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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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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的人闻鸡起舞,帝王将相更是丑眠卯朝,青墨院虽不涉朝政,也不似那仙山道观里的修道之人,但仍有文人墨客寒窗苦读的秉性。辰时大开院门,清扫院落,打理内廷,而后聚于一堂静声用膳。
唯独沈妉心,不到巳时不露面,今日更是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小侍童们特意留了一大碗粥,怕沈妉心饿疯了要吃人。有心地善良的上前询问蔡大家,是否去沈先生门前看看。蔡大家自顾喝粥,充耳不闻。
其实没旁的缘由,沈妉心就是睡过了头,昨夜思量着老蔡头儿的话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仍是噩梦连连。幸好她在晌午之前醒了,推开窗望了一眼天,乌云盖日阴绵悱恻。沈妉心随意糊了一把脸,冲出门顺手逮着个路过的小侍童问了时辰就火急火燎的往外跑。小侍童呆愣了好一阵子,从未见过沈先生跑的这般快,比那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还快些。
衣冠不整那都是在夸沈妉心,济天宫通传的小内侍换了人,沈妉心只得又自报了一次家门,小内侍温和一笑:“沈先生您来的真不是时候,皇后娘娘不在宫中。”
沈妉心扶了扶歪七扭八的发束,愣愣问道:“去哪儿了?”
“小的不知。”
沈妉心又扯了扯歪到一边的衣襟,“何时回宫?”
小内侍歉然笑道:“小的也不知。”
沈妉心自认为仪表得体,负手皱眉,毫不客气的道:“换个知道的人来。”
小内侍仍是恭谦的陪笑,“常公公与红鸾姐姐一同去了。”
沈妉心不吭声了,二人对峙了半响,小内侍垂下了眼帘。沈妉心鼻孔出气,转身一屁股坐在了门下的石阶上,硬气道:“那我便在这儿等着,你不必顾及我。”
小内侍思量了片刻,走到沈妉心身侧,通情达理的好言相劝:“沈先生,依小的看您不如先回去,待娘娘回宫小的去青墨院知会您一声,可行?”
“不行!”沈妉心别过头,一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挨欠模样。
小内侍显是度量极好的人,仍是一副笑脸,道:“那您等着吧。”
“诶!”沈妉心忽然回头喊住了正往里走的小内侍,那小内侍还是见识浅薄了些,满怀欣喜的快步而来,以为沈妉心改了主意。
“您说。”
“我这一大早的赶过来,也没顾得上吃还让我扑了个空,总该让我填填肚子吧?”
小内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此人昨日才入了皇后娘娘的余闲草屋,怠慢不得。小内侍硬生生扯开了僵硬的嘴角,笑道:“膳房尚有余下的小葱油饼,先生若是不嫌……”
“不嫌弃,不嫌弃。”沈妉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快去拿。”
“劳先生稍待。”小内侍飞步离去,多待一刻,万一沈妉心又想出别的花招呢?
沈妉心祖籍江南,奶奶厨艺精湛,逢年过节做的一桌子好菜。吃叼了嘴的沈妉心对着手里金灿灿油腻腻的小葱油饼连连咂舌,小内侍拎着食盒,立在一旁,目眺远方,权当没听见。
“诶,我跟你说啊,这厨子手艺不行,你看饼边上都炸老了,里边儿还是面糊,一点儿都不脆,肯定是大火一次炸出来的!”沈妉心吃的满嘴流油,继续叨唠,“一咬,诶!油都溢出来了!不行不行,我说小公公,一大早吃这个哪儿成,还有别的没?”
小内侍一听这话,立即回了神,陪笑陪的脸都垮了,苦笑道:“沈先生,您看这都快晌午了,您回青墨院用膳不好吗?”
沈妉心斜眼看着他,讥讽道:“哟,我吃个饭还能把这济天宫吃没了不成?”
小内侍没辙了,哪有死气白咧坐在宫门口吃着还不走的人?给旁的人瞧见了算怎么个事儿?于是他屈膝跪坐下来,哀求道:“沈先生,沈大人,算小的求您,您回吧。”
沈妉心不为所动,冷不丁的问道:“娘娘几时回宫?”
小内侍不敢隐瞒,连忙道:“娘娘去了花房,晌午便回。”
沈妉心猛然扬手,小内侍本能的身子一缩,闭眼垂头。沈妉心的手却轻轻的落在了他肩膀上,笑道:“早说不就完了,何必……”
兀的,一滴水落在了沈妉心的鼻尖上,她抬头望去,小内侍也随着她抬起头,看了好半响,沈妉心喃喃道:“要下雨了……”
小内侍心头一喜,雨天不留客,这回沈先生该回去了吧?
“你叫什么?”沈妉心问道。
“冬林。”小内侍随口答应。
“咱们进去避雨吧。”
“诶……”小内侍冬林瞪大了眼睛,透着惊恐,“先生您不回?小的给您拿……”
“一会儿娘娘该回来了。”沈妉心露出慈祥的微笑。
今日原本该是昨日与沈妉心照过面的春来当值,可春来是常公公的首徒,有幸随了皇后娘娘一同去花房。做为师兄弟里最小的冬林便心甘情愿替了班,谁知就碰上这么个胡搅蛮缠的主儿。娘娘临出宫时,师父曾特意嘱咐了他,若人来了就想法子轰走,敢让娘娘候着的人还没出生呢!
冬林无奈的看着坐在廊拦上翘着二郎腿的蔡大家弟子,心中比冬日里的细雨还凄凉几分。只期待这雨一直下个没完才好,娘娘便不会这么快回宫了。可正当他侥幸之时,外头传来了春来熟悉的通传声:“娘娘回宫!”
冬林吓的一个激灵,魂从天灵盖儿飞出一半,尚未来得及反应沈妉心已如一道闪电窜了出去。
“画徒沈妉心,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沈妉心一步垮到门前,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宛如武林高手。连被吓了一愣的皇后娘娘都不自觉的嘴角一扬,竟无半分恼怒。
紧随其后的冬林忍不住东施效颦,险些滑过头,慌忙磕头:“恭迎娘娘回宫!”
“大胆!”平常迅猛如虎般烂在了皇后娘娘御前。
沈妉心视而不见,直起身子歪着头看向赫连完颜,一双杏仁眸睁的亮晶晶,道:“皇后娘娘,小人昨夜苦思冥想难以入眠,只恨不懂娘娘良苦用心,悔之切切!还望娘娘原谅小人今日姗姗来迟!”
“睡迟了?”皇后娘娘莞尔一笑。
“正是!”沈妉心大义凛然,从容不迫。
冬林只觉大难临头,浑身颤抖,又瞧见师父平常瞪来一眼,抖的更凶。谁料,皇后娘娘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走过沈妉心身侧时,道:“随本宫来。”
“来嘞!”沈妉心抱起画卷,尚有闲心的踢了一脚仍跪着发抖的冬林,低声道:“跟上!”
景致还是那个美景,余闲草屋仍是那个竹林草屋,雨声渐大,红鸾搬来了炭盆小心翼翼的放在屋中空旷之地。沈妉心偷看了几眼,放在寻常人家,也算是个美艳娇娘。就是性子冷了些,从头到尾只瞥了沈妉心一眼。
“先生,喝茶。”寡言少语,手脚麻利。
沈妉心没来得及尝一口皇后娘娘亲自调配的雪阳春,便先奉上了皇后娘娘不经意瞟了好几眼的画卷。皇后娘娘的神色与当初三位大家如出一辙,惊叹之余指了指画中的男子,问道:“这是你自己?”
沈妉心被呛的干咳了几声,失笑道:“娘娘慧眼如炬,怎会瞧不出这其中意境?”
赫连完颜撇了她一眼,嘴角噙着笑,“难怪蔡大家破格收你为关门弟子,宫中的传言也并非虚假,只是你这画……”
“有何不妥?”沈妉心心头没来由一慌。
赫连完颜指尖在画上随笔墨线条游走,她的手不似深宫后院娇养出来的白皙细腻,指端末有老茧,许是常年练剑的缘故,却无端引人遐想。一幅画即将走完,赫连完颜才玩味道:“这笔法不似你所擅长。”
果真,沈妉心微微一愣。
赫连完颜压住心头一丝窃喜,继而道:“本宫虽不精于此道,但笔法与剑法相通,剑者讲究一招一式皆有行迹可循,差分毫则难以制敌。沈先生笔法虽一气呵成,却难掩细小纰漏,本宫说的对还是不对?”
沈妉心默默的收敛起杂念,再度审视起面前的女子。凭借小聪明小手段怕是难以应对,这个女子颖悟绝伦,细致入微且懂得融会贯通,若得不到她的庇护,那日后便是强大无匹的对手!
念及此,沈妉心淡然笑道:“皇后娘娘真知灼见,小人惭愧。”
“你本胜于蔡寻,为何甘愿拜师?”赫连完颜步步紧逼。
沈妉心双手奉上另一副画卷,隐晦笑道:“娘娘看完这幅图,便知道为何了?”沈妉心缓慢展开画卷,待展露一半时,赫连完颜已然认出,诧异道:“源贵妃闽州探亲图?”
“正是。”沈妉心说着,将两幅画上下摆在一处,指着画中人物的眉眼,继续道,“娘娘请看,阚岷居士虽不以人像著称,可他独到的笔法却让画中人,活了。”
“活了?”见多识广的皇后娘娘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细细观摩。
沈妉心乘虚而入,徐徐道来:“您看这一处眉尖儿,似喜似悲,您再看这一处眼角,如泪夺眶,又喜极而泣。还有此处的低眉垂帘,可谓是应及了当时此图之景,您看着心中可有一丝悲戚?”
赫连完颜沉默不语,眼底似有怜悯之色。沈妉心恰如其分的止住了话语,只待皇后娘娘回味无穷再回味。红鸾见状,微微皱了眉,多看了一脸悲天悯人的沈妉心几眼。
好一嘴的伶牙俐齿!
赫连完颜抿了口茶,从画上抬起眼,看着沈妉心,微笑道:“画留下,何时本宫看腻味了何时你再来取。”
沈妉心悲从中来,赫连完颜心情愉悦,又道:“听闻这幅源贵妃闽州探亲图孟大家私藏已久,他竟舍得给你?”
“我……小人求来的。”沈妉心瘪着嘴。
赫连完颜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朝她摆了摆手。沈妉心不敢造次,灰溜溜的告退。
入夜时分,红鸾回来,在皇后娘娘耳边轻声说道,据说沈先生一下午没敢回青墨院,一直在院外转悠最后竟是翻墙而入,摔的不轻。
皇后娘娘凤心大悦,又赏了青墨院一盒子小葱油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