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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种族蒙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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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庄园内,忽然一声清脆的龙鸣响起在晦暗之中,穿过了层层高木树林,细微却不可忽视。像焦急寻找母亲的幼崽,惶恐不安,稚嫩而鲜明。
那个被塞在书架里的木盒,被内部不停来回碰撞的力度带动着,一寸寸挪动,被关在里面的生物像是胡乱冲撞一般弄出了闷闷的砰砰声响,伴随着扑扇翅膀和拍打木盒的杂音。
终于那木盒从书架上掉落,而后伴随着一声‘啪’的撞击跌在地板和地毯交接处。
一条漆黑亮泽的幼龙从里面钻出,它甚至迷迷糊糊的摇晃了脑袋,长着晶莹犄角的小头迷茫的观察着所处的环境。
血腥味刺激了本能,幼龙探头探脑的爬行了一会,试探般的发出着寻觅的呼唤,细碎娇嫩的声音在寂寥的房屋内回荡。
终于,它不甘于只在一个地方徘徊,合拢的翅膀渐渐煽动,最终跌跌撞撞的朝敞开的窗户而去。
寻找母亲的气息而笔直消失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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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劣的杂血,光是闻到你就让我恶心,真是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滚。”
脏污瘦弱的女孩被大力的推搡,一脚踩入浑浊泥地的水坑,而后失重倒地。她几乎整个人瘦的脱形,四肢上划痕裂口密布,夹杂了泥沙和污垢。
像一只连吠叫都不会的湿漉丧门犬。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我——”女孩慌忙颤抖的马上低下头不停的道歉,黏缕的头发看不出本色,在污痕凌乱的脸颊旁垂落。她的左脸因为曾挨过一巴掌而红肿,裂开的嘴角有干涸的血迹。
‘啪’的鲜明声响。
又是一道耳光落在了脸上。
“让你滚。没听见吗?”
依旧扬起手的女侍不耐的开口,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与自己同族的人,而是什么下水道窜出的老鼠。携带疾病,不幸,携带着一切令人厌弃和不喜的东西。她身后是衣着光鲜的贵族,此时嫌恶的用一张手帕捂着鼻子,像是被什么恶臭的苍蝇打扰了午后散步的心情。
被打偏了头的女孩甚至不敢抬起手捂住滚烫生疼的脸,只是低着头,下唇发抖,而后一点点蜷缩着退后,最终弯着身子逃离了那里。
这是贵族与劣等的差距,是吸血鬼血统之间的巨大鸿沟。
好比一个生来就该站在理石与绸缎的殿堂,一个生来就必须匍匐在下水道与泥坑里为贵族们擦洗鞋底。
他们没有资格活着,生来就被抛弃在街道与泥水之间,病痛和饥饿寒冷是唯一的外衫,鄙夷与厌恶则是盖在头顶的雨水。所以单是活着,就用尽了力气和幸运。
然后女孩匆忙慌乱的奔跑间,却撞到了一个人的双腿。她瘦弱的身体连站稳都艰难,于是再次狼狈的跌倒在地。手落入水坑,溅起的脏污水珠落到了身前那条昂贵布料的西裤上,留下了碍眼鲜明的几圈污渍。那西裤一看就是奢华至极的精心裁剪而成,甚至连边侧的压线都漂亮妥帖。
“对…对不起……请,请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老爷……”一看便知是极为奢华的贵族的服饰,女孩想也不想的就立即跪俯在地连续的道歉,她整个额头几乎都贴在了湿漉的地面,磕碰出血痕。她几乎可以预料到即将到来的是怎样的咒骂与毒打,却只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不停。
视野里是一双漆黑发亮的男士皮鞋,有手工精心制作而绣纹的痕迹,仿佛不该踩在这条脏污带雨水的地面。
她颤抖而蜷缩的等待着新的打骂,也许是踹来的一脚,也许是拐杖狠狠劈在脊椎。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起来吧。”头顶是一道淡淡的声嗓,像是并未看她,有着凉薄的漫不经心。
琳恩缓缓抬起头,看见了对方逆光身影,和散落的金色发梢。
如雪白理石雕琢而成的鼻梁,五官,深邃而精致,却在垂目的灿金眼睫下那双清澈湛蓝的瞳孔里,都显得不足耀眼。宛如神祇一般,圣洁却高大遥远的只可仰视。那是一只金发蓝眼的美丽吸血鬼,比她所见的任何贵族都要完美而矜贵,却举手投足间是镇静的宽和。
“先生……”她愣愣的看着,倏忽间忘记了劣等吸血鬼不可直视贵族的规定。只是出神的凝望着,像卑微的教徒看见了神明。
可这位金发贵族却并未惩戒或降罪于她,仿佛所面对不过是什么毫无存在感的花草,而不是一个过街老鼠般的吸血鬼弃儿。
对方只是挥了挥手,让后方的黑衣管事上前,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披落下一件干燥洁净的外袍。
“跟我来吧。”
她听见神明朝她淡淡道。
这便是琳恩与那位庄园主人的初遇。
“琳恩。”管事的声音突兀唤回了她的思绪。
“你到极限了。”
“没事。”她将脸颊旁的一缕发丝别回耳后,一同被抹开的是一滴溅在皮肤上的血迹。垂落在裙身边侧的一只手以失力的状态滴落大片的血水,染红了裙摆的花纹。黑色高跟鞋旁是残破的红衣教徒尸体,如残旧的布料般和地面的污秽融合在一体。她先前服下了纯血的血液,如今却再次在战斗中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但比较起丢失的那位大人,和她的失职。她所做的一切都远远不足以赎罪。
哪怕是濒临死亡的‘弃儿’,在得到纯血的血液后也能够立刻重获新生。她早在当年就明白了自己这副身体的价值到底是什么,并且宣誓绝对忠于并奋战于那位拯救了她的金发贵族,无论死亡或活着。
庄园内的每个仆从都有着相似的过去,他们都是在泥泞深处苟活挣扎的蛆虫,被冠以着‘吸血鬼之耻’的名号。被唾弃,被打骂,被踩在脚底碾压着脊背嘲弄着他们最低微又可悲的血液。
却有人选择了他们。跨过了偏见与历史的沟壑,从重重肮脏与血污里将他们挖出又洗净,赐予他们新的生命,新的身份与活着的意义。最终成为如今的样子。
是庄园的领主,给予了他们新生。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恩情。
“领主本将奥洛大人托付于我,却让入侵者轻易带走了他。这是我的失职,我本该以死谢罪。”她微垂下头,碎发的阴影遮掩了神情,嗓音却透露出了颤抖,像是压抑着无数情绪。“我不配领主大人的血液救治,更不配以仆从之位服饰于奥洛大人身边。”
“所以请在我这具肮脏无用的躯体成为垃圾之前,让我赎罪。”
纯血的仆从是一支由‘弃儿’培养而成的队伍。这句话乍一听似乎引人发笑到仿佛在说‘有人用十条流浪犬组成了军队’。但当特里看着旧教大教堂门口厮杀而来的那个女仆时,他的双眼阴沉狠厉的眯起,嘴角嘲弄的笑容猛地压低,变为压抑的紧抿。
那个本该如一滩破布般死在废墟里的女人此时踏着吸血鬼的碎肉血迹,轻易的撕开一个教徒的身体。她身后是排列而来的庄园仆从,数量很少,却黑压压的恍若乌云靠近。
琳恩的高跟鞋踩碎了又一个红衣教徒的脑袋,她沾血的发丝黏连在脸颊,唯独一双猩红的眼睛紧盯着众人之后屹立的那道身影。她瞳孔骤然紧缩,尖利的獠牙如野兽般生长,原本温柔冷静的面容因情绪的翻涌而狰狞。
“我会杀了你。”
以礼貌与耐心著名的琳恩第一次彻底抛却了女仆的职责与规矩,她声线沙哑,只带着杀意。
“替奥洛大人,把你粉碎成泥。”
那道裹挟了愤怒与杀戮的声音哪怕没有从众多教徒之间抵达特里的耳朵,也能够在血液纷飞的对视里传达。
“脏劣的东西……也配如此傲慢。”
特里咽喉的伤口并未彻底愈合,但他的血液已经开始好战的沸腾,五指因极端的愤怒而攥紧,指根的戒指摩擦出声。
吸血鬼直接的撕咬并不需要额外的武器,獠牙,利爪,是最简洁有力的回应。
旧教外围是战场,内部的中心却开启了神圣的祈祷仪式。
在屠杀中幸存的教徒身穿兜帽红衣,聚拢在环绕的数栋钟楼衔接的长廊内,他们一致虔诚低头,嘴中古老而繁琐的咒语来回重复的祷念,逐渐汇聚成一阵和谐而庄重的歌曲。
在百千红衣教徒之间,身着曳地白袍的贵族坐在精致轮椅之上,手握权杖,神色悲悯而淡然。他目光缓缓落在钟楼下那道逐渐被泛光咒印包围的金发吸血鬼,仿佛看的是一件价值不菲却早已破碎脏污的瓷器。
“艾里奥斯,你本该是带领族群重回巅峰的伟大救世主。却一定要违抗神明,背弃百年来的安定。你不配被称为纯血,更不配以纯血的姿态接受尊敬。”
他喃喃自语,置身于浪潮般的咏唱间,犹自摇着头感慨万分。苍白的面颊上是一双浑浊却暗红的眼。
“是我的怜悯,让你走上了这条错误道路。反将旧教的血液蒙上羞辱。”
那根古老沉重的拐杖被抬起,最后沉沉的落下,敲打在地面的刹那,一道无形的气息以洪水般的力度四散而开,周遭的巨钟依次震动,敲响了震耳欲聋的和鸣。
古阵开启,沉重的压迫瞬间倾塌,地面圆形而镌刻繁琐的符文沟壑涌出圣器银白的溶液,逐渐贯通流淌,最终将整个地面的阵法线条都描绘清晰。教徒的咏唱再次升高了音调,却如同千斤巨石坠落,将整个地面都压塌下陷,震出尘埃。
站立在阵眼中间的纯血如一只逐渐被铁锁靠近的困兽,他膝盖坠地,金色发丝散落,那道高傲的脊背弯折下去。血液从他的额间迸裂,血珠从眉峰滑落鼻尖,又滑过嘴角,下颚,留下了丝缕蜿蜒艳丽的红,将那张苍白的五官衬出惊人的艳色。那双原本赤红的双眸被压回了美丽的蓝色,让他原本可怖的气质一刹那显得脆弱一分。
教徒们看到了希望,脸上溢出了喜悦和恐惧融合的神情,兜帽下他们的脸滑稽而虔诚。可下一秒,就有尖叫和凄惨的哭喊从他们之间响起。
“叛徒——有叛徒!”
“救——”
那几道突兀的叫喊被割裂般的撕扯响中断,紧密人群间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飞溅的血液在他们间像一道红色的浪花。
这样的尖叫同时在多个角落响起,像是羊群内混入了伪装的狼,此时突然扯下了身上的皮囊,咬向了周围毫无防备的猎物。
而后是混乱,塔罗牌般连锁的反应,周遭的教徒窜逃,却撞到了不知何时提起了弯刀的同类。
那兜帽下的脸白皙却陌生,面无表情而有着长尖的双耳,一双碧色的眼。那是精灵族。
惊悚濒临死亡的尖叫,是精灵手中的刀刃划破了他的咽喉。
银白泛着冷光的圣器,此时沾染着鲜艳的血滴,汇聚成连绵的血线从刀尖滴落在地。劳伦掀开了头上的红色兜帽,再次闪身而向下一个目标。
“美丽善良的精灵之母,你赐予我族纯洁之灵魂,却塑造了浸透欲-望之火的身躯——”
兰登依旧懒散坐在那里,发丝随风散落,一张笑容淡淡的眼里映着远处混乱的杀戮。却愉悦平静的哼唱着一首温柔的精灵族古曲。
精灵不善战斗,却懂得学习。
他们聪慧,善良,宽恕着大陆上的罪人与奴隶,建造了高高在上的城邦,远离着一切危险或窥伺。
“你将成为圣泉洗涤后的无暇容器,盛放荣辱与痛苦,最终流下圣洁善意的泪水,造福被苦楚吞没而忘却归途的旅人——”
聪明的精灵有着美好的身躯,完美的五官,甚至百鸟般动听的声嗓。可他们因此堕落在无尽的贪婪,高傲与美丽腐朽成为不堪入目的内里。在宛如瓷器般干净外表的掩藏下,那些脏污的黑暗发酵生长。
美好的城邦高高悬浮,表层靓丽,内里却虫蛀乌黑,宛如血肉烂泥。
兰登眯起眼,欣慰的注视着那些咏唱的教徒们伴随着凄厉喊叫而死伤一片,他嘴里的哼唱依旧,仿佛那一切血腥场景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卑微跪在精灵之母脚下安静歌唱的孩子。
古阵的咏唱被毁,阵法的开启被打断。
混乱中却只有一处长廊未曾扰乱,那里像是在屠杀刚起时就及时的撑起了足够坚固的防护。外围的教徒一圈圈的封闭着中央的白色,如同大片血液围绕一颗鹅卵石。
白袍的男人手中权杖倒地,身侧的红衣教徒向他跪下,头颅几乎贴到地面:“教父。请宽恕我们。”他声音颤抖,难掩恐惧。周遭的教徒都整齐的向这位他们最为尊敬的教父看来,最终虔诚却痛苦的跪落,衣袍落地的声响连绵,而后是额头磕在地面。似乎他们是幼年的孩童面对着父亲的责备与失望,连乞求都显得卑微至极。
这一切却没有得到教父丝毫的目光,对方只是叹息着,缓缓闭合了晦暗猩红的双眼。
他兜帽下的面容苍白年轻,泛着瓷器般的脆弱,却毫无表情,如一张雕刻而成的死物。
“宽恕你,我的孩子。”被奉为教父的吸血鬼抬起手,有人将古老的权杖再次放回他手上。
旧教唯一能够束缚野兽的牢笼没能合上大门。
太多年的安逸,让他们忘记了纯血真正的模样。当美味的羔羊从案板上血淋淋的离去,人们都遗忘了它长大后的獠牙将比任何人都要锋利。
“特里也许并不适合教主的名称。”教父握着权杖,声音缓慢,却字字敲打在众人的心神。“他会后悔自己的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