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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急浪 ...

  •   湖心浪涛剧急,石壁已然不堪重负,沈柏舟侧头示意明容做好准备。明容依着闭气口诀开始运功,只听轰隆隆的流水声越来越响,沈柏舟扬声喊道:“走!”

      她身子顺着手腕的力道,彻底融入这黑滇滇的湖水,双眼不习惯水中视物,早已紧紧闭上。纤细的身子不受控制,被连绵不绝的浪涛不断摇晃,唯有手腕传来一股坚定的力量,牵着她在这深不可测的渊底一路往上。

      两人皆是素衣广袖,此时浸透在湖中,随着波浪倒有几分衣袂翩跹之感,仿佛全身坠入云端。

      明容第一次学轻功的时候,静濯单手搂着她,山上山下飞了好几趟。

      她一开始也是这般不敢睁眼,小短手抱着师父的脖颈不敢有丝毫懈怠,呼吸间都是轻飘飘的云雾感。

      慢慢的,她听见耳边清脆鸟鸣,山涧清泉和师父脚下偶尔碎枝折叶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不踏实感变成好奇,惬意,兴奋和最后的喃喃一句:师父,我想学。

      明容在水里慢慢睁开眼,四周还是一片黑压压的沉色,什么也看不清,但她就是感觉到沈柏舟回头看了她一眼。

      头顶上方高悬的银白碎影,已经越来越近,只要转瞬便触手可及。此时水中已经有了光线,明容能勉强看清沈柏舟的衣袍,她明显感觉到沈柏舟的速度越来越快,和水中人鱼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纵然双耳浸在水中,她也听见一道破水声响起,随即她整个人也被提上了湖面。甫一接触到空气,明容立刻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沈柏舟却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明容这才发现,湖面上立了个三层的水榭楼阁,楼阁四周无墙无院,只有一大片山茶花圃,他们竟然游到了离恨园的东院。

      沈柏舟握住明容手心,两人贴着楼阁立在水下的木基,缓缓划动。那楼阁临水而立,三楼是观景台,一楼是防涨潮的地基,此时夜深潮涨,二楼厢房窗户正对太泽湖。

      沈柏舟正暗自思量要不要先上岸,探个情况再做打算,头顶窗户却传来声音。

      “娘子,娘子,我好想你,你今晚肯不肯和我多说几句话。”这声音听着像个中年男子,只是口齿似乎有些不清,言语含混,语气又像撒娇,夜晚听来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沈柏舟以为撞到夫妻私密话,正想牵着明容避开,不料另一道女声慵懒妩媚的开口:“你不过是故意哄我罢了,否则为何迟迟不肯把钥匙交了出去。”

      明容和沈柏舟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惊讶,这声音正是白日唱歌的花魁梨鸢。

      男声又接着说道:“我同你说过,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这档生意做不成。”

      梨鸢轻笑两声,依然是酥掉骨头的声音:“金老爷要是不肯与我家主人合作,只怕你我夫妻情分,只能到这了。”

      “我并不想和你做夫妻,你也不是我娘子。”金老爷仿佛陡然清醒过来,此时说话清晰,语调平和,与方才痴傻的语气判若两人。

      沈柏舟和明容轻轻潜到窗底,那朱牖启开一合,正巧能看清屋内情形。

      梨鸢还是白日的月华裙,背对窗户坐在一张云床旁边,手上拢着几只赤如朱砂的花枝,轻轻嗅着。云床上坐卧着一个中年文士,看着倒是相貌儒雅,只是双颊瘦削,面色青白,似乎生了大病。

      梨鸢将花枝在金老爷面前转了一圈,娇笑道:“梨鸢自然是没福份做金忆霜老爷的妻子,梨鸢出身青楼,不曾读过什么书,常听坊间姐妹说什么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金老爷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柏舟自然是听说过金亿霜这个名字,虽说士农工商,商人最被轻视,但这位金老爷乃是一品皇商,说声家财万贯都是小觑了他。为人有仗义疏财,时常接济难民,自从发妻过世后便再无续弦,通房也未曾有,不得不令人佩服。

      此时见他似乎被困,便有相救之意,只是不辨情况,只得再听出个明白来。

      金亿霜不发一语,并不理会,梨鸢却并不着恼,依然转着花枝自顾自的往下说:“金老爷听说原来并不叫这个亿霜这个名字,听说是为了悼念亡妻改的,可是我却听说金夫人名字里并没有霜字,倒是金老爷原来一位小妾,小名叫做霜儿。”

      金亿霜终于有了反应,他呼吸急促,生气说道:“她不是妾,她不是妾,霜儿不是妾。”

      梨鸢娇笑:“听说这位霜儿姑娘,原本是个雅致的大家闺秀,父亲许了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她偏不喜欢,竟同一个布司的学徒私奔,未缔婚契,便和人家风餐露宿的过起生活。

      那学徒倒有几分经商的本事,成了个绸缎商人,本想终于守得云开,不料知州大人的庶女看上这个绸缎商人。知州大人手眼通天,商人的生意才刚起步,如何舍得放弃自己的一番苦心经营,便三书六礼娶了那庶女。只可怜那位霜儿姑娘,情郎另娶他人,她又有家不能回,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只能做人家外室,连个妾的名分都落不下......”

      金老爷面若金纸,剧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够了,够了,不是这样,霜儿是我唯一的娘子,咳咳,唯一......”

      梨鸢倚在榻前,媚声道:“我还没说完呢,后面还有更可怜的呢,金老爷不愿听了么?不过后面的故事便耳熟能详,整个金陵只怕都知晓这位霜儿姑娘后面的遭遇,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金亿霜抚胸顺气道:“难怪传的这么快,是你们放出去的风声,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不过是想提醒金老爷快点做决定罢了,主上已经快没有耐心了。金老爷,花些银钱换权势对您并不是没有好处,您何必不肯和主上合作。昔日您也不是没有富贵,一个庶女便可令你不得不委屈自己心爱的女人,抱憾终生。您若能早早认识我们主上,哪里会有这种事发生,不若快快答应,日后我日日扮作霜儿姑娘哄您开心,岂不快活。”

      金亿霜一把退开梨鸢,嫌恶道:“你不配和霜儿相提并论,你们难道是什么好人,拿曼陀罗花控制我,让我整日半梦半醒,我不会把宝库钥匙告诉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梨鸢抬手理了理云鬓,慢条斯理道:“主上已经给了您十分颜面了,这才用这么不痛不痒的曼陀罗花。这世上什么教人痛不欲生的毒药主上没有,如此这般,金老爷还是识趣些的好。”

      金亿霜气喘吁吁,双手抱着脑袋,似乎在抵抗什么,断断续续说道:“我派人打听过你们的底细......你们四处找富商出银子,多年前还假扮过绿林中人,围山打劫过往商队,有世家欲为除害,你们便丧心病狂,屠了百越沈家满门,以示威慑。这些年,你们弄到手的金银便是买城也够了,这安的心思,背后依仗的势力,可不是一句简单的买官进爵,就想哄骗过去。”

      明容听到百越沈家四个字,心头一惊,右手竟微微抖了起来,她很快意识到不是她在发抖,是沈柏舟在发抖。她反握住沈柏舟的手,指尖按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沈柏舟垂眼低头,眼前姑娘的发髻早已散开,一头鸦青的头发垂落在湖面,像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莲花。

      乌发掩映之中,那双桃花眼不含半点笑意,如冰似雪,握在手心的柔荑却温软如春。沈柏舟的心慕然柔软下来,她不需要言语,沈柏舟也明白了——今日不管自己要杀要退,这个小姑娘总会仗义相护。

      那厢房门突然打开,另一道勾人的声音响起:“金老爷果然不同凡响,已是笼中之鸟还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只是我家主子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那人一袭紫衫怀抱琵琶,梨鸢见到来人立刻起身,柔柔行了个礼,站在一旁。那人伸出腥红的指甲滑过金忆霜的胸口:“今后是座上宾还是阶下囚,可就全在金老爷一念之间了。金老爷曾经在一念之差错过,这次可不要又错了。”

      他接过梨鸢手里的曼陀花,揉在手心转眼便成了齑粉,旁边随侍的高挑婢女端来一碗黄酒,紫衣人将手中粉末撒在酒上后,婢女点了金亿霜咽喉两下,便要灌他服下。

      紫衣人轻轻拢捻了几下琵琶弦,弹了起来,赤色指尖闲庭信步,如拨云雾,明容以为他又要弹那曲愁红,扰乱金亿霜的神志。这人所弹曲子着实邪门,那金亿霜吃下花粉酒又浑浑噩噩,明容暗自琢磨要不干脆从背后偷袭,只是不太光彩。

      “炷尽沉烟,满城风絮......”那人凄吟吟的唱了起来,不觉缠绵,只是满嘴苦涩,明容眼中闪过疑惑——这不是愁红的调子。

      那曲子却陡然变快,春去秋来,年华不再,满城柳絮因风而起,一片肃杀之景。

      明容右手突然被沈柏舟抓的生疼,他呼吸沉重,侧脸宛如雕琢,抬眼间目色沉沉,周身挟着满腔杀意。

      明容幡然醒悟——这是沈家灭门时,妙音弹得那首春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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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急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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