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跑团记录》槙日

127、布尔加宁的遗产（三十四）

　　纽约，岛城监狱。

　　临时羁押室内，一个干瘦的亚裔男性正蹲坐在冰冷的铁床上，无所事事地数着墙角经过的蚂蚁。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终于，外面传来了警探的交谈声。

　　“指纹和DNA对比结果都出来了，这个人是去年入境的日本人，叫做岛田行人，这点确凿无疑，布尔加宁重工那边也有他的出入记录。”

　　“查清楚他的底细了么？”

　　“留学生，就读于纽约大学的物理系……宿舍里发现了大量的密文和电报，估计是日□□派来的间谍。”

　　“……你说他是间谍？”其中一个人用质疑的口吻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身体素质……那么脆弱的间谍。”

　　“你对间谍可能有点错误的印象。这类人吧，平常都不起眼，说不定你隔壁清理院子的园丁，你那来自爱尔兰的妻子，说不定都是对面的间谍。”

　　“……你的嘴巴课真是恶毒，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确定牢里面关着的那个家伙和照片上这个是一个人么？怎么感觉有点……微妙的不同。”

　　“你是想质疑你手头的DNA和指纹对比记录的真假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间谍的事情应该转给联邦调查局吧？”

　　“那帮探子已经刚过来了，到时候交给他们就是了。”

　　交谈结束。

　　岛田行人倒回了铁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真是无趣，那帮家伙怎么还没有赶到？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忽然闪烁了一下。

　　只是一明一暗的刹那，灯光再度亮起之时，房间里骤然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圆形领域，那是可以吸进一切光芒的黑洞，却没有黑洞的吸力，只是一个纯粹的黑色领域。

　　岛田行人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镇定自如地看向了它们。

　　那群将真实身躯隐匿于斗篷之下的类甲壳生物，振动着膜翼，发出了奇妙的嗡鸣。

　　“人类，你并不惊讶。”

　　它们用非人的发声器官，发出了和人类咬字发音别无二致的言语。

　　岛田行人“啊”了一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大概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吧？”米·戈朝他飞近了一些，那纤细而修长，类似于昆虫前肢的触肢，探向了岛田行人的额头。

　　“你的大脑，拥有被我们收藏的价值。”它们说。

　　岛田行人没有躲避，只是平静地任他们靠近自己：”让它留在我的身体中，会比被你们放进罐子里，更加管用。”

　　米·戈收回了触肢，近乎喃喃：“你说的没错，来自异世界的岛田行人，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我帮助的不是‘你们’。”

　　“无妨，帮助你的世界的我们，就等于帮助我们。”米戈说.

　　“你们看起来并不打算阻止这个世界的灭亡。”岛田行人感慨道，“我以为你们是想为了自己的世界挣扎一番，才特地追捕他们。”

　　“我们是科学家，我们是观测者，在我们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后，我们便已释然。我们跟你们不同，我们理解‘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们也乐意协助‘我们’完成这个实验。”米·戈说，“实验已经完成了，届时带着你的大脑回到你的世界吧，你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了一切的发生，我们不会取走你的大脑，但是‘我们’会，希望你在那个世界也能像是现在这样游刃有余。”

　　“那看来我还真是要小心谨慎才行。”岛田行人笑了笑。

　　米·戈退回到了黑色的领域中，临走前，它们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岛田询问：“不过你不惜欺骗‘自己’，也要帮助‘我们’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无可奉告。”岛田行人坐回到了铁床上，平躺下来，不再说话。

　　米·戈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岛田行人闭上了双眼，心底觉得有点好笑。

　　为什么要帮助“它们”？这个问题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下。

　　他没有帮助那群米·戈，他只是短暂的被说服了，被诺曼·史蒂文森说服了。

　　时间倒退一点点，再倒退一点点，回到他刚刚抵达诺曼办公室的时间点上……或者说，回到在电梯间内看见诺曼背后的双子塔时，他就已经大致猜到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之所以能够那么快地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已经习惯这类事情的发生了。自某一个时间点开始，他就不停地经历一些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冒险，和一些超脱人类理解范围的生物进行接触。他一开始对这些事情毫无察觉，但是细细回想时，却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为什么，他会被卷入这些事情中？

　　为什么，在那样必死的境地下，他最后也能逃出生天？

　　为什么，他总是会做出一些超出自己预料的举动？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岛田真由理的存在呢？

　　他对自己的大脑，自己的理智，自己的情感，拥有绝对的掌控和洞察力。就算这些事情发生得符合情理，也完美无瑕地融入了自己的记忆中，可是他就是莫名笃定经历那一切的并不是自己，有一个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在时时刻刻地影响他。

　　不是基于理性的推理，而是基于野性的直觉。

　　他一开始怀疑过自己是否拥有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解离性人格障碍，但是这个猜想很快就被他推翻了，毕竟他的症状跟这玩意儿可没有半点共通之处。

　　直到有一天，经历了太多奇诡事件的他被联邦调查局所聘用。他接触到了他们的部分机密文件，看着文件上的米·戈，和它们持有的缸脑技术之后，他拥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缸中之脑。

　　亚洲的文化里有个典故叫做‘蝴蝶之梦’，当然，那是日本人通俗化之后的说法，真正的源头是庄子的庄周梦蝶。那个故事跟缸中之脑有异曲同工之处——如果大脑被取出来，且源源不断地接收神经信号，人该怎样辨别自己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开始尝试和那个影响自己意志的存在沟通。

　　而她竟然回应了他。

　　他没有发疯，某种意义上，他也的确发疯了——因为只有他能够证明她的存在。

　　他得知了她的名字，他得知了她是一名女性，他还得知了……她是“创造”自己的人，知道了他的世界在她的眼里不过是一场游戏。

　　他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竟然是基于她不足三百字的设定而生成的，在得知了这个信息后，他的世界观经历了一次毁灭性的重塑。

　　记忆之中，将那个名为莱薇·布尔加宁的女人赶走后，那个伪装成人类的司机终于显露出了自己的“原型”。

　　这个司机从头到尾都在扮演着诺曼的传话筒，没有半点自我的意识，就连现在，也只是忠实地复述自己曾经被“录入”的言语。

　　这是名为修格斯的怪物，他曾经见过它……准确来说，曾经被岛田真由理支配的他见过它——即便那些经历已经彻底化作了自己的记忆。

　　“岛田行人，在你听见这番话时，你恐怕已经来到了我创造的世界吧。”

　　“没错，如你所想，我是诺曼，准确来说，这是我留给你的一段录音。”

　　“希望这只修格斯会忠实地复述我所说的一切——就算它远不及修·泽尔科斯。”

　　“岛田行人，我看过你的资料，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到疯狂的家伙，我从你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味，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接下来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你真的甘愿做被他们肆意摆弄人生的玩物吗？”

　　“你们打算干什么？”他问，就算他知道眼前只是记录了诺曼话语的修格斯并没有回答他问题的能力。

　　然而修格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对应上了他的问题：“我们想要将他们拖下神坛。”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创造了让他们降临的充分条件，你的造物主应该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岛田行人看了看诺曼尸体前的长桌，挑了挑眉。

　　他微微躬身，摸索了一下，按下了一个按钮。

　　一个暗门打开，岛田行人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准确来说，是一个已经断了气的自己。

　　他看上去刚死没有多久，眉目之间没有任何痛苦——恐怕那是一瞬间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死亡。

　　“我们永远无法洞察‘他们’的真实想法，那是因为我们拥有自己的自我意识，但是这只修格斯不一样，这只修格斯是一只空无一物的空壳，就像是一个空白的硬盘，只要将数据写入，就会一直如实保留。”

　　“我们想记录下他们的存在。”

　　“帮我欺骗他，不要让他察觉到自己是谁。”

　　“你会答应我的，因为你也是个疯子。”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那只修格斯一点一点地将这个世界的自己蚕食殆尽，在他眼前再度化作了自己的模样。

　　岛田行人用手指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心中已经开始模拟起接下来的谈话。

　　岛田真由理似乎觉得他一直和她处于同一个阵线上，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他的创造者，没有人比她更理解他。

　　可是她还是没有猜到他真正的想法。

　　他其实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低人一等的被造物，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缸中之脑，更不在乎他的世界在他人看来是不是只是一场游戏。帮助诺曼并非他的本意，他唯一感兴趣的只有——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能创造出这样疯狂的自己。

　　仅仅只是和她交流还不够，他要将她拖到这个世界，面对面地和她沟通。

　　然而她的言行似乎还是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圈定住了，让她只能和自己说一些不着边际无用的话语。

　　将神拖下神坛这种事情，似乎也不赖。

　　躺在床上的岛田行人，朝白炽灯的方向伸出了手，仿佛要将它抓在手心中那般，握紧了拳头。

　　“究竟是谁创造了谁，又究竟是谁选择了谁……这种事情，谁知道呢？对吧，真由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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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有点谜语人，我回头修一下，让这章更简单易懂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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