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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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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料峭轻寒,蛰虫昭苏。
过眼,又是一场无约而至的春三月。
檀城茶市区一带,就像个匆匆只画了半面妆的妖魔鬼怪似的。
宽阔笔直的双层跨江大桥将整个茶市区一分为二,江北是檀城最为繁华的商业贸易核心圈之一,江南则是被“扑火飞蛾”渐渐所遗忘的古城区,也就是茶市区贫民百姓的聚集地。
同样,也是茶市区“重北轻南”的社会治安管理导致最为黑暗无光的地方——
初春之夜尚存暮冬残余的凉意,城南都护府大街两旁的小杂货摊陆续偃旗息鼓;闲逛的“扑火飞蛾”也都回了憋憋屈屈的窝;偶尔有个裂了缝的啤酒瓶传出“嘀嗒嘀嗒”的动静,流出的又顺着漏了洞的马葫芦淌进下水道,歪打正着大饱了老鼠一家的口福,这大概是某个农民工不拘小节的缘故。
而城南都护府监狱,狱警虽已统统入梦,罪犯却开始不作不欢的“夜猎”。
……
接近凌晨一点钟时,跳了半宿的监狱照明灯终于心甘情愿地寿终正寝,随之一只不知出于捕捉猎物,或是巡视领地的超标野猫呲“哧啦”一声跳上了偌大监狱中唯一一处疏漏——没有安装高压电网的墙头。
忽然,一阵凉风呼啸而过,它尖牙利嘴的“喵”了一尖嗓子,背上的长毛倏地炸了起来,跟只变异刺猬差不多。
似有还无的银白色月光打在凹凸不平的沥青路面上,照亮了墙缝周围的一大片地,地面上空荡荡的,细小的犄角旮旯里又实在看不清。
野猫在墙头徘徊了好四五次,最后只好兴趣缺缺地顺着墙壁的藤萝枝滑了下去,打个滚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铁栏杆林立的活动场地,角落里边有棵刚逃过一劫的枯草蠢蠢欲动,此刻打算着趁夜深人静猫不在之时,偷偷冒出了个嫩芽。
隔日清晨,囚服齐整的罪犯在活动场内自觉主动地站成斠若画一的队列方阵,井然有序的简直不像监狱。
方阵中俱是年轻力壮的小青年,虽说不是风华正茂却也各个春秋鼎盛,若是敷衍极致以貌取人的话,应当还没有超过三十的,其中最大的那个也就二十五左右。
不久,一名自内而外散发着莫名凛然威风的女狱警从笨重铁门外进来,但凡经过的地方连小声鸣叫的斑点蝉都老老实实地消停了。
狱警身材十分清瘦,是本脾气异常火爆的“养生百科”——她不管上哪都要自带一杯枸杞茶,平时穿着一双比枪声还有震慑力的十五厘米高跟鞋。日常上班绝不穿便装,一年四季几件制服来回倒换,估计是为了以身作则。
她常年紧锁的眉心处自然而然形成一道深皱,只有不经意笑起来时才会平整展开。但要她笑一次堪比百年不见的铁树开花,千年无缘的昙花一现,可遇不可求,以至于那条孤零零的深皱只得越来越重。
“养生百科”慢条斯理脚步声渐渐静下来,她停在了方阵最后一排一个罪犯的身旁。
她那向来难舍难分的眉毛又是微微一蹙,深皱硬被挤了出来,刻意压抑着的嘴角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咧,尖锐话音瞬间如吐沫星子乱花飞溅似的脱口而出:“130917请把衣服穿好。”
130917闻言轻抬起头,强行睁开了仿佛刚打架一场而耷拉下去的眼皮,应该是想尽量露出眼眸来,而后又心不在焉地揉了两下眼角,竟不为所动。
“养生百科”一脸无可奈何,心道“这架势得几天没睡了,看来下次备用防脱发水时的多准备点。”
最后只是抿抿嘴唇,习以为常又耐心极致地重复了一遍:“130917请把衣服穿好。”
130917仍是趁醉装疯似的无动于衷。
他目光略微斜视,刚好可以看到不远处尘土飞扬的马路。城南的空气质量不佳,隐约弥漫着一股烧煤炼钢的腥臭味;透过凝固的尘埃颗粒,可以马路对面目光所及之处的建筑物都盖着一层薄薄的灰。
因此,似乎没什么可看的。
“我知道你明天就……”
“养生百科”话音未落,130917便收回懒散无神的目光,他声音低沉如昏暗之海地问道:“你刚说什么?”
这时,监狱系统规定报警的铃按时响起,这意味着点名时间到了。
城南都护府监狱是整个檀城管理最严苛、戒备最森严的罪犯之家,就一般情况来说,罪犯的重塑生活在这过的不会太舒服,他们必须像隔壁城南都护府军校的军人一样,按时按点地起床、洗漱、就餐、活动……
而警铃就是无形无色的约束。
“养生百科”转身走开,她不再理会衣衫不整的“罪犯”130917。
她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到方阵前头,接过狱警事先准备好的点名册和笔,一串一串一个一个地字正且腔圆地念着海海编号,方阵中的罪犯们也集中注意力,专心致志地回应她。
就好像这些编号是他们的名字,而他们根本也不是穷凶恶极罪犯。
落日仿佛一只血眸似的陷落在遥不可及的远处,那里眼帘似的延绵高峰果断接纳了它,傍晚的云霞被漫天烟雾死死遮挡,揉成团的油抹布一样。
当然,腥臭味也还未散去。
沉沦,这一切最贴切的代名词。
翌日,城南都护府监狱高大铁门缓缓敞开的那瞬一间,一个材魁梧的男子走出。
虽是一墙之隔,他憋屈的心情却也烟消云散的差不多了,贪婪地深吸一口长气,再悠悠吐出,非但半点熏人的腥臭味没闻着,反倒多了几分沁人的香甜味,他目前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对自由的陌生——就像刚入狱时他对囚笼的陌生一样。
“绥之哥……”忽然,一声穿云裂石的喊声打破了久违的沉静。
高大铁门后有个人叫住了他,那人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狱中一串冰冷无情的编号,而是他的名字。
他本名叫燕绥之,十九岁那年因故意杀人罪入狱,一视同仁的法官被判了他七年有期徒刑,算来,今年二十岁六刚好出狱。
喊燕绥之的是他的狱友。
“别回头。”狱友见他有想要回头瞅一眼的苗头,反应迅速地及时制止了,“绥之哥,你要不停地往前走,一直地往前看,哪怕前途有一片迷惘,哪怕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仅仅是出于惯性地前行,总有一天,你会在自己漫长的脚步中找到方向。”
说来也是奇怪,重获自由的喜悦感都没让燕绥之热泪盈眶,单凭狱友这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让他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后知后觉地难受起来。
人的情感就是这样,既费解,却又好理解。
燕绥之泛起眼底一阵阵接连不断的热潮,他骨骼分明的背又挺立了几分后才大幅度地挥了挥手,叹了一口长气道:“我知道了,也记住了,我一直以来需要的,大概只是一点耐心吧。”随后又迈着流星大步向马路走去,“你也是,等我安顿好了,就回来看你。”
狱友没回答,只是笑笑。
这时,铁门后又探出两个光怪陆离到酷似的“展示品”脑袋——一个是剃了旗帜图案的原谅绿寸头,一个是染了基佬紫的毛茬边鸡冠头,活像港片里匪徒头子左右身旁的小弟。
要不是被夹在中间的“头子”像个正经八百的人,还要真以为有错片场了。
“那我俩呢,绥之哥。”鸡冠头自作可怜巴巴地问,说完趁着燕绥之不回头就看不着的时机,盘算着旧帐新帐一起算了,趁机遂狠狠怼了两下寸头,抛了一个“暗传秋波”的眼色。
“对呀,绥之哥。”寸头顾不上鸡冠头的小心思,也赶紧跟着附和。
“都是难兄难弟,一辈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