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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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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奕一路滔卷浪涌地来到西天灵山脚下,进玉贞观,上阳明道,过凌云渡,笔直来到雷音寺山门外。
四大金刚见到龙奕,忙进去通报,一路报到大雄宝殿,如来佛祖传出金旨,招龙奕进殿。
龙奕不敢怠慢,收束心神,毕恭毕敬地步入神殿。
八大菩萨、四大金刚、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蓝排成两行,站立两侧,如来佛祖居中端座,宝相庄严。
龙奕倒身便拜。
如来佛祖问起这一路艰辛,龙奕只淡然一笑。所有的苦难与丧失云裳的悲痛比起来,真是不堪一提。
他的痛苦,他的悲哀,他的欢笑,他的快乐,甚至他的生命,无一不维系在云裳身上。
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龙奕。
也许,他早已成了翼魔的阶下囚,更也许他已经在糜烂红尘里自暴自弃。但,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成为如今顶天立地的龙奕。他的生命只因为她才得以延续。失去她,他就等于失去了自己的后半生。
如果说,这一切皆出自佛祖的考验,那么,他也太残忍了吧!
龙奕注视着高高在上的佛祖,眼底象一汪深不可测的潭,看不出悲喜。
佛祖但笑不语,一派胸藏丘壑,宠辱不惊的泰然。
面对佛祖坦视一切的目光,龙奕反倒轻松下来。佛祖既然是万能的,无所不知的,那么,他也没有必要有所掩瞒。
遂直言道:“翼魔强占东海,拘扣龙王,龙奕虽有幸逃脱大难,但,家园不可丢,父亲不可弃。所以,龙奕请求佛祖赐还东海镇海之宝——定海神针,襄助龙奕铲除恶魔,还天地一片清净。”
说着,他想起曾经平静威严的东海在翼魔的蹂躏下沦为群魔的酒池肉林,心中既激愤又痛楚。
“嗯!有志气!”佛祖微笑点头。
龙奕激动不已,再次跪倒拜谢。
佛祖道:“收服翼魔之后,你就算完成最后一难,功德圆满,我赐你为战魔尊者。”
龙奕大惊,虽然,净土是救恕一切生命的场所,每一个人都存着愿望往生净土,但,那绝对不是他。
他尘缘未了,心中还有牵挂。
他郑重抬头,义无返顾:“恕龙奕无法接受佛祖的安排。”
佛祖巍然,但身边的阿难却愠怒地瞪着他,难道,他历经劫难,却不愿终成正果?这是与佛的思想背道而驰的。
凭他一个人,却妄想扭转乾坤?
这与魔道有何分别?
侍立一边的观音微叹道:“龙奕,你的一生要经历四大灾劫:失劫,亲劫,情劫,战劫。失去自身一切,重新开始,是为失劫;与所有亲人悖离,是为亲劫;与翼魔为敌,是为战劫,这几劫你都安然度过。难道,最后却堪不破情劫?”
龙奕傲然摇头。他不成仙,不成佛,只愿与相爱之人厮守百年,于愿足矣!
哪怕从此堕落红尘,忍受轮回之苦,他也在所不惜。
如来道:“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磐而灭度之。”
龙奕一凛,大声道:“我只请佛祖赐还定海神针,至于其他别无所求。”
阿难合什为礼,请龙奕入后堂歇息。
龙奕挣扎着要站起来,阿难伸手在他脑后一点,他顿时失去力气,在阿难的扶助下拖入内院。
这是一间朴素简单的静室,一桌一榻,一灯荧然,桌面上放置着一本翻开的线装书。
阿难将龙奕送至桌边坐好,指指桌面上的书,道:“施主如若能静心看透书中之意,必不再坚持己见。”
龙奕愤慨扭过头去:“我不会看的。除非你们放我出去!”
“要出去并不难,只要你肯入我佛门,潜心修行,脱离红尘色相是非,你便可以出来。”
龙奕骇异道:“你们打算关我多久?”
阿难不以为然地浅笑:“这就要看施主的悟性了。”
门被轻轻阖上,寂静刹时包围过来,龙奕颓然跌倒在椅上,还未见到云裳,却没想自己又深陷囹圄,为什么他们要经受这么多的磨难?
本以为,到得灵山之后就是所有苦难的终结,哪曾想这才是苦难的开端?世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净土?
他的眼睛瞟向桌面上的书,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这样的句子: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他拿起书本,只见扉页上用梵语写着《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他的心中奇异地闪过一丝宁静,空气中仿佛有佛语唱偈: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的头脑一片混乱,颠来倒去,头痛欲裂。
他啊——大叫一声,捧住头,心魔难解。
他愤然抛开书本,这算什么?难道佛祖以为仅仅凭这样一本经书就能摈弃他对云裳的思念?
如果,要他一心向佛,又为什么让他遇见云裳?如果只是他注定的劫数,那么,他愿意沉沦苦海,永不翻身。
他过不了这一劫,他堪不破,他无法做到非生非灭,非一非异,无取无舍,无我无所的境界。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所以,他做不来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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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上霞舞归还给她的羽衣,云裳追上西天。
霞舞慈心,没有将羽衣交给太阳神,如今又因私情偷还给了云裳,还不知道她将要领受爹爹什么样的责罚呢。
云裳叹一口气,降落在灵山脚下。
这一路寻来,不见龙奕踪迹,想必已经上了灵山,她是该在这里等他呢?还是上去找他?
她踌躇着,犹豫不决。
正思忖间,忽觉自己的肩头被小小的硬物轻击了一下,那是一枚松果。她惊喜回头,难以置信地喊道:“龙大哥?”
松林隐映之间露出一张焦虑紧张的俏脸,小心翼翼地向她招着手。
她怔住,龙倩儿?她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何如此神秘?
揣测之间,她的人还是来到龙倩儿面前。
龙倩儿慌张地将她扯至松林深处,勉定了一下心神,说出惊人之语:“奕表哥被如来佛祖软禁了。”
“什么?”云裳大惊之余,仍难相信。
佛祖慈悲为怀,拯救众生,怎么会软禁龙大哥?
见她不信,龙倩儿跺着脚道:“是我亲耳听到的。”
原来龙倩儿自龙奕离开之后,仍不甘心,知道龙奕一定会来灵山,遂先一步来到这里等他。
只要还有半分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她在灵山脚下苦等数日,昨天,终于等到了龙奕,却因为心有纠葛,迟疑间错失良机。本来是想等他出来之后,和他一起去剿灭翼魔,再诉说相思之苦的,哪里知道,最后等出来的消息竟然是如来佛祖让龙奕面闭潜心钻研《金刚经》。
这不是软禁是什么?
云裳惊恐地望着她,佛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锄魔卫道一定要成佛吗?龙奕如果成了佛,她怎么办?恐怖之余,她思绪纷乱,嘴里只喃喃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我就是束手无策,才等到今天。”龙倩儿沮丧万分。灵山圣地,谁敢妄动?
云裳吸一口气,陡地眼冒精光,她咬着牙,屏住气,一字一句道:“抢人!”
“抢人?”龙倩儿大骇。
“是的,我要跟佛祖抢人,跟天争人。龙大哥是我的,谁也休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龙倩儿望着她坚定的面庞,内心无比震动!
一时之间,她血脉贲涨,豪气冲天。
英眉一扬,她握住云裳的手,支持她的决定,并愿意倾尽全力帮助她。
云裳感激地点点头。二人计划停当,只等天黑下手,与天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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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难遣时日多。
在逼仄的静室内,龙奕心焦如焚,他的心中牵挂太多,又如何能潜心静性?若要强求,怕是要面临走火入魔的危险。
长明灯依然故我,安守本分地照亮这方寸之地,却照不亮龙奕沉沦的心。
他看不出这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么时辰。早先,他还捶着门喊两声,后来,力气用尽,也知道那样做只是徒然,遂安安静静呆在屋里,没有半点动静。
从外表看起来,他是不是已经心静如水了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逃出去。
虽然,能从这里逃出去的希望微乎其微,但,即使是死,他也要试一试,他不愿就这么清心寡欲的过此残生。
寂寞的生是一种活法,轰轰烈烈的死也是一种活法,只看你怎么选择。
正在心魔斗争之际,他忽听得门外传来杂杂沓沓地脚步声和纷纷乱乱地叱吓声。他贴在门上倾听着,这些吵嚷之声似乎是从西面的藏宝阁传来的。
他惊疑不已,是什么人敢来灵山盗宝?
转眼之间,声响渐行渐远,只剩微弱的打斗声隐隐可闻。
他激动地思忖着,真是天助我也!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试着运了运气,幸亏法力仍在。阿难的佛力只是在当时制住了他,并没有毁掉他的能力。
他激动难抑,双手蓄劲,向那扇单薄的木门推去。以他的劲道,再沉重的玄铁门也要被从中劈开,怎奈这小小一扇木门却纹丝不动。
他的额角上隐隐冒出汗来,错过这次唯一的机会,他再想离开这里就难了。可是,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破除阿难加在门上的佛印?
他在屋内急转,有什么东西可以借助?
没有,整间静室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锐利的物体。只有那本《金刚经》,孤独地躺在纤尘不染的几案上。
金刚者,为最坚硬之物,百炼不消,能断万物。可是,这小小一本经书又能断什么?
他苦笑。
猛然间,他看见书页旁的长明灯。火能断木,为什么不一试?
他举起火烛向木门扔去,“蓬”地一声,火焰四起,在屋内熊熊燃烧!
火势凶猛,瞬间弥漫开来。
龙奕的心却沉沉往下堕去,直落无底深渊。
火舌漫卷全室,却不向外喷吐。
那一扇门,隔断两个天地。门外是西天极乐,门里是地狱火海。
他绝望了,难道不低头就走不出这方天地?
那么,他的生死有何不同?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生存又有什么意义?受制于人的生命弃之有何可惜?
他也不扑灭那火势,任由它席卷而来,不一会儿,整个静室都笼罩于火舌之中。
热气熏蒸着他,神智渐渐涣散。
迷蒙之中,仿佛又见云裳在火海里招展的黑发,凄凉,惊艳。
耳边却传来云裳殷殷地呼唤:“龙大哥!龙大哥!”
他振作一下,眸子里精光乍现,但,转念又想,云裳怎么会在这里呢?即使在,她那么恨他,又怎么会叫他?
他真不甘心,宁死也无法让云裳相信他的一片真情!
又一声呼唤传来:“龙大哥!”
这一次,听得真切,果真是云裳的声音!
他撑持着坐起来,头昏脑胀。却见那《金刚经》在火海里扭动,盘旋。刹时化作黑色的魂,妖娆地起舞。
《金刚经》焚处,木门奇迹般的打开。
火,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如出了闸的龙,夹带着《金刚经》的残尸,汹涌着向外逸去。
龙奕一跃而起,飞扑出去。
原来,那《金刚经》便是一把枷锁!烧了它,便烧去桎梏!烧了它,便烧来自由!
他狂喜着,腾身而起!
正在灵山四处搜寻龙奕的云裳猛然见火龙冲天,她惊喜地叫道:“龙大哥?!”
龙奕低首,那温婉喜悦的女子不正是他朝思慕想的云裳吗?
他们隔着时间的烟尘相对而视,多少误会,多少艰难都在此刻化为无痕。
天地之间,只剩下两颗倾心相爱的灵魂。
任何人都不能将他们的心分割开来!
龙奕紧奔两步,将云裳拥在怀中,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
他亲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这小小心爱的女子呵,便是他的命!他的魂!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箭化过天空,向他们袭来,他恼怒地喊一声:“混帐东西!”反身将云裳拉至身后,护住她。
响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去,云裳惊出一身冷汗。幸亏佛家不会暗算人,箭中带响,不然,龙奕早伤在箭下了。
“阿弥陀佛!”阿难,迦叶二人排众而出,与龙奕对峙。
“我没想到,佛家原来是不除魔,只伤仙的。”龙奕嗤笑道。
阿难合什:“施主是天命降魔的尊者,天意如此,不可违抗,还是速速回头吧,莫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情欲纠缠之中。”
“我不知道什么天地使命,我只知道如果连我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还除什么魔?卫什么道?”
“红尘色相,转眼不过白骨一堆,施主何苦固执若此?”
“我便是固执,又待怎样?”龙奕不为所动。
“阿弥陀佛!情之一字,误尽苍生!”天地之间现出观音娘娘的悲叹。
云裳震道:“连娘娘也不放过我们吗?”
云层中现出娘娘真身:“云仙难道忘了吗?你这一生当受尽离别困厄之苦,此乃天意!”
“不!什么天意!分明是人为!我不甘心!不甘心!”云裳嚷道。
“阿弥陀佛!”娘娘真身隐去。
天地之间,刹时风卷云涌,天兵天将身影在昏沉黑雾中时隐时现。
一瞬之间,天地背转,仿佛所有的人都成了他们的敌人!他们与众生为敌,不得好死!
迦叶手持红漆禅杖,雄伟傲岸地挡住他们的去路。
龙奕双臂鼓起,磐石一般坚定,浑身散发着摄人的力量。
二人交战开来,天地为之色变。
一个为道义而战,一个为自由而战,干戈扰攘,苦苦相逼。
在一边观战的云裳忽见对方押出去藏宝阁盗定海神针的龙倩儿。
偷定海神针是假,引走众人是真,不然,龙奕哪里那么容易逃脱出来?如今,倩儿被捉,她于心何安?
龙倩儿昂起头,观看着龙奕和迦叶的对战。她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目光中露出焦急的神色,似有所语,却又不敢出声。
云裳全身紧张,伺机待发。
趁着众人眼光皆凝聚场心的当口,她猝起发难。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押住龙倩儿的两名小沙弥,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血溅当场。
沙场之中,你不杀我,我便杀你,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云裳一招得手,不敢久留,向龙倩儿招呼一声,二人竭尽全力,杀将出来。
这一来,局面刹时改观,独斗变成群殴。
龙奕环顾四周,不见云裳与龙倩儿的身影,她们已经被汹涌的人潮淹没了,各自在自己的阵地中苦苦撑持。
这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龙奕振臂长啸,背水一战,唯有大开杀界!
他陡地逼退迦叶两步,身形暴动,一条苍龙腾空而起。
云层中的五百天兵严阵以待,只等龙奕两头枉顾之时,将之擒拿。
不知不觉,走上绝路!
云裳暗中吃了一惊,怎生是好?
混乱中,她吃了一剑,鲜血迸射,污了羽衣。
支持不了多久了,怎生是好?
远远的,她看见龙倩儿边奋战,边吃力地向她靠拢过来。
她强撑一口气,此事和倩儿无关,断不能让她受到牵连。想罢,衣袖卷住龙倩儿,抛向神龙之背。
她仰起头,大喊:“快走!走!”
龙奕变回身来,豪气干云地站立着,不甘就此丢下她。
天兵天将,灵山诸神,堪堪将他们围在核心,瓮中捉鳖,猫戏老鼠,一个都跑不掉!
云裳咬牙,英雄落难,别无选择!
她刷一下将衣服拨开,挡住众佛。
羸弱的娇躯,细瘦的身子,雪白的肌肤,凝脂一样的香肩,鸽子般羞怯的□□,尽皆裸呈在众人面前。
满天神佛瞠目结舌,身躯晃悠,手心流汗。
阿难大喝一声,声如洪钟,震醒诸神心神,大家纷纷口呼佛号,跏趺而坐,抵御心魔。
这女人便是心魔,拉扯诸人堕入红尘。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她的身躯如花瓣一般绽放在天地之间。只为他心爱的男人!
龙奕目眦欲裂,她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拯救他?
他的心如同被刀子剜割了一般,巨痛难耐。血从胸腔中毫无阻碍地喷射而出,刹时天旋地转,万物皆休。
他凄厉地大喊一声,暴怒起来,失去理智一般要冲到云裳身边。
云裳回头,对着龙倩儿凄然道:“带他走!”
龙倩儿强忍极度的震撼,伸手打晕了陷入疯狂的龙奕,拖拽着他,仓皇逃遁。
没有任何人拦阻他们,大地一片静默,震慑于一个女人的爱情之中。
云裳眼见他们逃脱,浑身瘫软,晕厥在地。
夜空中的明镜始终如一的沉默着,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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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宝殿,如来座前。
观音娘娘低头禀道:“龙奕已经逃走了。”
如来点点头,眼睛微眯,若有所思:“还剩下最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