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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后的第一眼就是满目的白，还有充斥着鼻腔的消毒水味道。她对这种味道有点过敏，不禁打了个喷嚏，惊醒了伏在她床头的他。
他们对望，谁也没说话。“栩彩，抱歉……”他顿了一下，“我喝醉酒了。”
她看了他一眼，不想再称他为爸爸了。看到这几天之内由高大变到可怜渺小的他的背面，她突然觉得天翻地覆，就如同离开亲妈妈时那样，却少了一份震惊与悲伤。
她突然想捉弄一下这个可怜弓着腰的男人，这个男人的形象，在她心里也早就天翻地覆。“妈妈——杜兰呢？”她有些不怀好意地问。
他被她突然的转变惊了一下，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她走了。”
“哪里？”这才是她想问的问题。她想找回妈妈，甚至跟妈妈一起走——她只是不想也不能再承受失去这份爱的痛，虽然她一直都没搞明白这其中到底有没有爱。
他突然重新恢复了原来严厉的语气：“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然后异常烦躁地点了一支烟，想到这是医院，又狠狠掐灭了那微弱的光点，怒气冲冲地走出去，引起了刚要进来的护士的不满。
她在护士面前乖顺起来，在她温顺地让护士给她绑上绷带时，她心里渐渐紧绷起来：刚才气走了男人，却忘了问他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妹妹呢？
这个问题让她有些不安，她的腿一下子伸得直直的，脚趾头蜷缩着弯曲进去。
护士温柔地摸了一下她的头：“乖，腿放松。”那个护士又一边放下点滴，一边转过头和另一位护士悄悄地说：“现在也不知怎么了……伤得不重，但她才多大啊。真是的，父亲打孩子的事现在居然越来越多了……”
她还是听见了，她很想反驳这个护士他不是她爸爸。
原先在她终于接受叫他“爸爸”时，她想，或许他们没有血缘也能一起和谐地活下去。但她还是没有逃脱这个命运，也不知妹妹怎么了。
看着这个护士温柔的举动，她有点想哭，把被子蒙在头上，任护士怎么哄也不出来。
她怕看到这个护士。她就像她的亲妈妈，很好，却给了她心上的切肤之痛。所以她怕，这个护士也在糖果之后给予她黄连。
她有点想那个人，有点爱那个人，却十分十分地恨那个人。
她被告知要一个月后才能出院——怎么会那么长啊，一个月。
她没事，只是不知道他会跟学校怎么说。
她不想再回家，也不想到学校去接受同学询问的目光，哪怕她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
在医院里对她来讲大概是最好的吧。
这几天里，男人每天都来看她。大概是真的后悔了，对她都很好。还带了许多东西：鸡汤，书，水果，玩具……连原来对他没有好感的护士也对他有了很好的印象，认为他的本质还是一个有父爱的人。
哼，可是我不会原谅他。她喝着他煮的鸡汤忿忿地想。
不过鸡汤真的挺好喝的，以前都是“妈妈”在做菜，但没想到他的手艺也不差。
不对，是她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不过那个人也不了解她。她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这样组建的家庭，实际上内在早已支离破碎。
她怀念十岁以前的那个家庭，少了爸爸这个角色，却多了一份爱。
在她看到自己比以前有点胖了，而那个男人却瘦了好多时，她是有些原谅他了。但她拼命在心底说：他让你经受了那么多痛苦！不能饶了他！
可不得不说，她的确被感动了。
那个男人在她看着一本书时突然说：“栩彩，你……”
他没说下去，但她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以后怎么办？
“我困了。”直截了当。她真的累了，她一把把被子拉到头以上。那个男人识趣地走出去。
她对男人的好从来没有不接受，但每次他们说话时，她总是逃避着，尤其是那个尴尬的问题。
落下被子，看着和那个男人友好交谈的护士们，她想，算了。
回去吧，如果能回去的话，她还是想重新过一个普通的生活。那个男人毕竟和她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让她原先从来没有父爱的心里充实，温暖。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失去爸爸。不然她会什么都没了。
她已经失去了妈妈，如果爸爸也……她不想去想。
所以，她想，如果“爸爸”仍然会像以前一样的爱她，她不介意再做一回他的女儿，即使，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不过没关系。
妹妹会弥补这个微小的损口。
快要出院了，能见到妹妹了呢。她终于露出了一个进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在终于做出这个决定后，她也是第一次那么轻松，心里的屏障轰然倒塌。
心上如果放太多重物，会累的。
不过他们真的能回去吗？这不是她应该想的范围，所以她闭上了眼睛，她想睡觉。
想了那么多，她也会累。
一个月过得很快，很快就没多少天了。
但在最后那几天她最期待，最高兴的时候，“爸爸”却不见了。
她又生气了，转眼一想，一个月都来照顾她的话，他的公司也不会同意吧？她这样安慰自己，反正也没几天了。
在出院的那一天，她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时，“爸爸”来了。
她努力对他挤出一个很高兴的表情。“爸爸，走吧”不知何时起，她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小女孩。
他却站着没动，他的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爸……爸？”她的笑容也僵住了，她有不好的预感。她立刻抓住男人的双袖。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盒子。
黑黑的盒子。
好像哪里见过，她努力回忆着，但内心却阻止着自己的记忆。
好像是在奶奶的葬礼上。
她明白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猛然抢过那个盒子。那个男人没有阻止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她决然地转过身。
那个小小的盒子承载着她很多很多的爱。
哦，她终于见到了她最爱的人，却是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还是她最讨厌的黑色。
她看着那个盒子，泪流了下来，和那次因为痛的泪不一样。
她不想选择啊，爸爸，妹妹，哦，她无法选择。妈妈也卷入了她混沌的记忆中。
她明明痛恨失去，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承受这个。
她的伤明明已经好了，却在这时候又给了她重击。
那是比切肤之痛更痛的痛。
不痛身，痛心。
不致命，致心。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P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