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竹萼

19、摄心

　　不知是不是方才在山茶院待得太久，明容此时身陷竹林，总觉得鼻间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

　　她虽跟着静濯学遍天一派的阵法，但天一阵法虽是奇门遁甲，也讲究宏大磊落，不似这竹林，透着几丝阴森之气。

　　她原想用轻功飞上空中，踏着竹梢飞出这片竹林。只是这竹子奇高，她纵使能靠着绝顶轻功能飞上竹梢，但只要她的足尖碰到竹梢，地下竹林便开始晃动。她高空中完全无法落脚借力，纵使有踏雪无痕的轻功也不够，得能飞天入地才能飞出去。

　　明容此时虽被困，也并不焦急，天下以物设阵的奇门之术，无不以五行八卦，九宫星宿为根基，只要她细细分辨，多费时辰，必能找到破阵之法。

　　她摘下几枚竹叶，打向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竹林果然又开始晃动。她知道阵法中竹叶为障眼之用，便闭上眼睛，仔细依靠声音，分辨竹子移动的方位。

　　明容心中默念，乙木向东，丙火往南，北有庚金之象，这是正奇之变，隐含二十八星宿的阵法。她已经找到阵法所依之象，正欲再试，耳边却传来嘈嘈切切的琵琶拨弦声。

　　她猛然睁眼，却不见任何人影，有人仿佛在她耳边捂唇轻笑了一声，明容耳尖甚至都感到酥麻，她眉头一拧扬声开口：“什么人装神弄鬼？”

　　“小妹妹长得讨喜，又有几分本事，我本来也不想怎么难为你，只是这竹林啊，颇花了我几分心血，可不能让你给一下玩坏了。”这明明是个男声，却媚态无比，每句话尾端都微微上挑，像带着柄小钩子，比那花魁梨鸢唱歌的声音还要勾人几分。

　　这软洋洋的声音，却让明容心里却越发不安，她从这媚意横生的语调里，听出了危机四伏的味道。

　　鼻间若有似无的花香越加浓郁，和她在院中闻到的并不完全相同，那人又软着声音说道：“小妹妹，给你弹首曲子听，好不好呀。”

　　明容暗觉不妙，那琵琶声已经如影随至，从四面八方夹着风声在她耳边响起。

　　那声音阴阴切切，如同满城风雨欲至，纵使明容再不同音律，也发现这曲子音调和梨鸢弹得一模一样，正是那首愁红。

　　梨鸢方才的曲子只是让她心神不宁，可是眼下这人所弹，每道曲调都仿佛在她心口拨弦，让人心口酥麻，目眩神晕。这琵琶声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原本平静如水的湖面，突然泛起层层涟漪，纯如冰雪的感情，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琵琶声转为雨打芭蕉，哀怨之情越发浓郁，少|妇立于阁楼，两眼垂泪，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

　　明容脑中开始迷迷糊糊出现一些幻象，有人在铺着白宣纸的青玉案上作画，周围落花三千，也比不上那人一双指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这人眼眸低垂，鸦翅般的眼睫透着寻常男子没有的精致。

　　她身处幻象，竭力想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但那人始终低头作画，不曾抬头。明容一直瞧不到他的正脸，心里便有了丝哀怨，你为什么只看画，不肯抬头看我一眼，我只看你，你却只看画，为什么不看我呀。

　　梨鸢的琵琶到少|妇相思垂泪已止，可这竹林的琵琶，曲调还在往下。

　　少|妇收到来信，上面字字句句写着心上人永远不会来了。

　　原来这少|妇并非良家女子，而是青楼名妓，心上人是个穷书生，他高中探花，在京中被恩师之女相中，便要在京城娶妻成家，此时送来不过一封绝情信，还她当初赠予的上京银两，让她不必再痴心妄想，从此两人各不相欠，恩断义绝。

　　名妓心头大恸，哀怨转为对薄情负心人的刻骨恨意。

　　明容眼前幻想也开始变化，那作画人笔下的画慢慢完整清晰，画上是一位姑娘，穿着梨白月华裙蒙着面纱，正是那花魁梨鸢。明容心里难受，原来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你喜欢那花魁姑娘，你为她作画，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指尖捏碎了一片竹叶，琵琶开始有了催促之意，那青楼名妓要将彻骨恨意报复在书生身上，这恨意通过琵琶，传到幻想之中。那人幽幽念道：”此情难灭，此恨难消，你是不是恨他，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明容额头浮起青筋，似乎体内真气不稳，那人柔柔念着：“杀了他，杀了他。”琵琶也越来越急，如同魔音。

　　竹叶簌簌而落，明容负手接过两片，陡然睁眼，抬手掷出，这两片竹叶如同破空利器，射向一个方位。她眼神清亮，扬声道：“阵眼在坤位。“

　　一个披着兜帽的紫衣人抱着一把碧色琵琶，从竹尖轻飘飘的落下。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张红艳艳的嘴。

　　他嘴角一勾，漫不经心道：“瞧，你发现我了。”

　　明容抽出背后长剑，足下轻点，银白剑光立刻攻向紫衣人，那人身形后退，嘴上娇媚说道：“哎呀，难不成你还想捉住我。”

　　明容丝毫不理会他挑逗的语气，剑招不待使老便立即转换下一招，一招一式若行云流水，潇洒自如。

　　紫衣人“咦“了一声，奇道：“天一剑法，天一门如今怎么会有女弟子？难怪定力这么好，原来小姑娘是个念经打禅的道士。”他右手握住琵琶琴柄，轻轻一拨，随即一抽，右手便多了一柄匕首。“铖”的一声，短匕挡住长剑，变隔为削，顺着明容的剑招从剑身上削下一条薄铁，这匕首锋利无比，竟是削铁如泥的宝器。

　　他红唇翘起，身法奇快躲避明容的剑光，声音却还是慢条斯理说着：“谁都知道，天一门早就没有女长老了，怎么会有女弟子。哎呀，原来你们这些道士不守清规戒律，竟然男师父传艺女徒弟，天一门百年清誉原来只是惺惺作态……”

　　明容脚踏离合八卦，内力顺着十二经脉灌入长剑，那长剑铮铮作响，匹练似的剑光挟着七星之势斩向紫衣人右肩，紫衣人迅速反手向上，扛住这杀气腾腾的一剑，那柄无坚不摧的匕首，裂开了一丝小缝。

　　紫衣人“嗤”一声冷笑：“真气注剑，小丫头，你有多少内力就敢使真气注剑。”

　　明容双眼似含碎冰，不发一语，她虽然看不出对方年纪，却也知道此人内功不弱，又手握一柄神兵利器，她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招一式严丝合缝。

　　那紫衣人本来见她年纪尚小，纵使学过奇门遁甲，功力也不见得会有如何造诣，因此初始交手时并未将她放在眼里。没想到她真气于剑招之间融汇贯通，没有数十年修为的剑法大家也不敢如此运剑。

　　他手中的匕首乃是神兵鱼肠剑，这柄短刃虽轻巧薄刃，却击之不断，刺之不入，号称勇绝之剑。如今被一个小姑娘裂开一缝，让人没法不心生忌讳，立刻便开始狠下杀招。

　　紫衣人短刃抖动，刺向明容肩头，明容并不退让，举剑横扫。紫衣人身法莫测，身随刃走，如电光般游移到明容身后，未听见脚步声，短刃却已逼近天灵台，明容矮身错过，倒转长剑，反手往短刃劈去。

　　她初通真气注剑，未能收放自如，招招皆是使劲全力，那紫衣人被震得手腕发麻，暗想自己看错了眼，这纤弱的小姑娘竟然是个硬茬。

　　“小姑娘，你怎么不去找你的情郎，还在这缠着我，要是晚了，说不定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啦。”那人浑身香气稠郁，红唇似血，一张一合，说不出的诡异。

　　明容见他提到沈柏舟生死不明，心下一凛，但招式仍不放松警惕，开口道：“你把他抓去哪了？”

　　紫衣人娇俏一笑：“这可冤煞我了，都是你们想抓我，怎么倒成了我抓你们，那位公子见了奴家就方寸大乱，奴家情急之下，手忙脚乱的，也不知道拍中了哪，那公子就不见了，这竹林处处机关，我可找不着他了。”

　　明容见这人言行无状，沈柏舟生死不明，不免着急，招式越发凌厉，想尽快脱身。那紫衣人突然将匕首插回琴中，双手反弹琵琶，琵琶弦丝如数根钢刺击向明容面门。明容只好飞身后退，那人兜帽中又抖出一条紫缎，击中明容后方竹子，明容脚下一塌，来不及借力，便掉进洞中。

　　原来他故意与明容说话，分开她注意力，暗中打开了陷阱机关，诱她掉入陷阱。那紫衣人走进洞口，冷笑两声，拂袖一挥，那洞口又消失不见。

　　明容着实摔了个七晕八素，才醒过神来。她从怀里摸索到火石，擦亮之后，看到洞内两壁挂有火把。她取下一只，点燃之后，拿在手里，看起洞内情况。

　　火把昏暗，只能勉强看个大概，这洞大概六尺见方，四周都是石壁，地上厚厚一堆竹叶，明容暗自庆幸还好地上有这堆竹叶，否则非得摔个伤筋动骨不可。

　　她正欲去察看四壁，脚下却踢到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双云靴，赶紧蹲下身来，扒开竹叶，露出一个人来，那人两手被紫绸缚住，双眼紧闭，眉宇间隐隐一股煞气，正是昏迷不醒的沈柏舟。

　　大家还记不记得！血洗沈家之一的紫衣人妙音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