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秋风悲画扇》秋恩执扇

3、《赌徒》3

　　榆桐回来的时候眼眶通红，有气无力，就跟三年前看到伤亡人员名单的时候一个样子。沈矜一怔，随即上前抱住榆桐轻哄。榆桐用力挣开，甩下一句“累了”就匆忙离开。
　　榆桐慌张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脚风带起一片树叶，又堪堪落下。沈矜垂下的左手紧紧握起，英气的脸上满是怒意。
　　晚，餐桌上。
　　一顿沉默的晚餐用完，榆桐散走了周边的佣人。他盯着盘子里的残羹剩饭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榆桐的嗓音是轻缓温柔的，让人想起落日余晖时的海滩，或是纯白温顺的绵羊。但这样一副嗓音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一点扎在沈矜心口。
　　“去迪尔纳的飞机上除了我父母还有多少董事会成员和公司股东？
　　坠机到底是维修人员的闪失还是你的一手操划？
　　…… ”
　　接二连三的问题将沈矜心脏的温度一丝一丝抽剥干净。直到榆桐问出“十二岁那年的绑架，又有多少你的手笔？”
　　沈矜觉得心脏好像已经停止跳动了，仅仅依靠那股沉重的一下一下砸在空荡心口的心痛在维持着。
　　沈矜艰难的开口，阴沉的声音里酝酿着风暴“安嘉许还说了什么？”
　　榆桐有一瞬间的恐慌，然后被更多的惊异取而代之“你跟踪我？！”，随即，榆桐释然，“他没说什么了，还有别的吗？更多的真相？我不能知道的？你不敢说的？比如什么？你其实想杀我对吧？在十二岁那年。”
　　沈矜怒了，猛地一拍桌“够了！这是你们榆家活该！你们做过什么还用我多说吗？我妈是怎么被你们活生生逼死的？！”
　　榆桐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事情背后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他迟疑的开口“我们家……逼死……你母亲？”
　　“对！沈韵！想起来了吗？！那个被榆光诚和安枭胤逼着让出股份然后跳楼的女人！那是我妈！我妈！可你们榆家人眼里她就只是一张股权转让书！”
　　榆桐知道沈韵。当年公司董事里有一位时总，时劲江，沈韵是他的原配，后来榆氏越做越大，时劲江也分了不少钱。钱多了，人的心思就开始变了。时劲江开始沾染毒品，这样的高耗品以时劲江的家产是不够长久吸食的。于是他又开始挪用榆氏的资金。
　　沈韵就是这个时候跟他离的婚。那个时候的沈矜还只有三岁多，榆桐自然是不认识。
　　时劲江离婚以后，没有戒掉毒瘾，反而越来越严重，又开始挪用更多公款。用的多，自然也就发现的快，榆光诚很快发现了，他找到沈韵买下她手里的股权。而年幼的沈矜躲在门内看到两个男人拿着一份资料，自己的母亲哭的抽噎不止，模模糊糊提到了“股权转让”之类的东西。
　　时劲江越来越过分，被榆氏赶出去以后就开始四处借钱、借高利贷。而还债人的信息和地址，他全部填的沈韵。
　　各种莫名其妙的人找上沈韵，沈韵带着沈矜是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走，绝望之下从三十一层跳了下去。
　　而沈矜却以为是榆家强迫母亲转让股权逼死了她，从此记恨着榆家，计谋着一场报复。
　　沈矜僵住了，怒意还残留在脸上，竟有种扭曲的视感，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相居然是这样。
　　“我父亲从未逼迫过你母亲，甚至当年的股权，都是以高于市价的价格回收。”
　　“我们榆家从未伤害你们。”
　　“沈矜，我一想到这么多年来你的温柔和深情都是装的，我就觉得恐怖。”
　　榆桐的语气不再那么温柔轻缓，生硬冷漠的语气深深扎向沈矜。
　　不，不是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榆桐不再是一颗棋子了？
　　沈矜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人，这场赌局绕来绕去竟也把自己赌进去了。
　　榆桐疲倦起身，一言不发回到房间，而沈矜愣在餐厅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第二天榆桐醒来，家里多了一批神色严肃冷静的健壮男人。
　　他刚想开口询问，就被环腰抱住榆桐。沈矜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宝贝，以后你就乖乖呆在家里好了，外面太危险了，我又怎么放心让你出门？”他吻了吻榆桐的耳廓和后颈，“去吃饭吧。”
　　囚禁。
　　沈矜要囚禁他。
　　榆桐的心里一片荒凉，刀绞一样的生痛。他艰难的甩下一句“最危险的不就是你吗？”，强撑着转身离开。
　　沈矜攥紧了拳头。
　　最开始的几个月了，榆桐无数次的想要逃走，都毫无意外被抓回来。时间长了，榆桐也就放弃了，这是他唯一的家，逃走了又能去哪？
　　榆桐不再笑了，连之前那种淡淡的不达眼底的笑都散了。他也不再同沈矜说话，基本上每天都待在房间里，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是抄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其实什么都变了。
　　第二年，榆氏的企业越来越好，沈矜也就越来越忙。繁多的事务总会要出错的，在安嘉许的一手操作下，资金出了问题。
　　沈矜不得不去往法国出差，这一去，对榆桐的掌控也就松了不少。安嘉许就这样带走了榆桐。
　　榆桐有些茫然，之前死命想要离开的地方，在离开了以后，又要怎样？他只有那一个家啊。
　　榆桐暂住在安嘉许家里，那段时间是两年来最轻松的时光。
　　半个月，沈矜回来了。
　　刚回到家就发现人去楼空，沈矜暴怒，理智粉碎。
　　安嘉许，又是安嘉许！
　　沈矜只恨不得撕了他。
　　一路狂飙到安家，沈矜完全失了智。他冲进安家大宅，一脚踹到大门上。
　　“姓安的！滚出来。”
　　安嘉许不紧不慢的走出来，倚在门上，轻蔑的看了沈矜一眼“沈先生贵干？”
　　沈矜暴怒“少他妈装蒜，榆桐还我。”
　　“还你？”，安嘉许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大声笑起来“你把他当什么？玩具吗？”
　　沈矜的脸色更差了，他猛地推开安嘉许，冲进房子里。“榆桐！出来，我们回家”
　　安嘉许一向温和的脸上浮现怒气，他一把拽住沈矜“你说回去就回去？你是个什么东西跑到我家来撒野？！”
　　沈矜撇了一眼安嘉许，冷笑一声“放开”
　　安嘉许没动。
　　“榆桐我今天非带走不可，你拦不住。”
　　“你再不放手，你们安氏的账面就该细查了。”
　　安嘉许的脸上刷的沉下来，刚挥起拳头要砸下去，榆桐的声音响起“别打！”
　　“嘉许，别打，我不值”
　　然后他转向沈矜
　　“沈矜，我跟你回去，不要再找他麻烦了，我们不会再有联系了。”
　　安嘉许强忍着怒意，颤抖着放开沈矜。
　　沈矜拉着榆桐转身离开。
　　一路无言。
　　回到家，沈矜将榆桐狠狠甩到床上“跑？！不乖？！”
　　榆桐刚想开口，沈矜拿出一块布捂在榆桐口鼻上。一阵眩晕之后，榆桐失去了意识。

　　榆桐再次醒来，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一阵钻心的痛从腿上传来。榆桐想要动动腿，却发现已经没了知觉。
　　沈矜走了进来“醒了？”他温柔的吻了吻榆桐的脸。
　　榆桐面色冰冷，忍着痛，指着自己的腿不说话。
　　沈矜浅笑“一条腿筋而已，我怎么舍得真的截断你的腿。”
　　疯了，都疯了。
　　榆桐感到无限绝望。

　　榆桐的话越来越少，仿佛一个哑巴。他丢掉了之前抄的诗，整日整夜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些诗沈矜见过一次，在垃圾桶里。都是同一段诗，整整七百张。
　　“sometimes I slip behind a dool, so that

　　I will not be called on, or walk

　　hunched on sandbars belo earth, not sure

　　if anyone in my family can love.”
　　沈矜抱着那些纸哭了。

　　第三年的春天到了。
　　蓝花楹又开了。
　　一个平凡普通的夜晚。
　　榆桐拽住沈矜轻轻开口“阿矜”
　　沈矜傻了，随后激动说到“怎么了？”
　　榆桐鲜少同他说话，阿矜更是多年没有喊过。他高兴坏了。
　　“我想去天台看看花”
　　沈矜答应了，他推着榆桐上了天台坐着。
　　榆桐静静坐在天台边缘，内心无限挣扎，最后还是妥协。
　　这场孤注一掷的喜欢他终究是赌不起了。
　　“结束吧，都结束。”
　　究其这一生，他也就只热烈爱过这一回，但就这一回，他输了个干净。他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的真心也要被拿去践踏。
　　清冷的月光打在榆桐身上，又掉落，碎了一地。
　　连榆桐也被衬的干净无瑕。
　　但那无瑕表面下到底是一颗怎样残破不堪的灵魂，只有榆桐知晓。
　　沈矜看呆了，十多年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榆桐。身上带着淡漠，像是不可侵犯的神明。
　　清贵又疏远。
　　忽然明白这世上所有的丹青水墨，山遥水阔，都是为了铺垫他这人间绝色。
　　但沈矜知道，他已经失去了，从榆桐将信纸丢进垃圾桶的那一刻开始。
　　他不再拥有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榆桐，是他亲手埋葬了榆桐的爱。
　　榆桐一跃而下，从此往后化作星辰，永消人世。
　　留下抱憾终身的沈矜在往后余生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
　　成了沈矜一辈子渴望又害怕的梦。

　　“榆桐！”沈矜再次惊醒。
　　梦醒，花落，雾散，人去。不过大梦一场空。
　　这场赌局到最后，谁也不是赢家。
　　沈矜点燃一支烟，轻轻捏在手里，等到它在指尖燃尽，细碎轻盈的烟灰落了一地。
　　他捧起床左侧的檀木盒子，露出一个温柔深邃的笑，眼中是满到溢出的深情。
　　他轻缓的，将唇印在盒盖上，轻轻吻了一下。是虔诚的信徒亲吻他敬爱的神明。
　　沈矜柔声道：
　　“宝贝，早安。”
　　他的眼眶红了，
　　“谢谢你还愿意到我梦里来。”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
　　“真的，我太开心了”
　　泪水终于滚落，他磁性的嗓音带着哭腔，像是塞壬的吟唱般诱人沉溺。
　　“Your voice is water open beneath stars,

　　collected from abundant rain, gone to low places

　　The night is moist, the ground wet

　　air still, trees silent, and tonight I love you”
　　……

　　狡诈的赌徒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最后把自己也赔了个彻彻底底。
　　何其可笑 又何其可悲
　　如同一场荒唐的赌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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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撒花！！！
　　感谢各位姐妹的陪伴和容忍，文有很多不好，谢谢各位担待

　　忽然明白这世上所有的丹青水墨，山遥水阔，都是为了铺垫他这人间绝色。（这一句是应援文案，不是我原创哦）

　　（文里面提到的诗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的《你手捧希望而来》我真的很喜欢，文里总共用了两次。诗都是本人纯手打的，打错了请见谅！谢谢！
　　第一次翻译：多少次，我懦弱的藏在门后
　　惧怕你的眼神，或者
　　弓着背，踩着软软的沙滩，踩着我躲藏的爱
　　第二次翻译：你缓缓柔柔的嗓音，星光下开阔的水
　　那是雨水丰饶的汇集，温婉沉静
　　潮湿的夜啊，水淋淋的大地
　　树静止了，空气凝固了，我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