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洛凌伊LLY

3、第 3 章

　　云梦，莲花坞。

　　江枫眠牵着魏无羡走向江澄和江厌离：“阿澄，阿离，这是阿婴。以后就跟你们一起修习生活了。”

　　虞夫人远远地走过来，冷冷地问：“这孩子是谁的？”

　　江枫眠一愣，答道：“三娘，你别误会。这是长泽和藏色的孩子。”

　　听到藏色散人的名字，虞夫人冷冷一笑：“莲花坞可不是收养所。”

　　江枫眠对魏无羡说：“阿婴，你先去个阿澄阿离一起玩好吗？我要和三娘说点事情。”

　　魏无羡却死死地扒在他的腿上，不肯过去。

　　“怎么了，阿婴？”

　　小小的孩子颤抖道：“狗，狗……我怕……”

　　江枫眠这才注意到江澄背后的三条小奶狗：“阿澄，你可以把这几只狗送人吗？阿婴很怕狗。”

　　江澄立刻护住身后的三条小奶狗：“我不！这是阿娘给我的！”

　　“阿澄，听话。”江枫眠语气依然温和，可面容却微微有些严肃。

　　最后江澄气得大哭一场，还是极不情愿的把几只小奶狗送人了，并因此跟魏无羡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就算江枫眠好言好语温声安慰，让他们两个“好好做朋友”，他也拒绝和魏无羡说话。

　　不过好在后来江澄的态度软化了些，江枫眠便想趁热打铁，让两人住一个屋子，希望他们能增进感情。

　　江澄倒是同意了。可坏就坏在，江枫眠一时高兴，把魏无羡托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江澄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虞夫人当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当天晚上，江澄便把魏无羡关在了门外，不让他进去。

　　魏无羡拍门道：“师弟、师弟，让我进去吧，我要睡觉啊。”

　　当时江枫眠为了不惹人非议，先让他在名义上拜了师。所以他现在叫江澄是一口一个“师弟”，叫江厌离则是一口一个“师姐”。

　　江澄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你还我妃妃、你还我茉莉、你还我小爱！”不用想，他一定用背抵着门。

　　妃妃、茉莉、小爱，都是他原先养的狗。魏无羡很清楚江枫眠是因为自己才让江澄把它们送走的，低声道：“可是……可是我怕他们……”

　　江澄带着一股恶气和不甘，将魏无羡的席子和被子搂起来，一股脑扔了出去，再次关上门，道：“你到别的地方去睡觉！这是我的房间！连我的房间你也要抢吗？！”

　　魏无羡那时根本不明白江澄在生气什么，怔了怔，道：“是江叔叔让我……”

　　江澄却不买账，带着哭腔喊道：“走开！再让我看到你，我就叫一群狗来咬你！”

　　魏无羡站在门口，听到要喊狗来咬他，心中一阵害怕，绞着双手，连忙道：“我走，我走，你不要叫狗！”

　　他拖着被扔出来的席子和被子，飞奔着跑出长廊。来到莲花坞没多久，他没好意思这么快就到处上蹿下跳，路和房间都不识得，更不敢随便敲门，生怕惊醒了谁的梦。想了一阵，走到木廊没风的一个角落，把席子一铺，就在这里躺下了

　　可是越躺，江澄那句“我叫一群狗来咬你”就越是响亮，魏无羡越想越害怕。拱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听什么风吹草动都觉得像是有一群狗悄悄围过来了。挣扎一阵，觉得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跳起来将席子一卷，被子一叠，逃出了莲花坞。

　　他在夜风中气喘吁吁地跑了好一阵，看到一棵树，不假思索便爬了上去，手脚并用抱着树干，觉得很高了，这才心魂略定。

　　画面外的修士们都感受到了他此时内心的委屈、无助和害怕，不由得讨论起来。

　　“哈哈，还真没想到这夷陵老祖竟是个见狗怂啊！”

　　“要说这小江宗主也的确有些过分了……明明知道魏无羡怕狗的……”

　　“我倒觉得小江宗主做得挺好，反正都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初怎么没直接放狗把他赶走？”

　　江澄铁青着脸站在一旁。

　　他早知道魏无羡怕狗，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怕。连他随口胡诌的要放狗去咬他都能怕成那样。

　　其实，自从他看到魏无羡小时候被狗咬的那一幕就后悔了。

　　想到自己还借此嘲笑过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时，一道迷茫却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这是哪儿啊？”

　　众人连忙转头望向发声源，就见虚弱的魏无羡在藏色散人搀扶下站起身来。

　　“魏无羡，这是不是你搞的鬼？！”姚宗主一见他醒了，就怒气冲冲地指着虚空里的画面质问。

　　“什么？”魏无羡侧过头，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

　　随即，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我怎么知道？我早说过了，不是我做的事，我从来不会认。与其质问是谁做的这件事，不如先想想怎么才能出去吧。”

　　刚刚他的魂魄虽然是休眠状态，可刚刚发生的事，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唔唔唔！”姚宗主被他这话一噎，刚想破口大骂，就发现自己的上下嘴皮黏在了一起，再说不出一句话。

　　姑苏蓝氏的禁言术。

　　魏无羡邪魅一笑：“我什么我？怎么不说啦？”

　　“唔！”姚宗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魏无羡毫不在意地望蓝忘机身上一倒，蓝忘机稳稳地接住了他。

　　见自己父母疑惑的目光，他笑嘻嘻地拉着蓝忘机介绍道：“爹，娘，这是蓝湛，你们的儿媳妇儿。”

　　魏长泽的眉尖抽了抽，不过也没说什么。藏色散人更是直接满意地打量起蓝忘机来：“嗯，我儿子眼光不错！”

　　众单身修士：“……”请给单身狗留点面子！

　　不知在树上抱了多久，魏无羡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人在软绵绵地叫他名字。这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一个白衣少女提着一盏灯笼出现在树下。

　　魏无羡认出这是江澄的姐姐，默不作声，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谁知，江厌离道：“是阿婴么？你跑到上面去做什么？”

　　魏无羡继续默不作声。江厌离举起灯笼，抬头道：“我看到你了。你的鞋子掉在树下了。”

　　魏无羡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左脚，这才惊声道：“我的鞋！”

　　江厌离道：“下来吧，我们回去。”

　　魏无羡道：“我……我不下去，有狗。”

　　江厌离道：“那是阿澄骗你的，没有狗。你没有地方坐，一会儿手就酸了，要掉下来的。”

　　任她怎么说，魏无羡就是抱着树干不下去。江厌离怕他摔了，把灯笼放在树下，伸出双手站在树下接着 僵持了一炷香左右，魏无羡的手终于酸了，松开树干，掉了下去。江厌离赶忙去接，可魏无羡还是摔得一砰，滚了几滚，抱着腿嗷嗷叫道：“我的腿断啦！”

　　江厌离安慰道：“没有断，应该也没折。很疼吗？不要紧，你别动，我背你回去。”

　　魏无羡还惦记着狗，呜呜咽咽道：“狗……狗来了没有……”

　　江厌离再三保证道：“没有的，有狗我帮你赶走。”她捡起魏无羡掉在树下的鞋子，道：“鞋子为什么掉了？不合脚吗？”

　　魏无羡忍着痛出的眼泪，忙道：“没有啊，合脚的。”

　　其实是不合脚的，大了好些。但这是江枫眠给他买的第一双新鞋子，魏无羡不好意思麻烦他再买一双，便没说大了。江厌离帮他穿上鞋子，捏了捏瘪瘪的鞋尖，道：“是大了一点呀，回去给你改改。”

　　魏无羡听了，总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有些惴惴不安。

　　寄人篱下，最害怕的就是给人添麻烦。

　　江厌离把他背了起来，一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一边道：“阿婴，无论刚才阿澄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和他计较。他脾气不好，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玩，那几条小奶狗他最喜欢了，被阿爹送走了，他心里难过。其实多了个人陪他，他很高兴的。你跑出来半天不回去，他担心你出了事，急着来摇醒我，我才出来找的。”

　　江厌离其实也只比魏无羡大两三岁，那时才十二三岁，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说起话来却很自然的像个小大人，一直在哄他。她的身体很瘦小，很纤弱，力气也不大，时不时晃一晃，还要停下来托一托魏无羡的大腿，防止他滑下来。可是魏无羡趴在她的背上，却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甚至比坐在江枫眠的手臂上还安心。

　　忽然之间，一阵呜呜的哭声被夜风吹来。

　　江厌离吓得一抖，道：“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魏无羡手一指，道：“我听到了，从那个坑里传来的！”

　　看到这里，江澄的脸色霎时变得更难看了。

　　可画面并不会因为他的不满而停下。这是深深刻在魏无羡脑海里的，永不磨灭的回忆。

　　果然，一个深坑浮现在画面之中。

　　江厌离和魏无羡绕到坑边，小心翼翼地探头下望。有个小人影趴在坑底，一抬脸，满面的灰泥被泪水冲出两道痕迹，发出哽咽之声：“……姐姐……”

　　江厌离松了一口气，道：“阿澄，我不是叫你喊人一起出来找吗？”

　　江澄只是摇头。看样子是自己追了出来，却因为跑得太急，又忘了带灯笼，半路摔了一跤，掉进了这个坑底，跌破了脑袋。

　　江厌离伸手把弟弟从坑里拉起来，掏出手帕敷在他流血不止的额头上。江澄神情萎靡，黑眼珠偷偷瞅一瞅魏无羡。江厌离道：“阿澄，你是不是有话没有对阿婴说呀？”

　　江澄压着额头上的手帕，低低地道：“……对不起……”

　　江厌离道：“待会儿帮阿婴把席子和被子拿回去，好不好？”

　　江澄吸了吸鼻子，道：“我已经拿回去了。”

　　两人的腿都受了伤，行走不得。此时离莲花坞尚有一段距离，江厌离只得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魏无羡和江澄都搂着她的脖子，她走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道：“你们这让我怎么办呀。”

　　两人眼里都还含着泪花，一齐委屈地把她的脖子搂得更紧了。

　　最终，她还是走一步停一步地把两个弟弟运回了莲花坞，轻声叫醒了医师，请他给魏无羡和江澄包扎治疗。之后连道数声抱歉和谢谢，再把医师送回去。江澄看着魏无羡的脚，神色紧张。

　　细心的魏无羡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大概认为，如果被其他门生或者家仆知道了这件事，传到了江枫眠耳朵里，江枫眠知道了江澄把自己的席子丢出去，还害自己伤了腿，一定会更不喜欢他的。这应该也是江澄刚才只敢自己一个人追出去，而不敢告诉别人的原因。

　　可是，天底下又有几个父亲不喜自己的孩子、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可是，江澄就是这样以为的，以为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些为数不多的冷血父亲之一。

　　于是他主动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江叔叔的。这是因为我夜晚忽然想出去爬树，所以才伤了的。”

　　闻言，江澄松了一口气，发誓道：“你也放心，今后看到狗，我都会帮你赶走的！”

　　见两人终于说开了，江厌离高兴地道：“就是应该这样嘛！”

　　折腾了小半，两人也饿了。江厌离便到厨房去，踮着脚尖忙活一阵，给他们一人热了一晚莲藕排骨汤。

　　香气萦绕心间，至今不散。

　　一句坚定的誓言也在小小的孩子心底生根发芽，慢慢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江厌离，是他这辈子都要好好护着的人。

　　之前共情到魏无羡细心为江澄着想的时候，众修士就已经被他心思的细腻震撼了。如今又共情到这样一句真心实意的誓言，更是直接由震撼变成了惊奇。

　　“好像这夷陵老祖，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坏啊……”

　　“是啊，光凭着他这句话，我就要开始怀疑那些传言的真实性了……”

　　“说不定，他是因为什么难言之隐才修习鬼道的……”

　　一些年轻的修士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多有些怀疑传闻的真实性。

　　但也有年长的修士固执己见：

　　“仅凭这句誓言又看得出什么？这些的确是事实，可穷奇道截杀和血洗不夜天，不也是事实吗？”

　　这些话很大声，大得整个虚空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不少人却为着一时的口舌之快，在恶意地揣测着：

　　“就是，说不定这魏无羡对他的师姐，有点别的感情呢……”

　　“嘿嘿，说不定还有些什么呢……”

　　“你别说啊，这魏无羡，对他师姐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对劲儿啊……”

　　这些肮脏龌龊、不堪入耳的猜测，引发了几个与之相关的人的极度不满。

　　金凌暴跳如雷：“他妈的你们在胡说什么？！我阿娘和我大舅清清白白！自己思想龌龊就不要去污染别人！你们这样没有丝毫可靠依据地胡乱猜测，把我和我的阿爹阿娘置于何地？！把我的大舅和含光君置于何地？！”

　　江澄和蓝忘机都皱眉不语，只是一个开始摩挲右手食指上的紫电指环，一个握紧了腰侧的避尘剑。

　　就算是那样温柔的江厌离，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大好看：“我从来都只把阿羡当做弟弟来疼，阿羡也只把我当做他的师姐来看。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是怎样联想到那些龌龊不堪的关系的！”

　　她虽然共情不到痛觉，可其他的一切感官都与魏无羡相通。刚刚共情到他的心声，她不可能说自己不感动。同时她也真的感觉到，她的阿羡，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亲姐姐来关心的，也绝无那些修士恶意揣测中的“其他”感情。

　　可是阿羡，万鬼反噬……真的很痛吧？她转头，心疼地望向不远处靠在蓝忘机身上的魏无羡。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魏无羡睁开一双清澈却见不到底的黑眸，猝不及防地与她的目光相接。

　　看见是她，他先是一愣，随才即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冲着她笑了笑。

　　那笑容有些复杂，自责有之，苦涩有之，怀念有之……唯一没有的，大概是他曾经的那股天真劲儿。

　　江厌离心疼地收回目光：阿羡终究还是变了，从乱葬岗回来之后就变了。他的天真，或许是在那不为人知、暗无天日的三个月里，被消磨殆尽的吧……

　　她收回目光后，不少修士也把目光投向魏无羡，想看看他对往事有什么反应

　　岂料，魏无羡根本没有分给漂浮在虚空里的画面一眼。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静静地靠在蓝忘机怀里，静静地埋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待在那里，虚弱且苍白，沉默且冷静，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画面流转，流转到了魏无羡动身去姑苏蓝氏求学的那天。

　　或许求学的那三个月，是他上辈子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惜，这些美好的时光，都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