哥一定觉得很幸福。”

　　“你之前帮他们作弊还有去帮别人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
　　“嗯。”
　　迟野应了一声，声音又沉了下去。
　　“可我还是救不了她……很多时候我真的希望躺在病床上受苦的不是她，而是我。”

　　轻叹一声，游鸣伸手拍拍他的后背。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见迟野毫不留情给了他肩膀一拳，游鸣笑嘻嘻：“你可算是恢复了，刚才那副深宫怨妇似自怨自艾的模样看得我真不习惯。”
　　游鸣伸手。
　　“你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避开迟野再次挥来的拳头，游鸣继续笑。
　　“其实你应该像小希所说的那样多笑笑，可比你天天板着个冰块脸好看多了。”
　　见迟野恢复正常，游鸣认真：“你妹妹的病，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我家里认识北京上海的著名消化内科还有肿瘤科的专家，他们手里也曾经治愈过癌症晚期的患者。”

　　“别。”
　　见迟野皱眉要开口，游鸣其实知道对方是要拒绝，但他却故作摆手。
　　“毕竟她今天可也叫了我哥哥，以后我也是她哥，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给自己的妹妹治病天经地义，都是一家人你不用道谢。”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迟野甩了记眼刀。
　　“谁和你是一家人。”
　　游鸣打趣。
　　“你这样很像拔那啥无情的渣男诶。”

　　“滚。”
　　迟野依旧冷冷。
　　“别以为我妹妹喜欢你我今后就不会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