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假如仁宗看到了徽柔的一生》沈嘉和

1、第 1 章

　　嘉佑二年春，帝长女福康晋兖国公主。母苗氏晋贤妃，三代特赠东宫三少官，上主年二十。同年降章懿皇后李氏同族李玮，爵驸马都尉。

　　【嘉佑二年四月十三日夜】
　　福宁殿外风雨交加，大宋官家赵祯卧于榻。手持书卷双目微阖、神思无属。
　　半晌，抬臂轻倚软枕直起身来：“来人，唤梳头夫人来。”
　　少倾，梳头夫人至赵祯身后为赵祯轻抚穴位，调息胸郁，指间轻重拿捏得当。恍惚间赵祯又想起方才的惊梦……
　　前些日子刚结束徽柔的册封礼，就迎来清明。去宗庙拜过先帝与先后刘娥，赵祯一人在母妃李氏位前坐了许久，思及少时刘娥在宫里的威仪，又想起母妃一人为先帝守陵的清苦。虽说刘娥对母妃不曾亏待，但终归守陵之人，哪能及得上宫中养尊处优。
　　君遭难时吾尚幼，待知君时已隔天人。十数年，母子之间竟不曾见过一面，她也从未听过一句应当应分的“阿娘”。宋以孝治国，殊不知大宋的官家却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不孝之人。赵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虽过去这么些年，李氏一族因章懿皇后之故已然深沐皇恩。但亏欠始终是亏欠。
　　回驾福宁殿，唤内臣奉来谕旨，赵祯提笔一气呵成，飞白间郁气尽纾。墨干后令内臣小心封捡，藏于金匮，不宣于外。
　　入夜，循着沉香不觉竟至一处烟雾缭绕之境，赵祯心中有些慌乱，用袖打开雾气。不多时雾中走出来一位头戴玉冠的少年。
　　赵祯看着少年，不知为何心底生起一股巨大的欣喜，将人都要憋得血脉沸腾。
　　少年缓步而来，近前盯着赵祯看了一会，拭了拭眼角竟行了跪礼：“爹爹，儿不孝。”
　　赵祯听着这声清脆的“爹爹”，险些倒仰过去，急忙上前去看少年的眉眼。越看眼眶里越是积满了泪，颤抖着双手，赵祯将少年抱进怀里：“最兴来，你是爹爹的最兴来是不是！”指间划过少年的眼睛、眉毛、鼻子、耳朵。泪意再也止不住，浸湿了两人的衣襟：“最兴来，你竟这般大了。你长大竟是如此俊俏。你可知这些年爹爹有多想你，你姐姐哭的眼睛都要瞎了。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怎得从不入我梦来。可是……可是怨爹爹无能，没有护好你？”
　　赵昕环住父亲的腰，安抚着父亲。
　　待赵祯情绪平定下来方才站起身来，在赵祯面前一鞠到底：“儿此来缘由有二，相求与爹爹，望爹爹应允。”
　　赵祯连忙扶起儿子，心疼的抓住赵昕的手：“我儿有事尽管道来，爹爹无有不应。”
　　赵昕拉父亲在雾中庭阁坐下，奉上香茗：“儿有两桩事，其一自是思念爹爹特来看望。其二却是要爹爹于大姐姐的婚事上三思。”
　　赵祯破涕为笑，端过香茗，抚了抚赵昕的头发，充满了思恋：“为父刚一定下徽柔的亲事，最兴来就晓得啦？那李玮才华过人，尤擅书画。为父也曾多番考较，确是一位不错的儿郎。你大姐姐也喜书画，幼承庭训。二人必是合得来。兼之他又是你祖母的族人，亲上加亲未为不可。”
　　赵昕拎起茶壶添水：“亲上加亲固然好，但爹爹可曾问过大姐姐的意思？”
　　赵祯抚着长须，眉眼间尽是欢畅，脱口而出：“徽柔自小娴静懂事，绝不会有异议。”
　　赵昕皱着眉头打断：“爹爹言语间是大姐姐品性如何如何好，可却没有丝毫大姐姐的意愿，爹爹怕是从未曾想过大姐姐可否心甘。又未曾想过，爹爹的恩旨是否是李家想要的。”
　　赵昕点燃桌上的香塔，看着香气氤氲而上：“李氏一族因祖母而起，却无底蕴。些许年间皇恩浩荡成如今富贵。然则富贵有尽时，爹爹至今无子，唯有宗实哥哥为嗣。虽是血亲，并非亲子，如若哪日爹爹龙驭上宾，新帝又能优厚大姐姐多久？失却靠山的李氏族中无能人，不通时政，又能优容大姐姐几时？阿娘在宫中是先帝妃嫔，自身恐怕难以为继，如何能干涉宫外李氏家事。失却亲族，又失却夫族。礼义廉耻与先帝赐婚，大姐姐如何挣脱的开，届时塌天之祸便至眼前。爹爹还是自己去看上一看罢……”
　　随着烟气迷了眼睛，赵祯只觉时光飞速流转，徽柔的一生悲喜竟在眼前一幕一幕木偶戏般揭开。心神随着戏中的徽柔一道哭，一道笑。最终停在了刺目的白帆下。

　　熙宁三年正月九日，楚国大长公主薨，谥庄孝，追封秦国大长公主。时年三十有三。
　　四明尊尧集卷九寓言门引王安石日录：“熙宁三年，驾至楚国长公主宅浇奠，上召中书入见，恸哭言：“李玮负仁宗恩，遇长主无恩礼，可便与节度副使安置。”上曰：“玮都不恤长主，衣服饮食药物至于呼医，亦多作阻隔，长主衣衾乃至有虮虱,至自取炭生火，炭灹伤面。”

　　赵祯愣住神，将茶茗打翻在身上还无知无觉仍泪流不止。口中喃喃不绝：“时年三十有三！时年三……十有三！负仁宗恩，无恩礼！衣衾乃至有……乃至有……我的徽柔！我的女儿！”
　　赵祯怒发冲冠，将周身能砸的都掷在地上砸了个通透：“竖子！竖子！吾要斩了你！吾要斩了你！”
　　赵昕擒住父亲双臂，将其按在凳上：“爹爹冷静些，不过是时移世易，人心不古。所幸如今爹爹尚在，恩旨未下。一切尚可补救！”
　　赵祯醒过神来，一向仁和的面上尤带着怒容：“幸甚！幸甚！幸有我的最兴来！”
　　赵昕眼眶湿漉，将头枕在父亲膝间：“一切因缘皆有此起，皆由此灭。爹爹且去罢，尚有国朝等着爹爹呢。爹爹切勿将今日事告知阿娘，也勿要造下杀孽。来日我们终有相聚之日。”
　　福宁殿中，赵祯惊梦起来，发觉已是汗流浃背。
　　【翌日，清晨】
　　用过朝食的徽柔循例前来问安。
　　赵祯看着徽柔稚嫩的脸庞，伸手召徽柔自身侧坐下。犹豫了些会儿：“徽柔，日前你已行过册封礼，是个大姑娘了。迟早是要出降的，爹爹为你择了祖母家的李玮。你意下如何？”
　　徽柔扬起脸，眼中尽是纯真与信赖：“爹爹说好，自然是好。”说着，徽柔似想到了些什么。便皱了皱眉：“那李玮性子有些偏，他母亲每每见我总是一副我看不懂的神色。爹爹，我不喜欢他们家。可不可以不要他们家。”
　　赵祯抚着徽柔细软的发鬓，笑着：“当然可以，爹爹的女儿要做这大宋最快乐的姑娘。没有什么是徽柔不可以做的。好了，去吧，爹爹要批劄子了。去找你姐姐和嬢嬢玩儿罢。”
　　看着徽柔毫无心事的走远，赵祯唤来内臣。将金匮中的谕旨取出付之一炬。

　　【宋史：福康公主（公元1038年---公元1098年）宋仁宗长女，母昭节贵妃苗氏，同母弟雍王赵昕。宝元二年，封福康公主。嘉佑二年，进封兖国公主。嘉佑三年三月十五下嫁驸马都尉梁元亨。治平四年五月，进楚国大长公主。徽宗初，加周、陈国大长公主。元符元年谥封庄孝明懿大长帝姬。同年驸马都尉逝。】

作者有话说

　　仅为解自己的一个意难平，徽柔和怀吉实在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