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竹萼

78、手帕

　　顾蘅羞的直接甩开沈柏舟的手，脸庞若七八月的莲瓣，低头自顾自走在前面，步履慌乱，完全不像个习武之人。

　　沈柏舟负手跟在她身后，嘴角含着愉悦的笑意，清朗的声音随着夜风散在小巷。
　　“我吃醋可是认真的。”

　　顾蘅抬起手，捂住泛着石榴红的耳朵，坚持只给沈柏舟留一个不愿搭理你的背影。

　　沈柏舟姿态潇洒的走在后面，略微苦恼的想着，如今叫句容儿就羞成这样，日后叫娘子岂不是见我就要躲着。他深深觉得明容在山上缺乏被教育这风花雪月之事，自己得脸皮再厚一点，不然这共结连理，洞房花烛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

　　他心里正把从江沅那里搜罗来的话本反复揣摩，前面羞恼遁走的少女却突然停了下来，迅速闪到了小巷墙壁的拐角处，还回头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沈柏舟默契走了几个敏捷的身形，也闪身至顾蘅的身后。他顺着顾蘅的目光望去，一个身穿缁衣的清秀小尼姑和一个勉强称得上英俊潇洒的年轻少侠正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两两对望。

　　这两人是谁，显然不用赘述。沈柏舟打量了一下四周民宅，还好，点着灯的不多，随即目带嫌弃的看着那个少侠，内心嘲道，这个傻江沅从小就爱爬树，现在好了，谈情说爱还要选在屋顶。站这么高，这是生怕汴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够，给人当下酒菜呢！小尼姑和痴情少侠屋顶一见钟情还是互许终生？

　　他内心又庆幸道，还好神兵谷的祖师爷创山之时比较惫懒，没有像其它门派那样搞统一的服制，这样应该没人知道这么丢脸的事，是神兵谷的弟子。

　　屋顶上的二人之前已经吵了一波架，江沅各种立誓，言明他压根就没见过那个什么小蛮大蛮，信是宜心敲墙壁的时候送过来的，他根本不知道是谁写的，就直接丢进袖子里，急着来见她们。

　　宜初丢了一团软绵绵的物事，砸到江沅胸口，拧着嘴道：“拿去！”小嘴抿的像一只不肯吐珠的蚌精。

　　江沅疑惑的摊开，是一方蓝色的素锦，边角绣着一个朝气蓬勃的沅字。江沅用拇指摩挲着那个沅字，拼命忍住才没把虎牙笑出来，他佯装失望的语气，黑白分明的眼睛还带着点委屈看着宜初：“为什么你给明容缝了那么多条腰带，就只给我一块手帕，我也想要一条腰带。”

　　沈柏舟和顾蘅都是耳力极佳之人，把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沈柏舟忍不住眯着眼腹诽，阿沅啊，阿沅，神兵谷最厚脸皮，你果然是当仁不让。

　　屋顶上的宜初杏眼瞪圆，指着江沅没好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能随便送男子腰带，这.......哎呀，你真是苯！”

　　江沅笑得眉眼弯弯，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他那两颗雪白的虎牙，“傻宜初，你才苯，小尼姑不学好，又偷偷看话本了是不是？”

　　宜初心下气恼，伸手抢过那条帕子，扯了两把扯不动，江沅没有松手。她气呼呼地说道：“既然不想要，就还给我！”

　　江沅仔细将那条手帕叠好，放进怀里。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不过，你还欠我一条腰带，别只顾给明容缝，我也要。”

　　宜初没好气地瞅着他：“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哪有强迫别人送东西的道理。”

　　江沅微微一笑，收了往常捉弄她的坏笑，少年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宜初，等有了定闲师太消息，我亲自去见她，求她许你还俗好不好？”

　　宜初小脸涨的通红，撇过头不去看他，嘟着嘴说道：“谁要还俗，我就喜欢在山上陪师父一辈子。”

　　江沅帮她理了理歪了的尼姑帽，轻声说道：“那可不行......那我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顾蘅深觉不能再听下去了，她的脸比方才还要红，快赶上初熟的蟠桃。她侧身压低声音：“我们走吧。”

　　沈柏舟正经地点点头：“好，不过我也想要帕子，你送我？”

　　顾蘅眼尾薄红，慌乱之间眼波流转，语气不自觉地嗔怪道：“我可不会，我只会舞刀弄剑，苯手苯脚，不会绣帕子。”

　　沈柏舟在她身后扑哧一笑，也不遮掩，顾蘅怕被屋顶的两人听见，吓得差点想伸手捂住沈柏舟的嘴。

　　他轻柔地抬起少女的手腕，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看的顾蘅连手背也泛起了薄红，男子随即眼皮微扬，端的是玉色无双。
　　“刺绣太费眼睛，我可舍不得。”

　　顾蘅羞恼地拍开他的手，随即紧张的看向身后屋顶，却惊讶的发现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沈柏舟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戏谑地看着他懵懂的小猎物：“傻瓜，他们早就走了。”

　　乘着顾蘅还在走神，他反手牵起少女的手腕，“今天的月色赏够了，我们也回去吧。”

　　.

　　长夜本该寂静无声，隔着千里的两地却分别有两匹快马飞驰入关，踏碎地上的月影，带着无边的阴霾背月而来。

　　九肇关的黑岩栈道上燃着的十二处烽火台火星四射，不断发出火苗的噼啪声，守夜将士吹响一声鸣笛，示意有斥候进关，打开塞道。

　　一骑黑马如穿云箭飞驰入关，直奔城内的镇北侯府。

　　虽是暑月，北境夜间依旧冰凉，顾云披着一件灰色外袍，就着一盏牛皮纸灯，端详着手中一张泛黄的纸，他静坐在书房案桌前，两道花白的剑眉凝着陈年的皱纹。

　　下首一人单手握剑，胡子拉碴，满面风尘仆仆，是许久未见，前往青城的徐旻。

　　他沉声说道：“青城当年下了整月大雪，许多人家都妻离子散，卖儿卖女也是常事。我费了一番劲才找到阿蘅的养父母家，但我发现也有人在暗中调查阿蘅的身世，我怕打草惊蛇，于是暗自潜伏，等他们离开之后，才接着调查。

　　阿蘅被捡到的时候，身上有一块当年先帝御赐的赤金七宝琉璃锁，那户人家贪财，将锁卖给了典当行。我失了先手，那锁已经被另一波人取走，但是那养父母家的女儿有一张临摹，她把那锁连同上面的字，一起用纸描了下来......”

　　顾云手上那张纸画着一块镶了七宝琉璃的长命锁，他翻了过去，反面写着承运十五，辛酉，丙辰子时，还有一个钰字。

　　“另一波是谁的人？”
　　“是汝阳王的人。”

　　顾云手指慢慢收紧，声音带着苍老的古意：“钰，先皇钦定的金玉良缘，是她......”

　　与此同时，还在围猎场徘徊的文帝下首，跪着一人。

　　那人一身绛紫色官服，胸襟系着整齐的结，声音尖细。
　　“皇上，这是奴才的暗卫从青城查到的消息，这块锁是顾蘅被捡到时，她身上所配。据宗人府的档案所报，上面的生辰八字，可不是档案上所记的顾云孙女的八字。皇上您看，这......”

　　文帝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他爱不释手的抚着那块赤金锁，摩挲着上面的簪花小楷，嘴里懒懒念着：“金玉良缘，哈哈，金玉良缘。”

　　他捏紧长命锁在手心，赞赏地看着下首的季常：“你这次做的很好，有赏。”

　　“谢皇上，这是奴才该做的。”

　　文帝哈哈大笑：“这件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不必再查了。明日摆驾皇陵，朕要去拜祭先皇和兄长。”

　　“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