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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关于一个哑巴。

      这个哑巴,在四年以前,曾经是众人同情及欺辱的对象。他的一生充满悲剧色彩,而最后他却能成长为一个高智商罪犯,四年内犯下的直接命案和被害者人数多达九起十一人之多,并且每一起的作案细节都令人咋舌,案件调查除了第一起也都或故意着人顶罪或处于胶着状态。不得不说,在整个江城乃至全国来看,陈夙作案手段都是极其残忍而隐秘机智的。他了解警方的一切办案手法和程序,并相当熟悉犯罪心理学以及中国警界的漏洞,有着很强的反刑侦心理。而他,甚至连大学都没有念过。

      陈夙,这个看上去斯文冷静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柔弱和神经质的二十六岁男子,究竟是如何从一个乡村少年成长为犯罪集团领导层精英的呢?那些因素看起来合情合理,却又让人感到一丝不可抑止的惋惜——身世,经历,相貌,缺陷,暴力,引诱,以及这个社会,几乎将他逼迫至绝境的强大压力。

      陈夙不可避免地将要被判处死刑。

      他从一早就已经得知这个结果。不是猜测,也不是被告知,只是注定而已。

      在暂时收押的看守所里,他曾在破旧的报纸上写下过这样十四个字:生非我愿。向死犹生。阿鼻地狱。苦也。

      只是挣扎着活了一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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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3年5月9日,陈夙出生在安徽省太县平口村一户普通的农家里。他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应有的喜悦。实际上,从他出生时发出的轻微“嗬嗬”声中,陈夙的父母和长辈们就已经听出来,他不正常。医生的诊断是先天性声带缺损。而在他出生前三天刚刚落地的向家那位宝贝孙子,正是比谁都健康,比谁都活泼好动,更比谁都聪敏。陈家人很失望——这个千盼万盼盼来的独苗(陈夙上面只有两位姐姐,其父也是唯一的儿子),竟然是个哑巴!

      但那个时候,哑巴也没有办法,只能养着。哑巴就哑巴,至少还是个儿子。陈父这样想着,开始和陈母含辛茹苦要养大这个哑巴儿子。他们其实也挺想再生一个,可计划生育站的人已经盯准他们,陈夙出生没多久陈父就被拉去结了扎。于是陈夙开始在这种失望与无可奈何之中长大。长到十岁,大姐哭着对父母说一定要让这个弟弟去读书。

      已经是哑巴,要是再不认字,以后还不得让人给欺负死?

      大姐当时是这样说的。其实她大概也没想到,这世道读了书也照样给人欺负。谁让陈夙长成那副样子?谁让他瘦兮兮的又不会说话?谁让他……天生就有这样的缺陷?但当时他们也没想到那么多。大姐就想让弟弟读书而已。于是陈父咬咬牙,陈母抹抹泪,将大姐二姐嫁了出去——陈夙有学费供着读书了。当然只是一般的学校。就算是一般的学校,收这个哑巴也要多给钱,否则哪里用得着嫁两个女儿?陈夙不聋,总算能认字,总算不那么过于需要学手语。在学校里,他确实是相当乖巧的学生,学习刻苦,长年第一,只是依旧会被人喊:哑巴!哑巴!没嘴巴!而当年只比他早出生三天的向家长孙向樊,则一次又一次因为比他差几分而被父亲责打。到了十七岁,陈父开始到外地打工。2001年,陈夙十八岁,正好是参加高考的时候,陈父被砖头砸了,当场死亡。那个工地的工用头盔薄得跟纸板没两样。没多久陈母病故。那时陈夙的大姐早已经因为家庭暴力被丈夫活活打死。他的二姐恨他,多少年没回过娘家。那一次,回家帮着办好陈家父母的丧事,二姐给陈夙留下四百元钱,就此离去,断绝了关系。她认为陈夙就是个克星,是她一辈子毁掉的罪魁祸首——她原本可以考上大学的,如果没有和大姐一样早早嫁人。更何况,嫁的还是个没本事的废物。

      陈家二姐走了以后,陈夙可谓家徒四壁举目无亲。他不可能再去参加高考,也没有那个钱去继续读书。他决定和父亲一样种田种地挣口饭吃。其间向樊作为老同学,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曾劝说过他,甚至要掏钱帮他,都被拒绝。他们的朋友关系,从来就没有外人知道。向樊和相处也都是小心翼翼不让别人知道。对此,陈夙终究有些心寒。而向樊初中毕业以后就去了县城上高中,到底是逃过了永远考不成第一的噩梦。陈夙,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出现在向家另一位男丁的视线里——向为民,向樊的表叔,年轻,流氓,在村中无恶不作。倒是没调戏过妇女,因为这变态早就知道自己性向不正常。他看上的是清秀柔弱又不会大声喊叫的陈夙。

      陈父陈母去世以后,他经常会去找陈夙的麻烦。当然,虽然是当地一霸,这件事情上他也不敢做得太明显。毕竟民愤这种东西,激一激也许就出来了。如果让人知道原来他是个兔儿爷,那还了得?所以他都是晚上偷偷地去。反正陈夙家住得偏,又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2002年春节前夕,在陈夙的家里,向为民终于成功地对陈夙强行实施了性行为。这一次,陈夙忍了。他不得不忍。就连向为民都特地去打听了,在中国,□□男人不叫□□,最多来个“猥亵”或“故意伤害”。陈夙没有办法。而向为民食髓知味,在此后的两年时间里,陈夙可以说是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向樊后来知道了这个事情,却没有动手去教训向为民。他只能安慰陈夙,照顾他,尽量保护他。向樊其实很明白,以他的实力,根本教训不了向为民。那个混蛋不仅混蛋,而且聪明狡诈得和野狼没有区别,如果打草惊蛇,更会直接毁掉陈夙。

      2004年9月23日晚,由于发现陈夙近期频频遭到向为民侵犯,放假回家的向樊决定留在陈家照顾他,而向家人撒谎开车去了城里。他只是将家用的小卡车停在加油站工作的同学处,就返回村中。当时陈夙对待他的态度已经相当冷淡,就跟不认识他一样。当晚陈夙也是不停地要赶他走。

      半夜11点半,陈夙谎称头疼,需要吃某种特定的治疗偏头疼的药物。那种药只有城里有。向樊不得不开车前往县城。而他并不知道,向为民要来找陈夙,从来都是午夜以后,凌晨时分。那时候酒劲刚起,便于他用强。只是当天并不是向为民找的陈夙,而是陈夙自己去找了向为民。

      2004年9月24日凌晨2点11分,在向樊回来之前,喝多了的向为民倒在自家床上,由于力道掌握得很好,他被剪刀插穿的脑部并没有喷溅出多少血迹。当时陈夙身上已经惨不忍睹。

      杀死向为民以后,还没来得及将尸体从身上翻下去,陈夙就因体力不支而昏迷。向樊回到陈家后没有见到陈夙。他想了很多种可能,然后直接开车前往向为民位于山脚下的独屋。翻墙进门以后,看到房中那种场景他也被整个惊呆,不敢靠近。大约在房门前站了有两分钟左右,他才深吸一口气走近板床,随手拿起兵工手套套上,尽量小心不让尸体血液溅到地面,然后将向为民搬开。陈夙还活着。向樊用了一分钟来做一个决定。他很高明却又留有破绽地处理了现场,然后在剪刀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在床边演练很久,他认为,自己完全能够做到从后面,从那个角度做到杀死向为民,并完全地嫁祸给陈夙。更何况剪刀是全新的,没有人会知道那是陈夙买的剪刀。只是要做成嫁祸的样子,他还需要将尸体搬走而已。陈夙也要立即回到家中。

      一天以后,有人在陈家后面的菜畦从子里发现了向为民的尸体。陈夙被即刻赶来的民警带走。当时陈夙还处于高烧之中。为了计划的顺利实现,向樊将其送回家中以后只对其进行了十分简单的清理。他绝对不能表现出和陈夙哪怕是一丁点的亲近。

      陈夙在审讯中得到了太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赵怀风的同情。赵怀风随后从现场勘察和对周边人员的寻访中得出了向樊对向为民实施谋杀并有计划地嫁祸给陈夙这一论断。没有人知道,赵怀风对此案究竟是否产生过哪怕一丝的怀疑。因为无论如何,虽然向樊的智商和反刑侦手段如此之高,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更何况赵怀风心细如发嫉恶如仇,有着极其丰富的刑侦经验。为什么他竟然能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蒙骗?

      赵怀风怀着同情和一丝微妙的情意对陈夙十分照顾,并认定陈夙是受害者。对此陈夙想尽办法都不能改变。最后心如死灰的陈夙还是决定得活下去。让陈夙没有想到的是,两年前离婚的赵怀风竟然是个潜在的同性恋者。2004年9月20日,经过高强度审讯,向樊终于“伏法认罪”。很久以后,一同对其进行审讯的刑警队刑警黎磊回忆起来,都不得不对向樊的演技、智商和毅力感到由衷的钦佩。这无关正义邪恶,只是对手与对手之间的钦佩。因为向樊很成功地把他们给耍了。

      向樊认罪以后,陈夙根本没有可能再回到平口村。现在他和向为民的事情已经给当成谈资传遍当地。赵怀风将其接回了自己家。

      2004年10月,在陈夙再次焦急地提出想离开太县到外面打工的时候,赵怀风和向为民一样对其强制实施了性行为。陈夙开始绝望。更让他绝望的是赵怀风事后竟然塞给他500元钱,并说以后会好好补偿他。

      2004年11月,陈夙逃离,并辗转流落至江城。江城是省内相当重要的工业城市,经济发达,沿江而建,对外交往密切,同时,□□犯罪率也是居高不下。陈夙在这里安顿下来,手里拿着赵怀风给他的500元钱。他想,也许自己可以在这里打工,做事,然后继续考试读书,也许以后能有机会让向樊出来也说不定。他是个哑巴,所以工地上给他的工钱从来缺一少二,就仗着他不健全,包工头说他干的活也比别人少。其实陈夙虽然瘦小,学东西却快,干活从来是最有效率的。没有办法,陈夙还是决定要去学手语。他以为学了手语和外界交流会方便点。没过多久,他所在的工地房地产项目来了一群领导视察。这些人中,领头的即是江华集团总裁、市人大代表林思明。陈夙当时早已经学会了怎样利用自己的身体。所以在林思明多看了他两眼之后,他意识到这个人对他有兴趣,就和……就和那个喜欢在半夜爬到他床上去变态般抚摸他的包工头子一样。走出山村以后,陈夙早已被外界污染得不成样子。从向为民,到赵怀风,到包工头,再到林思明。陈夙有时候会无声地笑:这些会说话的男人,比他这个哑巴,要污糟得多。

      很快,包工头子发现林思明很喜欢找陈夙谈话——因为母亲也是聋哑人,林思明懂手语。没过多久,陈夙开始不用上工,而由林思明安排,入住锦江花园高层景观公寓。他很快就学会了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和一切用具操作,比方说如何开启和鉴定一瓶二十年份原产巴瑞斯克的内比奥罗葡萄酒。林思明知道,这个陈夙很聪慧,并且一个哑巴……总让人感到安全。被林思明带上床后不久,陈夙就发现,这个男人对他并非抱有像向为民赵怀风那样单纯原始的欲望——林思明手中掌握着江城市上上下下乃至不少省级官员的大多数资料,并急于补充扩大自己的关系网和打击那些和他作对的官员。林思明很有本事,他甚至查到了向为民案中隐藏极深的猫腻。从那时开始,他意识到也许陈夙会成为他一枚相当重要的棋子。2005年3月22日,陈夙被送至丹青梦城高级宾馆。在那里,他将执行林思明的嘱托,开始勾引一个素昧平生的政府官员。

      2005年5月7日,江城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罗永生“因感情问题”于自家公寓中“自杀”。

      2005年5月20日,林思明遵从陈夙要求让其出任江华集团总裁助理。

      从2005年7月到2008年8月,由陈夙计划并买凶的谋杀为四起,由其直接执行的谋杀为三起。其中,政府官员死亡一人,律师死亡一人,公安干警死亡两人,江华集团公司职员死亡两人,夜总会工作人员死亡三人(其中两人是妓女)。陈夙案件,调查取证工作历时五年,卷入其中的江城市官员和企业家多达四十余人,在整个江城市乃至全国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而陈夙本人,也在一次又一次对生命的剥夺和对道德的蔑视中,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清冷斯文而神经质的瘦小男子。他的心中几乎已经不存在一点阳光和快乐。后来,当审讯人员提到向樊,告诉他向樊敬爱那个被无罪释放并获得国家赔偿,而赵怀风,也将因为他的口供(“他和我有□□易。你们可以仔细查一下当年的案子。我答应他和他上床,而他答应帮我脱罪,让向樊顶替我进去”)而受到审查,甚至可能被起诉。陈夙当时几乎是狂笑出来。他们都说,陈夙疯了。

      林思明于2008年11月收押,比陈夙晚一个月。他将所有有关谋杀和故意伤害的罪责都推至陈夙身上,但依旧请了国内最顶尖的律师组成律师团为其辩护,而陈夙也乐于将故意杀人罪往自己身上揽,并在审讯时表现得对谋杀细节相当“津津乐道”。林思明最后只是以经济类犯罪和行贿受贿罪被起诉而已。

      2009年1月,公审。陈夙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当时向樊已经被放出来。在庭上看到消瘦、苍白、架着银丝眼睛,头发很短的陈夙,他几乎认不出来了——陈夙周身散发着一种黑暗、腐败、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陈夙!陈夙!”他喊。

      陈夙只是回头冷淡地看他一眼。

      他已经将所有家私财产都留给了向樊。他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欠向樊了。也许,如果五年前向樊没有自作主张替他顶罪,他会觉得舒坦点儿——有时候,死亡比什么都舒坦。在噩梦一样的五年中,他最后还是渐渐觉得,对他来说,最混蛋的其实是向樊。

      我不会感谢你……

      高墙之中,陈夙抬头看天。

      你聪明到让我无法反驳赵怀风的论断,更无法选择死亡,而只能接受你所谓的馈赠……

      现在我都还给你了。

      向樊,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2009年1月7日,大雪纷飞。陈夙倒在两声枪响之后,年仅,2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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