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星河》水清墨

13、chapter 13

　　《高三二班》作为简宜想要冲奖的一部剧，她当然是要跟组的。

　　只是临开机前，她忽然来了灵感，一头扎进电影剧本的创作中。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没和任何人联系。至于吃饭问题，她联系一家常去的饭店，每天三餐按时送过来给她。

　　这一写，就是小半个月。

　　她把剧本大纲和主要角色的人物小传写完，从狂热的创作状态中走出来，发现《高三二班》已经开机一周。

　　好在拍摄场地就在海城郊区，开车过去只要一个半小时，还算方便。

　　简宜泡了个澡，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干净整齐后，出门开车去找剧组。

　　她到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

　　剧组正筹备着下一场打篮球赛的戏，道具组忙着布景，灯光组打灯，摄影组调整镜头，霍江和副导演正在商量机位，几个主演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化妆棚里化妆。

　　程初和袁新翰坐在小马扎上，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人笑得前俯后仰。

　　纵观整个片场，好像就这两人最闲。

　　简宜走过去，悄无声息地站在程初的背后，掐着声线幽幽地问：“笑得这么开心，你在聊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我开心开心。”

　　四月中旬的艳阳天，不算热，但也绝不冷。
　　她这一开腔，阴恻恻的语调，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拂在耳际，却愣是让程初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地凉意从脚底蹿了上来。

　　程初“啊”一声，跳起来，蹦到两米开外。

　　她的反应太大，引得片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怎么了？”袁新翰莫名其妙。

　　程初惊魂未定地回过头。
　　对上简宜促狭的笑脸。

　　“你有毒啊。”程初反应过来，大步迈过来，伸手掐了一把简宜的腰。

　　简宜怕痒，连连后退告饶：“我错了，初姐，饶我一次。”

　　程初这才停手，笑着问她：“新剧本写完了？”

　　“哪能这么快。”简宜摇头，“写了人物小传和大纲，剩下等这剧拍完再慢慢写。”

　　袁新翰起身，朝简宜打招呼：“简老师来了啊。”

　　剧组其他人也都笑着喊她一声简老师。

　　简宜一一回应，然后和程初一起走到霍江那边。

　　化妆棚门口，程燃穿着一身蓝白相见的校服，背靠着门沿，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开关掉，目光追着简宜的身影而动。

　　赵一淮蹲在一边，嘴里叼着一根烟，回头瞅了一眼程燃：“不去和你女神搭句话？”

　　程燃没理他，将打火机抛过来。随后他似是想起什么，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没拆过的烟，也一起丢给了赵一淮。

　　赵一淮手忙脚乱地接住打火机和烟，奇了：“都给我？你不抽了？”

　　“嗯。”程燃垂下眼，转过身进化妆棚，撂下两个字：“戒烟。”

　　“你身为公众人物，是该把烟戒了，给粉丝们做好榜样。”赵一淮朝他的背影嘿了声，打开打火机点燃叼在嘴边的烟。

　　吸了一口。
　　随后缓缓吐出一圈烟。

　　烟雾袅袅升起来。
　　简宜的身影在他眼前时隐时现。

　　赵一淮脑中浮起的却是刚才简宜吓程初的那一幕。

　　多稀奇，看着天仙般清冷的美人儿，原来也会和人笑闹。

　　他“啧”了一声，嘴边的烟忽然被人抽走。

　　赵一淮抬头，程燃把烟捻灭，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你干嘛？”赵一淮问。

　　程燃垂眼看他，语气冷淡：“抽烟不好，你也一起戒了吧。”

　　“……”
　　赵一淮挣扎几秒，最后还是屈辱地把手里那包烟连带打火机一并交了出去。

　　*
　　等几位主演化好妆，道具组灯光师和穿着校服的年轻群员们已经都各就各位，只等霍江一声令下，就开拍。

　　这一场篮球戏，主要是女主角和几个配角的戏份。

　　程燃演的季修白，不会打篮球。要等这一场戏完了，下一场，才有他的戏份。

　　简宜拿着分镜手稿，和霍江沟通拍摄细节，程初在一旁搭着话。程燃走过去又走过来，这三人除了程初分神朝他一笑外，另外两人都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等机位调整好，场记打板开始拍摄后，简宜坐在霍江边上，盯着监视器。

　　直到这一场篮球戏顺利拍完，程燃也没找到机会和简宜单独说一两句话。

　　下一场戏，还是打篮球的戏。

　　班上篮球队的同学打球脚折了，替补的同学也很不巧地崴了脚，眼看学校的篮球赛即将开始，郁小谷饰演的女主角韩笑是体育委员，情急之下找到身高极具优势的班长季修白来救场，让班上篮球队的男同学教他打篮球。

　　这是一场很日常的戏。

　　按理说很简单。

　　但这场戏开拍不到两分钟，简宜忽然开口叫停了。

　　所有人包括霍江都一愣，齐刷刷看着她。

　　简宜目光从监视器上移开，落到前方的程燃身上，语气淡淡地说：“季修白拿篮球的姿势不对。”

　　众人又纷纷看向程燃和他手上的篮球。
　　心中疑惑更甚。
　　明明姿势很正确啊。

　　还是霍江先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说了句：“季修白不会打篮球，程燃拿球的姿势太娴熟了，要演出生硬感，懂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程燃点头：“明白了。”

　　但明白归明白，这场戏再来一遍，他再怎么生硬地碰球，还是演不出那种第一次打篮球的生涩感。

　　这一回，不等简宜开口，霍江就先喊了停。
　　“程燃，你是不是打球很厉害？”

　　程燃没说话，一旁的赵一淮嘿声替他答了：“是，高中的时候，他是我们学校校篮球队的队长。他在的那三年，我们高中在整个省所向披靡，拿下大大小小十几个冠军。要不是我们小城市小地方的，不方便出省参赛，估计全国冠军都能拿下。”

　　“难怪。”霍江摸了下后脑勺，笑着说了句：“那后面几场篮球赛的戏，就不愁你投不进几个精彩的三分球了。”

　　后面的戏后面再说，眼下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霍江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定在袁新翰身上，正要问他会不会打篮球时，程燃却先一步开口了。

　　“简老师。”他看着简宜，眼中似有笑意：“您会打篮球吗？”

　　简宜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不会。”

　　程燃眨了下眼，笑意便从眼中泄出来。
　　他单手转着篮球，彬彬有礼地问：“那您给我示范一遍如何生硬地打篮球？”

　　“行。”
　　简宜很干脆地起身，走到篮球场里。

　　程燃将篮球递给她，随后走到她身侧，微微府下头，低声说：“我教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
　　简宜心跳忽然加快一瞬。
　　她手上力道一松，没抓稳篮球。

　　篮球“咚”一声，从她掌心跳走了。

　　简宜为掩饰尴尬，面不改色地说：“看见没，不会打篮球的人，连球都抓不稳。”

　　程燃轻轻地笑了一声。
　　“受教了。”

　　他转身去把球捡起来，往空中一抛。
　　球落下时，用指尖轻轻一接，转起了球。

　　“简老师想学转球吗？”他一边问，一边还将篮球换到另一只手接着转，炫技似的，从上到下绕了一圈。
　　篮球始终没脱离他的掌控。

　　“我可以教你，就算是零基础，一分钟也能学会。”

　　没人能抵得住一个长相英俊的男生姿态潇洒地转球，笑着朝自己走来。

　　简宜也不例外。
　　她目光停在程燃脸上一瞬，轻轻点了下头。
　　“好啊。”

　　篮球场外，袁新翰看着这一幕，不由站起身。
　　他拿手碰了碰程初，低声问：“这程燃和咱们简老师是不是有情况啊？”

　　程初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大概是现场人多不适合谈情说爱，众目睽睽之下一时间没人想歪，反而都还起了兴致，想要跟着程燃学会他这一手帅气的转球。

　　尤其是郁小谷，双手鼓着掌，兴奋地喊：“程师兄好帅，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压根没发觉不对劲。

　　程初眯起眼，哼笑了一声。
　　“他俩以后有没有情况我不知道。”她说，“不过程燃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

　　袁新翰好奇：“什么动物。”

　　程初咬字清晰地吐出一句：“求偶期的雄孔雀。”

　　“噗——”
　　袁新翰险些被口水呛到，转过头去看在篮球场上教人怎么单手转球的程燃。
　　他一举一动之间，无不在向人展示自己有多帅气。

　　袁新翰看了几秒，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挺像。”

　　篮球场上。
　　当篮球再一次从自己手中跳走时，简宜不得不承认自己委实没什么运动的天分。

　　几分钟的教学下来，连郁小谷都学会了，她依然不得要领。反倒是程燃跟着她的动作，将初学者运球打球的生硬学了个十成十。

　　简宜叹口气，干脆放弃：“行了，就到这儿吧。”

　　郁小谷朝程燃挤眉弄眼，揶揄道：“程师兄，你脸疼吗？说好一分钟教程，五分钟了还是没把简老师教会。”

　　“嗯，脸疼。”程燃一本正经地点头，“下戏后，我再专门给简老师教学，一定把简老师教会。”

　　“先拍戏。”简宜朝他摆摆手，没再耽误片场其他人的时间，从篮球场退下来。

　　有了她这个反面例子。
　　这场戏，很顺利地过了。

　　得知晚上没有夜戏后，简宜朝众人道：“大家今天辛苦了，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吃饭。”

　　众人欢呼，收工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
　　剧组驻扎在郊区，驱车前往市区来回要三个小时。

　　为省交通时间，简宜就在离剧组最近的一家饭店订了位。

　　那家饭店人均七八百，整个剧组一百三十多号人，一顿饭下来，花费不小。

　　开席的时候，袁新翰头一个端茶敬她：“今晚让简老师破费，我以茶代酒，敬简老师一杯。”

　　简宜举杯跟他碰了碰。

　　坐在她旁边的程初笑着说了句：“这一周袁总驻扎在剧组，跟着我们一起吃盒饭，把他苦瘦了两斤。”

　　简宜讶异：“剧组的伙食很差？”

　　“那倒不是。”袁新翰摇头，嗐了声，解释道：“平常大鱼大肉吃多了，突然一天三餐都是盒饭，有些吃不惯。偏偏我裤兜里一块钱都没有了，只能蹭剧组的饭吃。”

　　这话说出来，带着几分苦中作乐的调侃，同桌的人都笑了。

　　一个星期接触下来，大家都知道这位好脾气的金主爸爸把全部身家都压在《高三二班》的项目上，连回北市的机票钱都凑不齐了。

　　好在导演和他是旧识，还愿意让他呆在剧组里白吃白喝白住几个月。
　　否则现在他得去工地端盘子赚生活费。

　　好好一富二代，混到这地步，也算是一朵奇葩。

　　众人笑过，霍江也端起茶杯，程初见状，连忙替简宜挡下：“霍导，咱们可不兴敬茶敬酒这一套啊。这一百多号人，每人都来敬一杯，简老师得喝吐。”

　　霍江一想也是，遂又把杯子放下来。

　　简宜朝程初投去一记谢意的目光，程初回以一笑，和众人说：“大家敞开肚子吃，把桌上的菜吃干净，就是对我们简编剧最大的谢意。”

　　有程初在的场合，永远不担心会冷场。

　　何况这一桌子的人，不管是袁新翰、导演霍江，还是活泼好动的郁小谷都不是寡言少语的性格。

　　就连看似散漫的程燃在饭局中，也能游刃有余。

　　简宜的目光挪了几寸，落到坐在郁小谷边上的程燃身上一瞬，欲收回视线时，他却偏过头，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程燃直勾勾看着她，不偏不倚，不曾退避一分。

　　简宜眉头一挑，葱白的手指抚着瓷杯，欲收回的视线冲破他的目光，落在他那双映着碎光的眸子里。

　　一寸一寸地探寻。

　　片刻后。
　　抚着杯沿的葱白手指蓦地停顿。

　　简宜莞尔。

　　有意思。

　　周围众人觥筹交错笑声不断，他却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生怕自己那一点心思让人瞧不出来。

　　简宜眼风一偏，注意力重新回到正在说笑的众人这边，偶尔她也出声搭一两句话。
　　一场饭局直至末尾，她都未再看程燃一眼。

　　即将散席时，程燃微微倾身，压低声对郁小谷说：“之前剧本围读会上，你不是挺多疑惑。趁着编剧老师在，你去找她留个联系方式，以后还有不懂的地方，也方便问她。”

　　郁小谷眼中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多谢师兄提醒。”

　　说完，郁小谷立即端着杯茶起身，走到简宜那一侧，微微弓着身，神色有些羞赧地说：“简老师，我敬您一杯。《高三二班》的剧本，我真的很喜欢，也很荣幸能出演女主角，就是有些地方，我拿不准该怎么演。我能不能和你加个微信，回头再详细问您？”

　　简宜很喜欢郁小谷，这个女孩身上有一股纯粹的天真和蓬勃向上的朝气，就像被春雪压枝时冒出来的那一抹尖芽，看到她，就能感知春天到了。

　　人就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敬茶就不必了，但加好友可以。”简宜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页面，问了句：“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我扫您，我扫您。”郁小谷忙拿出手机，登录微信，往简宜手机一扫。

　　添加好友时，郁小谷忽然“咦”了一声，小声问：“简老师，您这个微信头像，好像不是群里的那个。”

　　简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写电影剧本的时候，为了防止打扰，用的是只有家人好友才知道的私人号，而不是平常工作对接用的那个。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这是我的小号，你不要和别人说。”

　　然后换到大号，重新和郁小谷加了好友。

　　大概是知道了简宜的秘密，郁小谷瞬间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不少，和她说话也没那么紧张了，小声说：“简老师，其实我也有小号，只加了我家人和朋友们。公平起见，我也用小号加你吧。”

　　简宜笑着点头：“好。”

　　两人互换了一波微信大小号，都加上好友后，郁小谷捂着手机，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

　　周围人声鼎沸，程燃听不清两人刚才在低声说些什么。

　　但从郁小谷的动作和神态来看，她显然已经加上简宜的微信好友。

　　两人互相扫了两次码。
　　说明，她们分别加了两次好友。
　　程燃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屈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有了郁小谷带头，隔壁桌子的几位配角演员，也相继起身，向简宜要微信好友。

　　简宜来者不拒，都笑着加了好友。

　　几个加完好友后回桌的小演员，互相看了看，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同样的意思。

　　这位声名狼藉的大编剧，好像和传闻中不一样啊。人看着清冷，却明明好说话得很。
　　再想起她那些被传得有声有色的绯闻，众人一时间更觉荒谬。

　　简宜应付完两拨来要微信的人，终于侧过脸，饶有兴味地看了眼程燃。

　　眼看第三拨人起身，陆续地往她这边走来。

　　她身边众人擦肩接踵，济济一堂，而他竟还坐得住。

　　*
　　饭局散后，剧组众人走路回酒店。

　　简宜开车回市区。

　　程燃刻意落后好几步，等众人一一向简宜挥手作别，只剩程初和简宜在说话时，他才慢吞吞地上前。

　　“你到家了，给我报个平安。”程初叮嘱。

　　“好。”

　　“晚上车多，你路上小心点，别开太快。”程初转身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再叮嘱。

　　简宜一本正经地点头：“明白，我一定谨遵初妈妈的吩咐。”

　　程初哭笑不得，却也及时停下自己的唠叨，挥了下手：“行了，宜崽崽快回家吧。”

　　目送她走远，简宜才拉开车门，正要弯身进去，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忽然伸过来，搭在车门上。

　　随后，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简老师。”

　　简宜回过头，程燃冲她字正腔圆地道：“简老师的剧本写得很精彩，我也有些吃不透的地方，想向简老师请教。”

　　他顿了顿，俯身靠过来，将她困在车门和身前，压低声：“简老师方便的话，我们加个微信好友？”

　　夜色正浓，晚风勾着路灯洋洋洒洒地铺满一路暧昧昏黄。

　　简宜抬手将垂落下来的那缕头发挽至耳边，喊了声：“程燃。”

　　程燃垂眼：“嗯？”

　　简宜微微抬头，迎着他的目光，神色清冷。

　　下一秒，她忽然歪过身，头靠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再慢一步，我的好友位就满了。”

　　她的嗓音轻而柔，一如这夜色。
　　勾人而不自知。

　　程度的气息，瞬间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