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我们没有在一起 ...
-
我们一起长大,虽无血缘,可曾真真切切体会过世间最亲密、温暖的情感。
我喜欢你的笑,你也是,说我笑起来像妈妈。
后来,我们模糊了边界,错认了心。
我十岁那年,齐沛七岁。
齐沛的妈妈很温柔,是眉眼都会笑的女人。每次她做了好吃的,总会叫齐沛穿过小巷来到在后排房的外婆家喊我过去。临近中午或傍晚的小巷总是很安静,没有孩子们的打闹声和街坊的寒暄闲聊,只能间或听到勺子碰锅沿的当当声。饭菜的香气毫不费力地越过每家低矮的围墙,借助嗅觉,人们互通了彼此的菜色,甚至情感——鱼肉是喜悦,青菜是不惊。
齐沛每次都是跑来的,他穿着大一号的拖鞋,这限制了他的速度,于是他的步伐更加急切,那声音听来空空的,一下一下,却又是确确实实踏在地上的。当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我便跑出屋子,等在门口。
齐沛站在我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姐姐,妈妈做了好吃的,让你过去。”
“下次别这样跑了,很容易摔倒。”
“好。”
齐沛走在前面,我在后面。他边推开家门,边朝里喊:“妈妈,姐姐来了。”
我跟在他身后,喊一声:“齐妈妈,我来了。”
听外婆说,我小时候很晚才会说话,而且只叫得出“妈妈”,根本不会说“姨姨”。而我每次见了齐沛的妈妈,总会张开双臂,还喊“妈妈,抱,抱。”她总会笑着接过我,外婆会开玩笑骂我一句,“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美人了。”的确,齐沛的妈妈很漂亮,可她的美一点都不动声色。假如放在美人堆里,大概她从不会被人注意。可是她一笑,粉粉的唇上弯,眼睛微眯,眼角有几道细细的不易被察觉的细纹,好像两只灵动的小鱼,才会让人惊觉原来含蓄和朝气可以被用来形容一个笑。
直到我长大后,仍没有叫齐沛的妈妈“阿姨”,只是将称呼改成了“齐妈妈”。齐沛的妈妈怀孕时总念叨着要生一个像我一样的女孩子,可生下来的是个后来长得清清秀秀的男孩子。齐沛对我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他小时候一见到我就会咯咯地笑,等到他会走路时,每次经过我外婆家,总拉住妈妈的手不肯走。我对小孩子总是很木讷的,可齐沛却总是爱赖着找我玩。那时他妈妈总会打趣说:“看来这个臭小子也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美人了。”一眨眼,我们都长大了,感情也随年岁增长在加深。
可那年,齐沛的妈妈去世了。一场恶疾,让人措手不及。
齐沛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以前妈妈为他所做的一切,一切可能对一个孩子来说难以完成的事,他都自己试着去做。可他每次见到我,还是会笑着喊一声“姐姐”,然后说自己要马上回家,跑着离开。
过了没多久,齐沛的爸爸赚了一大笔钱,买了新房子,带着齐沛搬了家。
从此,我和齐沛,彻底失联。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小学毕业上初中,忙着考重点高中,然后上大学。有时我会想起那个被迫独立,眼神坚韧的男孩,想着他现在是不是该上中学了,快考大学了,是不是长成了男子汉,有没有过得幸福安定。
直到我有天丢了饭卡,去学校的失物招领处,在那看到一张学生证上的姓名——
齐沛。
我看到了他的籍贯和年龄,确认不是同名的人,就是他。又看到了所在院系和专业,辗转找同学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写有他联系方式的纸条在我的书本里夹了两天,我都没有去打他的电话。我怕突然冒昧、毫无缘由地找上他,会打扰到他的生活,也怕十多年过去,他早就忘了我是谁。
不过有天中午下课后,抬头看到明媚的太阳,我突然想起了齐沛妈妈的笑,那个温暖、可以让人安定的笑,才下定决心打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齐沛同学吗?”
“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麦子,你还记……”
“麦子姐,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还来得及说完,就听到了那头喜出望外的声音。
“我在学校的失物招领处看到了你丢的学生证,发现你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托人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才找到了你。”
“是吗?太好了,我从没想过还能再遇到你,麦子姐。有空的话,我们就见个面吧。”
“好。”
我们约好在学校标志建筑物前见面,我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当我还在担心我和齐沛会不会都变化很大,认不出对方的时候,一个长得高高大大的男孩站在我面前,不确定地喊了一声“麦子姐”,我才认出这是齐沛。他大概一米八五,小麦肤色,眼睛大大的,朝我笑的那一下简直像极了他的妈妈。
我们聊了一个下午,也没有说完彼此这十多年的生活。
我和齐沛从此常常约着见面,却因为我临近毕业,事情太多,无法抽身,也并没有见过几次。他常常给我发短信、打电话。我慢慢发现,童年的事情,并没有让他一蹶不振。相反,他努力地长成了一个阳光、活泼的大男孩。
有一次,我在学校里看到齐沛和一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便没有上前打招呼。过了几天我们见面时,我试探着问起那天我看到的女生。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是谁,告诉我是一个在学生部共事的同学。我那一刻,莫名松了一口气。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发现,我对齐沛不是姐姐对弟弟的喜欢和关心,而是对异性的喜欢和紧张。
在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之后,我发现我没办法再坦然、轻松地面对齐沛,我开始一次次地推掉和他的见面,不回他的电话和短信。直到他一大清早把我堵在宿舍楼下——
“麦子姐,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回我短信和电话,还躲着我?”
我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忙过了最慌乱的一阵,不能说自己事情多,也不能说短信、电话一个我没有都没有看到,正当我无比纠结时,齐沛问我——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才躲着我?”
“没有没有。”我急忙摆手。
我们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过了很久,他说:“那个,麦子姐,我想和你说个事情,可能在你听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考虑了很久了,但还是决定告诉你,我喜欢你。”
那一刻,我的心里炸开了烟花,比跨年时最绚烂的烟花都美好、耀眼。可惊喜过后,我的心里开始有不安和担心,担心我们的年龄差,担心万一在一起后马上要面临的分离。
他看着我的脸由多云转晴,又瞬间转阴,完全摸不着头脑。连忙说:“麦子姐,你别生气,你当我瞎说的,你就当没听见。”我看着他慌乱的模样,一下就笑了。他看着我笑,也笑了起来。真像,真像齐妈妈。
我清咳了一下,告诉他:“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嗯,好,麦子姐再见。”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那个七岁就学着独立的男孩和我打招呼后跑回家的背影,书包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弱小的脊背。七岁之后,他是怎么长大的呢是怎么克服年幼丧母的打击,忍受常常出差的父亲在生命中的缺席,才能长成如今的挺拔模样的呢?
下午,我给齐沛发了短信,只有一个字——“好”。
于是,我和齐沛开始了我二十二岁,他十九岁;我在A地,他在B地;我工作,他上学的跨年龄、跨地区、跨职业的三跨恋爱。
一开始,我们相处得轻松,自在。可渐渐我发现齐沛会对我的一天细细询问,从吃了什么到做了什么工作再到见了什么人。我一开始以为他这不过是因为无法常常见到我,可我发现他会对我不能及时地接他的电话而不安,会紧接着发短信问我在做什么。我担心这会对他的学业产生影响,毕竟对他这个阶段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学习,而且这样下去我们两个连正常生活都无法继续。我委婉表达出了我的担心,可他在电话里一言不发,在我说完后说了一句“拜拜”就扣掉了电话。第二天,我没有收到一个电话、一条短信。我想是不是我有些太过紧张,考虑得多了一点,让齐沛有所伤心和误解。下班后,我给他打了电话,主动道了歉。但还是细细地向他解释了我的担心,他说:“麦子,我好不安啊,见不到你,你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是不是开心,工作累不累我都不知道,我无法参与你的生活。虽然很想很想你,可只能是打电话,听听你的声音,我总是有一种如影随形的无力感,感觉我什么都没办法为你做。”齐沛顿了一顿,说:“麦子,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你笑,你笑的时候眉眼上扬,很像是妈妈。”
齐沛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懂他的不安和慌张。可我却越来越忙,疲于奔波,常常会忽略齐沛。他也不再天天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有时候我们一周才通一次话,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远。
最后,我和齐沛还是分开了,如亲人关系时的相处方式在成为恋人后通通失了效,我们常常过于越界或刻意冷淡,再也找不到两人间刚好的距离。到最后,我们甚至怀疑当时彼此之间是爱还是被模糊的越界的亲情。不过,我们最终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我从“麦子”又变回了“麦子姐”。
我们没有在一起,至少,还像亲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