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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临行前明楼仗着在新政府工作的权威和明家背后的财力,敲打了李经理,妥善处理今日之事自然不在话下。
      铃木英子的办公室中燥热的空气似乎丝毫都没有随着暮色的降临而有所消退,一记耳光重重地打了藤田滨木脸上
      “这一记耳光,我需要你记住,现在还不是你狂妄自信的时候。滨木你真的让我很失望,难道杀父之仇都不能让你成熟干练吗?如果祥祺酒店那边得手了我可以不再追究,如果生变你必须承担你的责任。”铃木英子的呵斥也并没有像其他教官一样疾言厉色,但一字一句中潜藏着一种就如刀锋般尖锐的力量。
      这是他从军校毕业后第一次被老师责打,藤田滨木自然感受得到老师的失望,但和没有完成任务的自责同时生起的,是作为一个已经离校的军人深切的被羞辱的耻感,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老师很快转向随和的态度。
      “他在祥祺酒店已经有了重大的发现,应该很快就会接到那边的结果了。”
      “敢问老师是已经有了什么发现?”
      “他发现明楼的书房里有一架电台。”
      听到电台,藤田滨木立即变得亢奋起来,“那老师为什么不直接以此为由逮捕审问明楼?现在是在北平,明楼没有在上海的复杂人脉和重要地位,只要老师肯开始,只要严刑逼供从他嘴里挖出……”
      “够了!”
      “老师!”
      一阵短暂的沉默,铃木英子抿了口茶,用一贯的并不急冲冲的语气开始了反问,“现在关于电台的侦察情报明楼毫无破绽,你以为一个电台就能轻易成为逮捕明楼的证据吗?在北平没有根底的难道只是明楼吗?”
      藤田滨木一时语塞,不过不久,门外士兵的通报又一次点燃了他心底的火,明楼到了。
      “老师,你让我……”
      藤田滨木的右手探向腰间,铃木英子冷着脸,几乎是毫无波澜也毫不费力地夺下了藤田滨木刚刚摸到手中的枪。
      “滨木,现在杀了明楼,你我也都不会有好结果……师生一场,你最好别让我后悔之前的坦诚相见。”
      藤田滨木没再顶撞,就像泄了气的气球,红着眼眶转身离开。他或许曾经关心过老师出格的计划是否会遭到有利益牵涉的保守者的反对,但这种关心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的关心本就不是源自对老师的关切,而更多地是源于他复仇的急切。在北平的临时住处藏一部电台,有了这样重要的线索铃木英子都不肯孤注一掷下猛药治沉疴,这对于藤田滨木来说是完全不可接受的,甚至老师今天的理由他都无法真正入耳入心。藤田滨木不想撞见明楼,连下楼也特意绕到了另一侧的楼梯。
      明楼推开门,眼前正对的即是铃木英子的枪口和她优雅中透着狠绝的笑
      “果然铃木课长还在等明某。”
      “明先生,你不要太自信,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谦受益,满招损’,希望今天明先生不要再挑战我的信任。”
      “原来铃木课长对明楼尚有信任,中国还有句古话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铃木课长现在拿枪对着我和我的家人,这一招恐怕有失风度。”
      “我得提醒明先生,枪,最容易走火。”
      “我来不是和铃木课长打哑谜,”明楼转身关门,走到铃木英子近前意欲推开枪口,可铃木英子持枪的手稳得异常,“我来是坦诚相见。”
      “这里是北平不是上海,今天这里发生什么都决不会有人来救场,明先生敢来,勇气可嘉。”
      铃木英子此刻的态度极其居高临下,周身透出的傲慢和那张面貌优雅的脸极不和谐地统一了,强劲的施压,同时也在明楼面前暴露了心理的弱点——她在刻意摆出一种能够随意摆布明楼命运的姿态。明楼进门的不卑不亢起到了作用,自己的需求和处境铃木英子已然清楚,越早探知铃木英子的真实态度,就越有把握引导铃木英子做出配合的选择,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铃木英子之所以会丧心病狂地几次三番对阿诚出手,正是因为她其实没有用非常手段直接对付明楼的底气,铃木英子的欲求是分裂的,一面想不惜代价地查证他抗日者的身份,一面想将不能被证实为抗日者的明楼变成俯首帖耳的奴仆,二选其一她或许就成功了,而也正是这分裂的欲求给了明楼周旋的余地——如果能不断增强铃木英子实现后者的信心,就可能尽量规避她加紧实施前者带来的危险。但这番博弈,明楼最终要的不再是一次避险了。
      “铃木课长,明某投身新政府,为名为利,这是自然,但说到底,最求的就是一个平安,虽无奈领受了特务委员会副主任一职,也是小心翼翼既求无愧于职守又想少树仇敌,但即便如此还是难逃遭人暗算,自己养大的弟弟居然成了军统的特务,大姐本是个保守的人却死在新四军的枪下,可最寒心的却还是日本方面的不信任。”
      “明先生值得信任吗?”
      “那敢问铃木课长,我明某人值得怀疑吗?”明楼直截了当地将铃木英子引入了她感兴趣的话题,当然,明楼知道,按照铃木英子所掌握的信息和产生的怀疑,这个问题是安全的——铃木英子的重视行动不顾理据中,折射着她碎片化地捕捉每一个疑点的分析方式,这在不需辩驳的直觉层面上很有效,但一旦被纳入对质辩驳的语境,只要任意几条信息之间无法形成严密的逻辑,整个的分析就无法得出不容置疑的结论,而在强烈的反驳质疑下,做不到不容置疑几乎就等于一无是处。
      “明先生的弟弟是军统的毒蝎,明先生说自己浑然不知,新四军小分队袭击火车站损失惨重,明先生和你的秘书却能独活,难道明先生觉得这都不值得怀疑吗?”诚然,铃木英子抓住了极其重要的信息,不过也不出所料地让谈话进入了明楼预期的状态,因为这些信息点其实指向的是不同的罪名。
      “不知道铃木课长在怀疑什么,舍弟已经被正法,家姐惨遭不幸,如果这些都是给明某扣上罪名的证据,那敢问铃木课长是怀疑明某是军统还是怀疑明某是□□呢?关于我的非议时时都有,但像这样的无名指责铃木课长何以就如此轻信?”
      短暂的沉默,这正是明楼想要的。
      “我当然想信任明先生,但是明先生很不配合。”
      “铃木课长误会了,重要的不是明某是否配合,而是铃木课长想明某如何配合。”明楼再一次拨开铃木英子的枪,这一次他成功了,同时话题变得越发安全可控,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改变对话的态势,在安全的话题上将主动权交给铃木英子,逐渐为自己形成一个可以自然示弱的地位,此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话题继续具体到两月前的吴淞□□炸,这是明楼的疮疤,是铃木英子尽管是半成的“丰功伟绩”。
      就在两个多月前,刚上任不久的铃木英子在吴淞口码头设下了一个局——使人制造明楼参与走私的证据并一次向特高课告发明楼,而后特高课介入查办,再私下留给明楼一个可以派阿诚销毁证据的机会,如果明楼置之不理就顺势夺走明楼在海关上的权力,并可以光明正大地调查明楼,如果阿诚赴约去了吴淞口码头,那就制造一场小规模的爆炸杀死阿诚,再以爆炸案为由头将处理海关上的实权收归特高课。
      明楼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局在铃木英子面前坦诚相告,包括自己在局中的痛苦以及对此的抱怨。铃木英子也紧接着否决了明楼对于特高课的猜测,这并不出明楼所料,因为铃木英子办公桌上的录音机,今天在这里,哪怕没有破绽,铃木英子也必然是要自己做出什么承诺的,日后一旦违反承诺,以几个月来所见的铃木英子的行事,极大的可能就可以直接秘密处决,先斩后奏,而后这段录音就会成为铃木英子面对她的上级时的保护伞。
      但铃木英子究竟想要怎样的承诺此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铃木英子明言对明楼及阿诚没有恶意,那么明楼就可以顺势低下姿态替阿诚辞去在新政府的工作,并报告自己将阿诚送往美国的计划,他不指望铃木英子真心答应,只要铃木英子碍于情面甚至是有目的地暂时答应,准许明楼送阿诚到天津即可。
      而至于铃木英子,她当然要答应,因为从明楼的请求中她看到了一种摇尾乞怜的姿态,这正是她两个多月来对明楼不断打压的战果,而更重要的是,既然明楼决定不再将阿诚带在身边,那么她一面可以在明楼身边放下自己的耳目,一面可以在阿诚离开明楼的保护范围时把他带回特高课软禁,这比直接杀了他更能有效地控制明楼。
      “那明先生打算让阿诚何时动身呢?”
      “明天一早就去平津,当天中午从天津乘船去洛杉矶,还望铃木课长可以开具一份去天津特别通行的证明,我想亲自送阿诚走。”
      “明先生是怕我会食言?”
      “铃木课长,我们之间,需要的是相互的信任,明楼的家人、仕途、财运如今都已交付,这是我明某人最大的诚意。”
      面对连番的敲打,明楼的言辞恳切在铃木英子面前格外受用。
      “很好,那我现在就给明先生明天一路的通行证,这也是我的诚意,希望明先生可以记住今天我们谈话的态度,还有,为了证明明先生对帝国的忠诚,明氏企业的财务状况希望明先生可以接受特高课的监察,如果明先生可以一直保持现在的态度,我想明先生在上海是稳赚不赔的,”铃木英子笑了笑,看起来那亲和的样子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倒不觉让人一阵寒噤,“哦对了,我希望明先生回到上海的第一件事是退还我弟弟的股份,明先生与我共事,有一笔这样的生意还是不大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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