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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虾仁小笼包 ...

  •   四、虾仁小笼包
      有个杂志社向齐玦约稿,主题是乌镇戏剧节与电影艺术。需要采访的嘉宾常年居住乌镇和杭州,齐玦接下这个约稿,收拾东西准备顺路回家一趟,这样春节的时候就不必跟着春运的人流抢票了。嘉宾早就不单单是年轻时职业演戏的演员,随着进入中年鲜少作为某个影视角色在屏幕露面,反而商业投资人身份频频见报,如今齐玦身处古朴清幽又现代生活设施齐备的乌镇酒店,觉得搞艺术的花起钱来也倒真能花出花来。嘉宾现在时间金贵,秘书早早跟齐玦他们团队打好招呼只能抽出两个小时时间可以接受采访,结果当天加上临时交通问题以及嘉宾后续安排,实际上齐玦跟对方说话时间不足一个小时。杭州那边因为杂志社前期沟通安排出了问题宣告取消,齐玦索性直接去高铁站乘坐了改签去往绍兴的列车。齐玦在高铁上简单修改了一下之前在乌镇就写好的稿件,其实也就是校对一下有无错别字,设定晚一分钟发送,在发送之前又检查了一遍确认看不见错别字才安心关了电脑。等她把电脑收起来稍稍闭眼休息了没几分钟,就听见高铁报站“前方到站绍兴北站”。于是睁开眼问旁边人这站是否下车,准备下车。
      齐玦这次回家的计划早就跟家里说了,所以下车核票出站后就看见她父亲齐泽榆站在出站口往人流眺望的目光,她朝父亲远远的挥手脚下紧了几步来到齐泽榆身旁。适逢周六马路上车流有些拥挤,经过鲁迅故居的时候堵车又遇到红灯,齐玦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曲曲折折的排队人群说:“绍兴也这么堵了啊。”齐泽榆问她这次回家住几天,齐玦说这次回家能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呗,手上的几个紧要的稿子都写完了,这样过年的时候就不来回折腾了,春运买票太麻烦了。齐泽榆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向右打了方向,过了一会儿看着后视镜告诉齐玦家里给她准备了虾仁小笼包,齐玦应了一声嗯。
      下车进了家门,绍兴冬天市内没有统一供暖,齐玦一开始脱了羽绒服,后来又穿上。冬天的江南湿冷,冻得骨头缝疼。齐玦在绍兴生活了17年后来因为上学工作又在北京生活了12年,绍兴是她出生成长的故乡不假,可是现在偶尔回来却不太能适应这个孕育了自己的气候。齐玦母亲韩素敏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迎她,身后紧跟着她妹妹齐琪。齐琪比齐玦小15岁,那是中年夫妻的意外,却也带了一点想要生男孩的侥幸,不过最终结果虽不如愿齐家夫妇也接受了命运安排。不然呢,生出来的孩子也不能塞回去。韩素敏见她第一句就是怎么看起来比夏天更瘦了。齐琪则在一旁叽叽喳喳问有没有给自己带礼物。午饭果然是虾仁小笼包,齐琪一个人吃掉六个还要吃,齐玦把自己面前的两个递到她面前,说妹妹正在长身体就让她好了,反正自己晕车的劲儿还没过去。
      午饭过后,齐玦在客厅阳台抱着猫晒太阳,韩素敏在一旁准备挑拣梅干菜准备做晚饭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先是问房子装修的怎么样了,后来又问齐玦和钟鸣什么时候计划结婚。齐玦暂时没打算将自己与钟鸣分手这件事告知父母,说不清楚是因为他们已经交往九年还是因为这次分手黏黏糊糊连她自己也还没反应过来。当下只好打哈哈将话题遮掩过去,转头问齐琪考学准备去哪所中学。接下来几天也都是这样过的,不同的是,偶尔齐玦负责接送上学和下晚自习的齐琪。
      齐玦在12306上面订好回北京的高铁票,开始收拾行李,回去当天齐泽榆送她去高铁站,距离检票还有一段时间,她和齐泽榆坐在车里闲聊,齐泽榆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询问:“齐玦你工作开心吗?爸爸不期待你有什么大的成就,只希望你生活的快乐就好了。你当初一个人留在北京我是担心的,但你的脾气也硬,后来你妈劝我孩子自己高兴就行了呗,可这次你回来,我看你也总是像习惯性的不开心。不行的话,就回家吧。”齐玦抬头看前方的后视镜,“没事,我只是最近有点累。”后来齐泽榆看时间差不多便催促齐玦带好东西检票进站,齐玦在进站口朝齐泽榆挥手告别。家长总是这样,担心坐车晚点,总是提前好多时间就到车站,齐玦进站之后,坐在对应的检票口附近距离发车还有一大段时间。齐玦戴好口罩,又裹了裹围巾把自己半张脸都陷进去。然后叹了口气,想到刚刚在车里她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其实我不爱吃虾仁小笼包,喜欢吃这个的一直是齐琪。”
      齐玦与自己父母的关系并不十分亲近,现在临近30岁虽然不像前几年那样会频频爆发激烈的争吵,但以前的争执也确实在彼此之间的关系中留下了一点什么。记得有一年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恰好齐玦手上工作不顺利,写好的剧本被退回来改了无数次对方还是不满意。钟鸣人在国外出差隔着晨昏颠倒的时差,况且齐玦也不是一个主动向外界求救的人,她所有的情绪都积压在自己胸口发酵成难以纾解的烦闷。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争吵是怎么爆发的了,只记得一些片段。韩素敏一边流眼泪一边指着她,破口大骂“我把你养这么大,是让你跟我吵架的吗?我告诉你,你这是精神虐待,你这是犯法。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蛋,我告诉你,你这样以后也干不成什么事。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齐玦立刻反驳,能说的不能说的说了个痛快,“是我求着你们生的我吗?你以为我想活着吗?我他妈现在还活着无非就是履行一个做子女的责任义务。退一步讲,你生我的时候绝对心理想的不是什么为了我好,你生我也不过就为了所谓的老有所依实现自己的生育愿望。我没什么能耐我自己知道,但也不用你在这里诅咒我。”齐玦说完这话朝窗户外面的河看了一眼,月亮皱皱的映在粼粼水面,她想下去捞一把月亮。齐泽榆看着流泪的妻子和情绪激动的女儿,一边让韩素敏别再哭了,一边对着齐玦说,你有病就赶紧找医生看看。
      齐玦在绍兴生活到高中毕业,期间也并没有一直生活在父母身旁,家里要做生意于是只是将她托付给家中他人照料。先是跟着祖父母生活到初中毕业,后来高中住校偶尔的假期直接去姨母家借住,齐玦对此也不觉得父母亏欠自己什么陪伴,毕竟如果不是他们做好的经济基础,仅凭她自己实在不能在北京拥有自己的房产。人就是这样,你要拥有这一样就必须放弃那一样。只是她当天晚上结束争吵留下还在客厅啜泣的韩素敏回自己的房间,盯着天上明月突然开始思考血缘关系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毕竟血缘关系就好像掷色子抓阄,投胎碰上了赶上了就上了一个户口本,要说一家人真的彼此有那么亲近吗,真的互相了解彼此体谅吗?当年的齐玦深感未必。
      她此刻坐在候车大厅也不能理解怎么会有父母诅咒自己的孩子,可能她的父母也不理解怎么会有那么忤逆爹妈的孩子,那些伤人的语言一经出口就牢牢钉在彼此之间,双方都觉得难堪也都觉得自己委屈。其实人也不应当追求家人的亲密,齐玦的失望无非来自对父母的期望,她虽然嘴上说着并不在家庭获得精神支持,但其实自己一直渴求能够从直系血亲身上获得百分百的信任,人有了失望难免要做好失望的准备,毕竟在陌生人身上不会经历失落的原因就在于你不会对其抱有期待。退一步讲,这何尝不是齐玦的一种理想化追求,一种她强行将自己想象中的理想父母子女关系加之韩素敏和齐泽榆身上,对那二人而言一种的额外的义务。齐玦任性地想要获得实现获得满足,但她没能接收到理想的反馈。齐玦现在明白了,这种过度的追求是不现实的,维持住表面的嘘寒问暖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就是现在最好的状态。
      韩素敏至今没记住齐玦从来不吃虾仁小笼包、芹菜饺子,然而每次齐玦回家桌上总有这两盘,齐琪是爱吃的。大概在韩素敏没能从齐玦身上获得母亲的成就感和快乐之后便把育儿的热情都放在了第二个孩子身上,这是可以理解的。齐玦与齐琪两姐妹脾气、秉性完全不同,齐琪好像天性就擅长撒娇,想要什么都会主动说出来,而齐玦别扭古怪的性格属于想要什么绝对不说全靠外界来猜,当然别人十有八九是猜不到的,所以几乎想要的总是要不到。齐玦太敏感了,高考结束的时候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语文老师跟她说,你这么敏感是适合搞文字创作,但是这个性格日常会很累的,要试着在生活中钝感多一点,也算是保护自己吧。
      齐玦拧巴的性格随着年龄增长逐渐走进死胡同,近两年她一旦觉察到对方情绪的倦怠,便会认为对方已经厌倦与自己交谈,随之主动疏远对方。世界太大生活节奏也太快了,两个人若有一个人心心念念想要放手那走散几乎是必然。齐玦的朋友越来越少了,她在人际交往中长久怀着一种卑微感和不自信,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一段友谊,她用这种情绪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而这个他人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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