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尸语时》浪三娘

55、过山车

　　楚善济眼睁睁地看着玉沫从身旁一闪而过，出了门，却发现街上已空无一人。

　　一丝古怪的遗憾涌上心头，现在的玉沫拥有他完全陌生的容颜和身体，却也有他熟悉到像掌纹一般性情和灵魂。他们拥有八年的共同记忆，不论好坏，这记忆却成为只有他们才了解的秘密。

　　难道他对玉沫余情未了？楚善济一层层审视自己的内心，最终发现，如果玉沫还是从前的容貌，他可能不会有这种奇妙的期待和失落。

　　想通这一点，他驱车开往酒店。为抵债，他已经将其中一家分店卖给了张东宝。如果近期资金流上不来，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张东宝肯定会想法子吞并其他的分店。

　　大善酒店总店的客流量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本来计划招牌大堂经理，可人事反应，求职者一听是大善酒店，就支支吾吾表示再考虑考虑。先前的负面新闻和传统酒店越来越弱的吸引力，让大善酒店风光不再。

　　楚善济将名下的资金、股票、产权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实在不行，拿着现金先去别的地方躲一阵，留下酒店这个空壳子，也够张东宝那些混蛋们喝一壶的了！

　　楚善济眉头紧拧，在酒店橱窗外朝里面观察了两分钟，正准备进去，裤兜里的手机嗡嗡嗡地响起来。

　　“哥，你快回来吧，小蕾姐出事了……”婷婷在电话另一端，声音焦急带着哭腔。

　　“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你快回来吧！”婷婷也不说什么事，只在电话里呜呜哭。

　　楚善济又急又怒，啪嗒一声挂掉电话，急打方向盘，加速朝家驶去。

　　未等他踏进门厅，婷婷一把将他拉了进去。偌大的客厅，散了一地的白色、粉色药片，大着肚子的小蕾被床单捆在沙发上，披头散发，满脸泪痕。

　　楚善济指着小蕾，质问婷婷：“为什么把她绑起来？”说着便走到沙发边，准备将绑在小蕾身上的床单解下来。

　　婷婷哭得梨花带雨：“哥，我真的没办法了，又怕伤着小蕾姐，更怕伤着孩子！这活儿我不干了！”

　　楚善济的眼睛焦急的在小蕾和婷婷身上来回扫：“到底怎么回事？！”

　　婷婷走到楚善济跟前，蹲下身子一边拣地上的药片，一边哭哭啼啼：“这些药都是从神婆那里求来的，小蕾姐说吃了可以改变孩子性别……我怕吃药伤害胎儿，不让她吃，她就……她就发了疯，对我又掐又打……”婷婷说着撩起袖子，胳膊上一块块的青紫看的楚善济直吸冷气。

　　楚善济后槽牙咬的突起一大块，半天才从牙齿中吐出话：“小蕾，你肚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蕾无力的抬起眼，眼神中带着奇特的笑意：“男孩怎么样？女孩又怎么样？”

　　楚善济被小蕾的态度激怒了：“要不是你说怀的是男孩，你以为我会和你这个冷血怪物结婚吗？！”

　　小蕾鼻子里轻笑一声：“我冷血？你老婆是被谁撞成植物人的？你小舅子是被谁跺碎的？我还没死呢，这个贱人是谁让你……”

　　啪！啪！楚善济抡圆手臂，厚实的手掌怼着小蕾的脸毫不留情地扇了上去。皮肉和巴掌对撞的清脆声响让半蹲的婷婷不由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霎时间，红肿的指印仿佛肉芽一般长起来。小蕾低下了头，耳边的黑发将她的脸完全盖住，豆大的泪滴落在隆起的肚子上，噼里啪啦像冰雹一样。她吸了吸鼻子，半晌才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楚善济，扯开嘴无声的笑了。她的牙缝里沾满血，远远望去好像一口血红的枯井。

　　她真的疯了，楚善济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他愣神半晌方才有气无力的对婷婷说：“你别听她胡言乱语……”

　　“会不会影响孩子……”婷婷在距离楚善济和小蕾两米远的地方，冷幽幽的飘出一句话。

　　楚善济仿佛听到噩耗，脊梁颓然一松，软软地坐在了沙发檐上。

　　小蕾则不可思议地看着婷婷，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婷婷的真实目的。小蕾撒谎骗楚善济胎儿是男孩，临近产期，自然焦虑。加上前段时间徐二嫂的事情，她的精神状态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今天，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个神婆，带着很多符水和补药，说能让胎儿转性。原本小蕾将信将疑，端着符水不太想喝，婷婷却在一旁极力怂恿，甚至想逼着小蕾喝下去。

　　小蕾自然不肯，两人一来一往，争吵起来。小蕾即将临盆，哪里是婷婷的对手，便被婷婷绑在了沙发上。

　　“贱人！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以为你能上位？”小蕾吐了口血沫，恨不得活吞了婷婷。

　　婷婷瞄了眼楚善济：“哥，我来照顾小蕾姐，根本没奢望名分。只不过哥你就这一个孩子，精神疾病都有遗传，况且又是个女孩，只怕是……”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殊不知留下的这一半才是百爪挠心，最让人肉跳的东西。

　　楚善济早已将女孩、精神疾病遗传这两个信息在脑中过了千遍，他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目光定定地瞅着茶几，一言不发。

　　“啊……好疼……”原本靠在沙发上的小蕾，忽然曲起了双腿，她的手紧紧捂着肚子，眉毛眼睛扭在一起，满脸痛苦。

　　“她可能要生了。”楚善济一边吩咐婷婷帮小蕾解开床单，一边快步去二楼拿现金。

　　小蕾别着头，嘴里因为疼痛嘶嘶嘶冒凉气，她任由婷婷粗手粗脚地解床单。

　　二十分钟后，楚善济的车停在医院门口。神色各异的三人在小护士的带领下，办理了入院手续。

　　小蕾一声不吭，她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拽扯着床单，汗水从额边一直滑落到发梢。楚善济焦急地在病床边走来走去，逮着一个路过的小护士问：“她什么时候能生？”

　　小护士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等着吧，才开了一指！”说完端着叮叮当当的托盘出去了。

　　楚善济叉着腰，踱了两步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病房除了小蕾，还有一个孕妇，那孕妇跟前婆婆妈妈、老公、姐姐围站了一圈。人来人往，混乱嘈杂，楚善济根本没注意，婷婷不见了。

　　小护士隔一阵子跑来看看，直等到后半夜，才通知小蕾进了产房。

　　孩子大概率是女孩，但是确认之前，楚善济不甘心。他沉浸在生儿子的幻想中，从产房匆匆走出来的小护士叫了他三遍，他才回过神来：“家属！家属！恭喜你，是个千金，四斤三两……”

　　女孩这两个字仿佛钉子一般扎在他心上，楚善济盯着产房足足一两分钟，他觉得头很重，整个身子简直支撑不了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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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属呢？徐小蕾家属呢？”小护士抱着婴儿，朝周遭等待的家属群中叫了两声。没有人应声。

　　“刚才不是还在吗？”小护士看看众人，嘀咕道。

　　躺在产床上的小蕾挣扎起身，她的眼睛慌乱地四下搜寻：“是不是在病房？”

　　“得！那我给你抱进去吧。没见过这种老公。”小护士抱怨道。

　　小蕾瞪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身旁的孩子不住地啼哭。隔壁的产妇也生了，也是个女孩。全家男女老少高兴得像捡了个元宝，围在孩子和产妇身边转个不停。

　　楚善济没有在病房，他不见了，手机关机。

　　小蕾抬起浮肿的眼皮，盐水滴滴答答进入血管，冰凉彻骨。肠胃似乎不太习惯一下变空的肚子，晃晃荡荡。身下的血水报复一般，怎么流也流不完。

　　她爬起来看了一眼孩子。她好丑啊。脸上说不清是红是白，小拳头握得好紧，嫩嫩的嘴一点都不懂事，不住地啼哭。

　　她的动作太大，牵扯了针管，撕拉一声，手上被拽了个大口气，血珠子咯嘣咯嘣地冒了出来。

　　她站起身。原来，孕妇真的没那么脆弱，你看，这不是还能走吗？

　　隔壁的妈妈呆呆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说话。

　　走廊里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她，尽管她的裤腿已经被血浸得鲜红。她推开窗户，外面的风呼地一下扬起了她的衣角。她站在原地，将头伸出窗户，弯下腰，直直地栽了下去。

　　原来，跳下去的感觉，和坐过山车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