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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颠簸的旅程 ...

  •   各地民间都有请神风俗。在秀秀家乡“僮身”是节庆期间神灵下凡与民同乐的宿主,僮身即神,仪态举止异于常人,偶尔在祭祀中用神秘的唱喏就乡间共事表达神意,众人莫敢有违。因为“僮身”身份尊贵,人选需经过一套严密的程序确认。有的年代以“关戒”甄选,有时抽签,有时由“菩萨”显灵指定。

      最严厉的方法要属“关戒”:当地全部十到二十岁的处男集中到一个大房间,度过闭关吃素的七天七夜禁身训练,法师从中点十余人备选。经过一个多月的“练堂”,所有候选人将眼睛练到向上翻以至看不到黑瞳仁,齐齐到神龛前宣誓喝“法水”。喝到真“法水”的一人成为僮身,其余人等自动失去资格。

      这只是开始。

      作为神降宿主,僮身必须背诵经文,练习舞步;学习爬刀梯、穿银针等项目,火祭的内容更为繁复了。秀秀看到的图片只是管中窥豹,在另一张照片中,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被大人拽住胳膊,两腮分别被人插进缀着殷红绒球的银针。

      “怎么能这样,”秀秀倒吸口凉气,“太狠了!”

      “他们扎的是空穴,不太疼。”

      秀秀又吓一跳,抬头对上苏非不知何时睁开的浅茶色眼睛。“你这样突然出声会吓死人好不好!”秀秀边拍胸口边埋怨。苏非径直拿过秀秀手里的书飞快翻起来,“啧啧”称奇:“这就是你老家?风俗保留得真全,难得。”

      秀秀嗤之以鼻:“封建迷信。”

      苏非皱眉,神色一肃,“不要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尤其是对你不了解的东西。这些都是传统文化,或者说神秘文化。”苏非坐正身子,目光投向窗外流光飞逝的路灯,双手交叠,像是缅怀故人,又像在虔诚祈祷,“如果你以为中华文化就是孔孟之道的儒学,那就大错特错了。儒学是黄钟大吕,是雅文化,这些风俗就是‘秦腔’,是‘花儿’,是俗文化;九品中正、科举是官文化,上层文化,这些风俗就是大众文化,地方文化。它们不是黄河长江,却是源流,是潜流。”

      话说到这苏非忽然沉默,有些自嘲地挑了挑嘴角,“这些话听来很做作吧。”

      车厢昏暗的灯光打在苏非脸上,落下浓重的阴影。他的眼睛却熠熠闪亮,困苦挣扎让他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诚质朴。秀秀突然意识到这个男生比自己还小一岁,不满二十年的人生却经历了那么多年成人也未必挺得住的惊悚。

      也许这百无聊赖、晦暗不明的车厢让人猛地燃起倾吐欲,苏非轻声说:“我在读小学的年纪无意中见祖父卜卦,那时我即愤怒又伤心,我质问他,你是科学家,怎么可以和文盲一样搞那些骗人的把戏?”

      那位酷爱占星堪舆的数学家,为苏非取名的苏清恪老先生?秀秀即紧张又好奇:“他怎么说!”

      “他说的话十年后的今天我才略略明白……”下文被剧烈的颠簸打断。苏非护住脑袋转头察看秀秀情况,见她惊疑地望着前方,眉头紧皱。

      “怎么了?”苏非急问。秀秀没有答话,不停抽响的马达终于声嘶力竭,车厢陷入诡异的静默。片刻前方传来几句方言,听语气在咒骂什么。过了一会儿秀秀略略松气:“没事,车出了些故障,很快就能修好……吧。”

      “对了,我们也下去透透气。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我腿都肿了。”终于想到因祸得福之处,秀秀兴奋地拉苏非起身,没想到苏非一口回绝,“黑灯瞎火荒郊野外的,你最好也别去。”他拉开窗子对秀秀说,“想透气跟我换位子就成。”

      “嘁。”秀秀很不以为然,“你随便吧,我要下去走走。”

      “包秀秀——”苏非喊了几声,秀秀不为所动,很快下了车。苏非从车窗探出头,发现车子停在一条盘山道上,底下就是山谷,路灯下更显幽深。这是个容易招鬼的地方,实在不适合苏非呆,可他脑子里频频回放发生在校园的恐怖传说:s大三个女生午夜十二点抄近路回宿舍,被人迷倒后……x大一对情侣晚上在公园约会时遭遇抢劫,男孩被人暴打一顿,眼睁睁见女孩被……

      苏非一下跳起来,蹬蹬蹬跑下车借着路灯猛瞧,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山风凛冽,苏非感到彻骨的寒意。

      “包秀秀!”他喊了几声没人答应,赶紧问同样出来透风的乘客,因为口音相差太大,苏非比划半天才让那男人明白自己说了什么。“那边。”他遥遥一指,苏非道声谢,飞快跑向公路转弯处,低头一看,正是车上看到的幽深山谷。大概是因为地方偏僻缺乏资金,这一路好些灯都坏了,防护栏也做得极低,还不及苏非小腿,以秀秀清瘦的身材和一米六五的高度……

      “秀——”苏非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嗓子发紧,好容易吼一声转眼就被风卷走。他干脆闭嘴,俯下身,屏息凝神往山谷看去。

      黑魆魆的山谷冲苏非张着大嘴,像在笑。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心中狂喜,正要唤秀秀名字,却感到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背,轻轻地,毫无凝滞地推了一把。苏菲瞬间失去重心。

      秀秀。他张开嘴,却喊不出声。

      “苏非!”秀秀抱住苏非的腰,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力气把这个近一米八的结实男生拉倒在地。疼痛终于让苏非放大的瞳孔缩了缩,“嘶,你干什么!”他气呼呼地揉着跌倒擦伤的手肘。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有没有看到警告牌啊,这是车祸多发区,你站那么靠边跌下去怎么办?先前还一个劲说不下来,结果要开车了都找不到人影,司机要杀人了你知不知道!”秀秀虚踢了苏菲一脚,叉腰道:“还不快给我起来!”

      苏非默默跟着秀秀上车,马达声重新响起,一切恢复如常。

      “你在找什么?”秀秀好奇地望着四下环视的苏非。苏非淡得快看不见的眉毛紧蹙着,稍显犹豫道:“我……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红马甲的中年男人,我下车的时候好像踩到他了,还没道歉。”

      秀秀跟着找了一阵,摇头道:“车厢热,可能把衣服脱了。你认得模样吗?”

      苏非心咯噔一下,喃喃道:“他没有脸。”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秀秀不明所以,仔细一看苏非居然已经闭上眼睛,俨然进入梦乡。“莫名其妙。”秀秀打了个呵欠,转身闭眼。

      另一侧的苏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彻夜未眠。

      祖父说:你觉得这是封建迷信,像憎恶身上的肿瘤一样憎恶它,希望通过科学的手术彻底消灭它。或许当你以为自己痊愈的时候,它却深深地融入你的血肉;当你以为世上没有神灵的时候,牠却无处不在。(牠,神格的称谓,已被“他”取代,象征神退出传统文化的明面)

      他说:苏非,人在这个世界中永远是井底之蛙,区别只有井口而已。

      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子的时候苏非侧身看向秀秀。“睡相真傻。”他笑了笑,伸手在她脸庞上空晃了几下,对方毫无知觉照旧呼呼大睡。于是苏非的手慢慢落下,在她鼻尖点了点。“阿嚏!”秀秀从梦中惊醒,入目就是苏非欠拍的笑脸,“到家啦,猪。”

      一个小时后,苏非抖着衣领有气无力地问:“包秀秀,你家到底在那个犄角旮旯啊?”

      秀秀琢磨着手中的本省地图和根据母亲指点自画的地图,一边笑话苏非:“能治好你的少爷病也算功德一件,于你于我——特别是见鬼的你——有大大的好处,所以忍着吧。”

      “我少爷病?”苏非难以置信,“是你们南方的天气太糟糕了吧!空气又热又黏,简直像个蒸笼,早上还能看见太阳,现在只剩下雾了!”

      “这是山里嘛,有什么好奇怪的。北方的天气才糟糕,又干又……”秀秀正要反驳,忽然指着远处喊:“那儿有棵大榕树,到家了!”

      她欢呼雀跃,撇下苏非朝榕树飞奔而来。呼吸久违的清新空气,看树下开心玩耍的孩童,听阔别已久的乡音,她觉得自己找到根了。也许记忆会丢,感情会淡,但骨子里的血不会冷却。这方水土养育了她,只要活着就不曾真正离开。

      秀秀忘情地站在树下喘气,嬉戏的孩子们齐齐停下望向这奇怪的访客。角落里,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眼睛一亮,“哇”一声扑进秀秀怀里,双手圈住她的腰,劲头极大,生怕一松就找不着人似的:

      “娘,你回来接小宝啦!”他又哭又笑地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颠簸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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