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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与虫抗衡 ...

  •   我总觉得我的胃里有一只虫子,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虫子,他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从我的胃底爬出来,丝丝地穿过我的食道,直往我的咽喉处钻。
      我拼命地把我喜欢的或不喜欢的食物往食管里送,我越是强迫自己吞咽我身体必须的营养,虫子也就越往上爬得厉害;他们越是往上爬得厉害,我就越拼命地吞啊吞。
      我与我胃里的虫子较量着,于是我患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胃病。医生告诉我说这是一种很难医治的胃病,常常会在最空虚的时候发作。我很惊讶这些医生的医术竟如此高明,难怪我每天吃晚饭的时候就会泛起一种吞咽的艰难,哪怕咽下的是山珍海味也会立刻变成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我心头,那只虫子就虎视眈眈地站在我的咽喉处,从我一张一翕的嘴巴里窥探外面的世界,他还十分悠闲地用那条带着弯钩的长尾巴捣我的胃壁,胃壁上那些荒草在吸收了新鲜空气后,从我的心脏深处破土而出蔓延开去,我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说着言不达意的话,做着文不对题的事。我问医生除了吃药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医治这种病,他们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夜很静,那条虫子以为我入睡了,从我的体内爬出来在我的周身蠕动,搔得我的全身发痒,我一痒就睡得香。我在梦中看到一些或远或近的亲人,我和他们谈得那么投入那么热烈,而我醒着的时候是向来不健谈的。我对我那远房的姑妈说,你不要走,你不要回去,我不让你走,我就是不让你走呀……我死死地抓住她到我家来走亲戚的篮子,拽住她的衣角歇斯底里哭喊,姑妈,你不能走就是不能走啊。看得出她很心焦,她想摆脱一个小女孩儿无理的纠缠把自己的衣服都扯烂了。我醒来时看到她怎么突然掉进了酿酒厂后面的酒糟池子里,我开始后悔不该扯她让她那样着急。她被酒糟池里高温的酒糟水烫伤,全身感染靡烂从体外攻入心脏,我还没来得及哭一声,她从此就走了。只要虫子一袭击我,我就在梦里扯她的衣服,乞求她留下来,她问我留下来干什么,我怎么也说不出个理由,就是拼命地哭拼命地留她。
      我那远房姑妈走了,我就大声疾呼她的女儿我的表姐,我整天站在我们的教学楼上疯狂地呼叫,我说,表姐,读师范不是我的初衷也不是我的最终,我也想去上高中;她就说我真幸运可以早日就业为家庭排忧解难,而我上三年高中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什么学,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那座大山。她比我大十个月,我都忘了她到底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多久走的,走的时候与我同站讲台。她大学毕业站乡下的讲台,我中专毕业站城里的讲台,她总是不停地羡慕我赞赏我的优雅,常常让我好不兴奋的自我陶醉着,而我直到她闭上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时,才想起她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一直藏满了忧伤与哀怨。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等我醒来时她就从乡下的讲台上永远消失了,台下端坐着几十双痴痴傻傻的眼睛呼唤她,她一句话也没留下就再也没回来了,哪怕对她刚刚五岁的女儿。我怀疑是不是从我表姐走的时候起,那条虫子就钻进了我的肚腹咬噬我的心脏。我一直在后悔自己的吝啬,那时候我还不会发现身边的美,哪怕是表姐的那双美丽而忧怨的大眼睛。

      在梦里虫子拼命咬我,为了逃避它,我再次出发去找寻我那位尊贵的长辈,向他寻求最好的答复。我一向把最难找寻的答案留给他来帮我解决,我相信他的长者风范。在我的记忆中,他曾经给了我及我们家很多很多,我一边遵从他的教导,一边报答他的恩情,但我仍然感到很吃力,我觉得我下辈子也偿还不清。我对我的长辈说,我想做一些我喜欢的事却有那么多的虫子咬我,我虽不知道疼痛的滋味了,但我的心里很恐慌就患下了这种不治之症,我现在都搞不清楚是身体重要还是别的重要,我不想总与虫子抗衡。我听不到长者的建议,自从他得了那种常见的脑溢血病以后就躺在床上再也不能讲一句话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长者病中的沉默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答案。在这个世界上我常常以找到的沉默作为我重新取舍的最合适的理由。
      我的身体并不累,我整天无聊得难以入睡。我只是感到心力交瘁,这比身体的劳碌更让我承受不了。我几次欲放弃与虫子的较量,可一旦这个念头冒出来,那条虫子就不分青红皂白开始大面积地繁殖,一条,两条,三条,数不清的虫子在我的五脏六腑里爬行,我恐慌,我窒息,我的大脑出奇地清醒,我听见西北风从我的耳边呼呼地掠过,还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说过的话我都听过千遍万遍,早巳听得不耐烦了。
      我讨厌他们对我说话的声音,我喜欢听风声雨声鸟鸣声。我对我随身携带的虫子们说,你们别总是那样窥探我好不好。我开始和他们商量,我说你们全都离开我吧,我不喜欢争斗也不喜欢对抗,让我痛痛快快地去受累受苦吧,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出路。他们很高兴地说好吧,其实我们早就想出来听听你说话,我们也喜欢听外面的声音啊。
      我一点也不怀疑这些已经和我相依为命的虫子们,我日夜等待他们探出脑袋的身影,他们总是那样不急不躁不愠不怒,依然如故地与我对峙。直到有一天,虫子们对我的主治医生说,他们喜欢呆在这种环境里,不大不小不冷不热不干不湿不明不暗,太适合我们生存的需要了。虽然我们没有饱餐过也没有饥饿过,没有痛快过也没有痛苦过,但我们很喜欢这种活法,我们很知足。
      我奇怪他们怎么不直接告诉我,我的胃壁都快被他们咬通了,不过这一下医生可能要替我想办法了。

      我仍然不相信医生,我只相信己。
      我在无人的黑夜出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与虫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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