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渌水r

2、二

　　明楼的专车在祥祺酒店门前猛地停了个急刹车，明楼扶住刚刚还在自己身边小憩的阿诚，“车都不会停了吗！”
　　“对不起长官，前面杜副主任和铃木课长的车停得太急了……”
　　明楼没再搭理那司机，“没事吧？”此时明楼最担心的就是阿诚的身体，虽然阿诚的伤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但这一次实在与以往不同，若非不得以另有安排，明楼也绝不愿阿诚这样陪着自己四处折腾。
　　“没事，大哥放心吧。”
　　“大少爷，阿诚哥。”阿香提了行李就来开了车门。
　　下了车来，明楼本还想嘱咐阿香些什么，可前面刚刚下车的华北政务委员会的杜副主任正向明楼招呼，明楼迎上前去。
　　“明先生，您和新政府的诸位长官就都在这里休息了，明先生放心，祥祺酒店的安保我们北平方面会有专门的队伍负责，会议期间祥祺酒店一定是北平城最安全的地方。”
　　“那有劳杜副主任了。”
　　“明楼先生。”一旁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车里的女人半长的黑发烫了个温婉雍容的款式，军装里的身子瘦小精干，看起来五十多岁，如若她穿一身晚礼服出现在上海滩租界会馆的灯红酒绿中也丝毫不觉违和，可偏偏这个女人就是继藤田芳政之后特高课课长铃木英子。
　　“铃木课长一路辛苦。”
　　杜副主任看见铃木英子使的眼神，连忙陪笑，“明先生您好好休息，我去招呼一下其他几位长官，铃木课长您稍侯，我等下直接送您去领事馆，领事馆那边也已经安排停当了。”说罢杜副主任就向后面的车旁走去。
　　“明先生还要准备这次研讨大会恐怕会比我更辛苦，经济上要想按汪主席的意思，在华北用中储券代替联银券明先生还是要多费心思，”铃木英子浅浅一笑，“哦，阿诚先生也一路辛苦。对了，请明楼先生下午来日本领事馆一趟，我还有事和明先生商量，至于时间，明先生就等我的电话吧。”铃木英子似乎并不想等明楼的回话，就合上了车窗。
　　祥祺酒店一楼角落窗口，明台和程锦云放下了望远镜。明台关了窗帘，“还真是出人意表，特高课的新任课长居然会是这么优雅精致的一个老女人。”
　　“明台，刚才提着箱子的是阿香吧，她怎么会跟来北平？”
　　程锦云的问题也恰是明台的疑惑之处，明台嘴上漫不经心：“是啊，呵，倒是便宜了阿诚哥不用提行李了，真不知道怜香惜玉。”可心里却不住地思量着各种的可能。
　　祥祺酒店的走廊中人来人往，官员们陆续进入，迎面一个擦肩，明楼把一张字条递到扮作服务生的程锦云手中：下午四点，房间需要服务生。
　　接到铃木英子通知立即去日本领事馆商议的电话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尽管没办法主动联系到明台，但好在房间里并没有发现监听设备环境还算安全，明台也知道他们的住处，即使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前返回明台也可以再联系他们，于是明楼和阿诚就即刻出发了，出发前还嘱托了阿香去卖一些需要的药品回来。
　　日本领事馆里已经为铃木英子准备出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办公桌前是铃木英子和她的学生也是藤田芳政的长子藤田滨木。藤田滨木是一个月前接到铃木英子的邀请才初到北平的，而铃木英子请来藤田滨木的原因则正是数月前的藤田芳政之死。
　　铃木英子可以说是一个传奇的女人，她有着一个兴盛却不支持她的家族，她的父亲是汉学家，比起她的参与军政，她弟弟铃木次郎的从商则获得了家族无以复加的支持和赞许，家族的态度没有动摇铃木英子的决心却实实在在地阻碍着她的仕途，出身一个相当有名望有实力的家族却得不到家族一丝一毫的支持所带来的尴尬可以想见，不过当然了，铃木英子工作上的确是足够能干，有了自己的功勋才干和师兄藤田芳政的提携，铃木英子才得以在仕途上坚持至今。藤田芳政遇刺身亡后铃木英子得以继任特高课课长也经历了一月余的坎坷，而对于铃木英子而言，师兄藤田芳政的死就是她任上最重要的一桩大案。
　　关于之前发生的很多事特高课都没有留下什么详实的卷宗，但铃木英子最大的优势是对藤田芳政的了解，藤田芳政、明镜、明楼，这三个人同时出现在月台上大概很难被解释成巧合，若是有目的地让明镜和藤田芳政同乘一辆车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藤田芳政已经把怀疑或者至少是审视的目光投在了明家，因为铃木英子知道藤田芳政几乎不可能屑于将这种方式用于示好。况且月台上没有新四军小分队的尸体，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刺杀任务，最终还全身而退，这不像是更侧重集体作战的新四军小分队，而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单独作战能力极强的一名或数名特工，可巧合的是除了明楼、明诚，再没有第三个人可以为月台上的袭击情况作证，也就是说当天的袭击会被描述为明楼希望被描述成的样子，甚至铃木英子一度怀疑明镜的死只是明楼为自己开脱，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的一出苦肉计。
　　所以，铃木英子上任以来就在努力削弱明楼在经济、军政上的影响力和实权，不过这些工作实际上比她想象的要难，因为铃木英子很快发现明楼的底牌不只有在新政府的地位，还有明氏家族在上海的人脉和经济支持，更棘手的是，就在不久前她的弟弟铃木次郎竟然刚刚买下了很大一笔明氏企业的债券。当然铃木英子也不是个按部就班的人，尤其是在藤田芳政死后，铃木英子深信对付明楼这样的人物，本不必凡事依证据而行，只要结果令人满意而后果可以接受的话。明楼位高权重关系错综不好直接对付，但他身边的阿诚就不一样了，只要明楼对他这颗棋子懂得适时割舍。拉拢、威逼、刑讯，这些之前的几任课长想过或是没想过的温和手段铃木英子都不屑一顾，她开始的目标很简单——杀了阿诚，明楼就无从隐于幕后，而只能陷入被动，和明楼相关的一切人事变动都会是突破口，哪怕最终证实明楼不是卧底，杀了一个以近于仆人的身份示人的阿诚也不会招致什么后果，而只会让明楼更加诚惶诚恐地臣服于帝国的权威。当然，碍于明楼的位置，铃木英子还不能明目张胆地无故带走他的秘书，但制造一场她和明楼彼此心知肚明的“意外”还是可能，就像两个多月前吴淞口的那场爆炸，不过那一次她低估了明楼和阿诚。
　　“滨木，你坐下来。”
　　“是，老师。”
　　“我的怀疑之前电报中都说过，说说你怎么看。”
　　“老师，不论凶手是谁，我都要他付出代价，这就是我的决心，其他的就看老师的手腕了。”
　　铃木英子听了藤田滨木一言不觉一哂，“滨木，我有的不是什么手腕，而是冷静，我希望你也有。我已经通知明楼过来，估计明楼也会带上阿诚，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门口一声报告打断了铃木英子，“铃木课长，明楼先生到了。”
　　“阿诚呢？”
　　“也跟着。”
　　“你现在的任务是把阿诚从明楼身边带走，然后毫发无伤地送回祥祺酒店，你只要送他回酒店，要让那里的人看到他回去，剩下的我自有安排，祥祺酒店之后发生的任何事你都不许参与。”
　　说罢铃木英子迎至走廊，对迎面走来的明楼自信而沉稳地一笑，“滨木，这位就是明楼先生。这是我的学生藤田滨木。”
　　“明先生您好。”
　　“幸会幸会。”明楼看着眼前这个姓藤田的年轻人，本能地觉出一种来者不善的意味。
　　“明先生，到我的办公室来谈吧，我这里有一些北平相关的经济信息，作为交换，我也希望明先生可以给我一些有用的东西。”
　　明楼和铃木英子进了办公室，藤田滨木并不十分用心地看着眼前面色透着苍白和疲倦的阿诚，在他眼里此时的阿诚和一个文弱的小秘书也别无二致。“阿诚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们先去楼下等。”
　　“哦？这里不方便吗？”
　　“这是北平的规矩。”
　　阿诚心中不祥的预感与时具增着，但现在，以自己的地位和身上的伤，无论之后发生何事，在日本的领事馆、在藤田滨木面前都只会是人为刀俎，就像藤田滨木的这一句话，显然就无法回旋。两人下楼，一路无话。
　　“老师说今天要和明楼先生长谈，不介意的话我先送阿诚先生回去。”
　　“藤田先生，这样明先生那里我会不好交代的。”
　　“这是铃木课长的好意。”
　　“我想提醒藤田先生，您是铃木课长的高足，但我是明长官的秘书。”
　　藤田滨木脸上毫不掩饰地嘲笑着阿诚毫无意义的挣扎。“只是秘书吗？”
　　“那藤田先生觉得呢？”
　　“有人说是铜墙铁壁。”
　　“随先生想吧。我得先上楼一趟，明先生晚上还要去赴个约，还没有提醒先生时间。”阿诚也自知见到明楼几乎是不可能，但至少可以暂时找个由头试着拖延一点时间，说着转身。
　　“阿诚先生，老师从不喜欢谈话被打断。”
　　藤田滨木反应很快，一只手死死地扣住阿诚的肩膀，阿诚环视四周，没有任何可借之力，肩膀连及胸前的隐痛不时分散着阿诚的注意，巡逻的士兵来来回回地走过，像极了丧钟的钟摆，眼下一切的挣扎和尝试终究还是徒劳。“好吧，藤田先生有司机吗？”
　　“不用，坐我的车，我开”
　　铃木英子的办公室中明楼再也无法忍耐铃木英子没有实际价值的寒暄和抛出的需要长篇大论的政治经济方面的话题，藤田滨木看阿诚的冷峻眼神在明楼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闪过，挥之不去而愈发清晰。
　　“铃木课长，这些政策的具体情况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我一会儿在祥祺酒店还有一场宴会，如果铃木课长不急在这一时，我改日把具体的文件带来和铃木课长详谈。”
　　“那看来明先生是急在这一时了？”
　　“今日时间不凑巧，恕明楼失陪了”
　　铃木英子的阻拦明楼几乎没有入耳，失礼、怀疑这些对此刻的明楼来说都毫无意义，两个多月前吴淞口的爆炸在明楼心中留下的烙印深得无以复加，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么做是必要的——阿诚已经不在门口了。铃木英子几乎想要强行把明楼留下，可转念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十分正当的理由，这里是北平不是上海，终究没办法反客为主把事情都做绝，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明楼驱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