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曲云传]惘回首》栖清寒

1、第 1 章

　　我的人生，像是一场荒诞虚无的梦。
　　从昭秀到五圣教主，也不过数年时光，我却仿佛走过了一生的距离。前二十年的无忧无虑，与接任教主后几年间的费尽心思夹缝求生，我竟然都扛下来了，那时候的记忆倒好像是在无形中忘却了，或许是因为太过痛苦，才不愿记得吧。
　　初闻身世，于我无异于晴天霹雳，二十余年的人生轨迹忽然颠覆，而遥远的苗疆，我真正的故土，此时需要有人能主持大局。他们这时候想起了我，想起了我的血脉，我的身世，想起了我本该承担的责任。
　　我不知道要如何选择，血脉渊源是不容否认的，可我也舍不下忆盈楼，舍不下这二十年的回忆。
　　我也曾踏足江湖，对于那个遥远神秘的门派也并非一无所知，能够逼得他们来找我，必然已经是生死存亡之局，于情于理，我该回去。只是我心里很乱，我不知道要如何选择，所以，我去找他。
　　我知道，我有私心。
　　我总会想起先前和他一同游历江湖的日子，我向往的是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夜风寒露重，他也很是意外我的到来。我来得突然，穿着的还是先前在坊里练舞的衣服，方才觉出冷意，他便解下了他厚重华贵的披风，珍而重之地披在我身上，认认真真地替我将系带绑好。我们相识已久，他一贯都是温和守礼的，从不肯越雷池一步。似这般亲近的举动，也只有先前忆盈楼的更名大典上，一次情难自禁。
　　我问他，是否愿意放下一切跟我一起离开，我们忘却身份，浪迹天涯，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过我们的小日子，好吗？
　　他看着我，眼里也有同样的向往和期许，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很失望。我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来找他，我放下了我的矜持来问他，可他拒绝了我。
　　他说，他不能现在就离开藏剑山庄。他说，大哥在闭关，三弟出事，四弟不适合经营，五弟出走，只有他没有绝佳武功，没有特殊才华，所以他要管着这个家，他要担起这个家的责任。
　　我知道他在拒绝我，是永远的拒绝我。家族于他而言，重于一切，所以他永远都不可能随我走的，我们不可能去过隐居的生活。
　　我恨他。
　　我恨他不肯选择我，我恨他放弃我，可我理解他。
　　藏剑山庄，远没有外人看起来的那般固若金汤。世家需要经营，而如今的藏剑，只有他能够扛得起这个责任。他说他没有特殊的才华，所以才管着这个家。不，我不相信，他其实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向往，只不过他的梦想在他心里，及不上家族荣光，及不上他的责任，及不上他要在藏剑山庄风雨飘摇之际，将其扛在肩上的决心。
　　我想任性地和他大闹一场，我想质问他把我置于何地。可我说不出，我无法要求他放下家族，我知道他做不到，他若是肯为我将家族抛却，也就不是他了。
　　天意如此，我们注定了不能相守，注定了只能够相爱一场，而后各奔天涯。
　　我是魔罗刹的女儿，我该回到我原本的位置去，背负起属于我的责任。
　　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若说我要恨他，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两情相悦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相依相守却需要有足够的幸运和勇气，而我们的人生注定只能够交错而过。
　　我爱他，也懂得他，我不会强求他的选择。
　　叶大哥，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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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疆很远，我不记得走了多久的路。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承担起血脉所带来的责任，就不要回头。内功相冲，走火入魔，我发觉自己的相貌改变时，似乎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跳了那么多年的舞，如今好像再也跳不得了。有哪个女孩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可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我无人可以求助，艾黎长老同样束手无策，那便如此吧。
　　我以为我已经斩断前尘，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阿亮。虽然一身风尘，却依旧像以前一样明亮开朗的阿亮。
　　我一直都觉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即使他都比我高出了半个头，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孩子，是我的小尾巴，总跟在我的身后，清脆地喊我一声师姐。
　　他留下了，陪着我一起面对未知的将来。他是我的慰藉，在远离了故土之后的慰藉。
　　人生有得有失，到如今，我已然看开，即使我变成了这副样子，我一样可以是五圣教的教主，我有责任发展五圣教，修正教众言行，不再让中原武林正派对我教心怀敌意。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意料之中的那场战，来得太早，我没有充足的准备，我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与乌蒙贵对抗。
　　艾黎长老提出的方法，被我不假思索地否决，我不想牺牲任何人去赌这样一个未必能够有结果的事，更何况那是万蛊噬心之痛，没有人能够支撑下来。
　　可我还是没能阻止阿亮跳下血池。
　　或者说我什么都没能阻止。面对乌蒙贵的攻势，我方节节败退，即使我说不肯用那上古炼尸之法又如何，我能够改变什么？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到了这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为我而牺牲。
　　我不够强大，对于那场近乎惨烈的战役，我无能为力，而在知道真相以后，除了痛心之外，我竟然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他一身红衣飞扬跳脱的少年模样与眼前的庞大身躯重合于一处，心痛与绝望如同潮水将我淹没，我连眼泪都不知道该如何落下。
　　阿亮，师姐心里有你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他没有回应我，如今的他也只能够发出一点模糊的音节，无意识的音节。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即使是世间当真有时光倒流之法，又能够改变什么。
　　被分裂的五圣教，虎视眈眈的乌蒙贵，我所掌握的力量太过弱小，不足以与他们相抗。终究会走到这一步，我无法阻止的这一步。
　　我从未如此深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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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过数年时光，我却总觉得已经过尽了一生，半生温柔呵护，秀坊女儿一舞惊鸿；半生风雨飘摇，一力要将五圣教恢复元气。还有阿亮，我怀着一点微薄的、渺茫的希望，祈求上苍能够让他醒过来。即使艾黎长老告诉我，尸人没有清醒过来一天，我也不想放弃，我总觉得他还能够认出我，他还能够听懂我说的话。我总觉得，终有一天，他会清醒过来，即使他不能够恢复原本的样貌，只要他能够清醒过来，就好。
　　以前的他跟在我身后，和我一同习武练剑，无论我做什么样的选择，他总是支持我的。我曾经见过他的黯然神伤，我想我也许懂得，可我只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懂那些感情，再过些时日等他长大了，就好了。而他早已经长大了，可他依旧选择默默地守护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倾心爱另一个人。他应当很难过吧，可是他也从未告诉我，只是一直都无怨无悔地陪在我身边。
　　感激，怜惜，愧疚，都不会成为爱情。
　　我想得很清楚，我并不是爱上了阿亮，可我也不会再将他当成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我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只是那个位置，并不是爱情。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红尘相守，他用半生陪伴我守护我，而我就用半生等他醒来，相依相守。
　　往后的人生，我要寻找治愈尸人的法门，让他们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我想要治愈阿亮，想亲口告诉他，我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我知道前路漫漫，希望渺茫，可不试一试，我不甘心。
　　未入江湖之时，我也曾对江湖满心向往，渴望轰轰烈烈，期待名扬四海，做着每一个少女都有过的梦，仗剑而行，而如今我却只想着平平静静、安安稳稳。
　　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叶大哥似乎已经被我刻意淡忘，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回想起他时候，竟说不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在最艰难的时候想起他，明知道不该恨，却还是隐隐约约怀过恨意，即使我知道，他只是在做他所应当做的选择，若是要怪，只能够怪命运不公，非要在那样的时间里，逼迫他和我都做出选择，一生错过。
　　辜负，愧对，怅惘，远得像是前世的事，也像是旁人的故事。
　　我的人生当真很荒唐吧。
　　荒唐得令我如今想起曾经在秀坊的日子，都不由得怀疑，那当真是我吗，那当真是我所经历过的吗？如果可以选择，只是做一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秀坊弟子都好，能够随心所欲，能够爱想爱的人，能够努力去争取与所爱之人一世相守。
　　尘世间平凡的烟火幸福，我曾经的向往，如今是更加遥不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