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一体二魂 ...
-
【3】
“我们要去餐厅吗？我刚想起来，今天和阿诺约好要早一点去花园，要是他看不到我会不会着急？”
我的视线从层层叠叠的窗帘移回到男人身上，精致的礼服严丝合缝地紧贴着他的身体，便是手艺再精巧的裁缝也做不出这样的衣服。
他的脸色惨白，倒是符合故事中对吸血鬼们的描写，发色却是少见的黑色。她记得戴安娜王室好像就是黑发与黑眸，不过因为与恶魔交易的流言，凡是有这个特征的大多被人群杀死，只留下斯特林一支的深灰色发色与眸色。
我特意提到与小孩的约定，但男人却皱起眉头，看起来更像是有些不耐烦。
他心不在焉扔给我一句“不知道”，就再也不开口了。
要么是这人确实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要么是“之后有人回来找我“这件事，或者说，小孩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原来他们的关系是这样的啊！我还以为他们相处得不错呢。”伊芙恍然大悟道。
我敛下眼中的震惊，不得不接受身体里多了一个灵魂的现实。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居然是真的。
“可能是阵法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没能马上醒来。不过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我啦~”
——不，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
男人拿出项链将我带入发光的空间后，伊芙长长舒了口起，然后像是恢复了元气似的，喋喋不休起来。
由于并不需要耳朵去捕捉声音，所以捂耳朵等物理防御对她起不了作用。我认命地捏了捏眉心，好让皱眉的动作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对了，和你介绍一下，这个扎小辫的叫夏佐，是我以前在树林里捡到的。你别看他现在不说话看起来酷酷的，当时他身上都是伤，肉都翻出来了！看起来挺惨的，但没有马上死，还爬了一路。他看到我让我救他，说一定会报答我。”
——你没杀他？
“为什么要杀他，他不是让我救他吗？不过我也不会，刚想问他要怎么做，结果他就晕过去了，太不负责任！没办法，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就给他喝了点我的血……因为你们总说‘吃什么补什么’嘛。结果他真的活了，人类好厉害！”
——哪里哪里，厉害的是你这个随便弄点血就能救人的家伙。
“后来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非要我给他起个名字，还一直跟着我。但他心里的声音太吵了，我不喜欢，就在地上给他画了个圈，让他在原地等我回来找他玩。”
——那个地方是这座古堡？
“应该是吧。”
——应该……那块发光的空间也是他造出来的？还有那个被拷起来的人，是你？
“阿弗好厉害！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除了脸，别的地方都一样。
“很久没有看到这张脸了，好怀念呢。至于这里呢，是我的出生的地方，阿弗可以理解为是可以随时回去观光的母亲的子宫~”
——这个比喻听起来不能过审。
“这里是哪里，她是谁，为什么把她锁起来？”除了要扮演着初来乍到的角色外，我更好奇夏佐的答案。
他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她病了，是为了她好。”
故意转移话题，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并不像伊芙说的那样简单。我倒是没有怀疑伊芙的话，但是她的事实并不一定是真相。
“病了？病了应该去找医生，怎么可以关起来？”
他看向伊芙时，脸上的情绪明显丰富起来，又迷恋又愧疚。但回到我这里时，脸上不仅恢复成了冰冷，而且也多了我熟悉的坚决与杀意。
我本能地弯下腰，却没能躲过他的攻击。
好在，只是右胸，暂时死不了。
伊芙似乎挺着急的，在不停地说话。但除了一开始那句不要害怕外，我分辨不出她后来都说了些什么。
——害怕？她为什么会认为我害怕？
空气中血腥味愈演愈烈，让我不禁想起两年前——刺客在重剑的手柄上留下的巨大的手印，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在上面留下我的手印。重剑对准了她心脏的那一刻，我没有害怕更没有后悔，那时我满心想着，如果够快够重，她就不会感受到太多痛苦。
我用自己的匕首狠狠扎向自己的右肩，迸发出来的鲜血沾上重剑，抹掉了指证我的最后一点可能。
老东西他们找过来后，就会发现这样一个故事——刺客被我们联手重伤，在激愤下拔出我插在他颈部的匕首挥向我，但最终因为失血过多，匕首并没能贯穿我的心脏。
我是唯一幸运的人
浑身是血的她渐渐消散，棕发小孩的身影逐渐清晰。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夏佐居然停了下来。小孩死死按住我的伤口——就像我当初一样，但不一样的是，她的身体逐渐冰冷，而我却觉得伤口处暖洋洋，连疼痛都减轻不少。
眼前的景象像是天堂一样温暖，但我知道这里不是，因为她不在，而我却在。
又活下来了。
【2】
几个吸血鬼爬上高台，不过现在他们更像是满月的狼人，如果不是浮雕上的光亮会腐蚀他们，我毫不怀疑他们会直接扑上来把我撕碎。
“不会啦，他们只能吸血，吃其他的东西会生病的，严重的会直接死掉哦~”
——那宴会上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食物，单纯钱多想花？还有如果吸血鬼这么脆弱，我如果想对他们做点什么，只要在血里加点东西……真的加了东西？
“嗯，加了，不过需要我的血刺激。”
——为什么不阻止？
“阻止？为什么？”伊芙疑惑道。
——你不是他们的神吗？
“神？神是什么？”
我本想说神创造万物，神维持着世间的秩序，神爱着人类，但又觉得不对——这只是人类自以为的神。
说到底无论是“吸血鬼”、“狼人”、“神”还是“恶魔”这些词都是人类创造的。人类管喜欢吸血厌恶阳光的叫作吸血鬼，失去神智狂躁吃人的叫作狼人，拥有无穷神力且庇佑世人的叫作神、拥有无尽邪恶并以诅咒为乐的叫作恶魔。
明明没人亲眼见证，但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比他们真实发生过的过去还要深信不疑。
伊芙的血就能把人类变成新的种族，在加上小孩说她是神，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地把人类关于神的定义加到她的头上。但说到底，就算她真的是吸血鬼的神，为什么就应该偏爱吸血鬼？
就像人类祭司口口声声神造万物，并将自己的样貌赐予人类。假如这个说法成立，这个神的样貌也太多了，一会儿像肖克王室，一会儿像戴安娜王族。
这样不停地按照人类的喜好变换着样貌也着实辛苦。
神爱着世界或者说神爱着人类，会不会也只是人类又一项自作多情的想法。
更何况，这种世界，配被爱着吗？
光亮逐渐暗淡的瞬间，好像我才是那个被抽出身体的灵魂，看着下面的我抽出匕首忙乱地指向黑暗，将恐惧演绎地淋漓尽致，就连脚踝上的皮肤被刺破，也挣扎地像模像样。
这副软弱的样子，真是让人作呕。
夏佐像我意料中的一样，开启了一个强力削弱吸血鬼的阵法，终于登场。他一把推开坎黛丝，半跪在“我”身前，用力又克制地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皮肤上的冰凉，让我猛地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神。
即便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但身体已习惯性地动了起来。我搂住他，将头枕在他的肩窝，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背，模仿着伊芙的说话语气，在他耳边低语。
“别担心，我回来找你玩了，小猎人先生。”
在我疗伤期间，伊芙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夏佐的信息全部告诉了我。
她再次见到夏佐的时候，大概过去了五六十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反正非常不幸地被找到了，还说要她给他一个新名字。
伊芙想起他们刚见面的时候，他看起来像是在打猎的样子，应该是个猎人，就这么叫他了。取完名字后，他就像是认定她了一样，非跟着她不可，所以她才给他画了圈。
这个名字是连阿诺都不知道的记忆，比这场仪式更令人信服。
果然，原本还是有些犹疑的夏佐，听到我的话，立刻放下了所有的防备，而我也乘着这个时候刺穿他的心脏——这个位置，我不会找错。
呼——总算解决掉一个。
【1】
“但是，我知道大家爱戴着神，只是一时受了蒙蔽。万能的神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立刻降下神罚，这也是诸位还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我们的神是仁慈的，‘她’知道我们其中的很多人与其说是暴徒，更不如说是受害者神她决定将为忠诚之士，降下祝福，并赐予神血让我们获得更多的力量，以便对抗真正的邪恶。”
左手肘支在扶手上，脑袋搭在手掌上，我毫无坐像地倚在扶手上，听着小孩儿糊弄人讲话。
“别这么说嘛，阿诺怎么能和阿弗比，他已经很努力了。”
——这么努力都只达到这种程度，我建议他放弃。
我一一打量着台下的吸血鬼，他们全然没有了前一天晚上的风光无限，一个个满脸的疲态与恐惧。每看向一处，那个方向的吸血鬼们纷纷默契地低下头，似乎连与我有目光接触都是一种罪孽。
我有些不解，因为伊芙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个暴君。即便是我偶尔也会忘了对她设防：第一，力量悬殊，挣扎无用；第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更像是个巨大的玩具屋，没有人会对小小的玩具有所企图。
可这些人一听到我是伊芙的时候，本萎靡的精神一下子紧绷起来，比起神，伊芙对于他们来说，更像灭世的恶魔对于人。
“我也不知道，我都没怎么见过他们。”
——也对，神又不需要亲自出场，只需要几个骇人听闻的“听说”就足够了。但是阿诺为什么不担心他们会不认可我，我们很像？
“因为他们和阿弗不一样啊，对于他们来说我确实是这么恶劣的一个神呢~”伊芙伸手盖住我的眼睛将我环在她的怀里，“我深深爱着阿弗啊。”
我挣扎着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再次脱离了□□，“我”的脸上是无比熟悉的笑容，但这一次，我没有办法再骗自己这只是幻觉了。
是伊芙——
我看着“我”抚上项链，歪头勾唇道：“我对你们在想什么没有兴趣，一个个听过来麻烦死了。你们的事情自己看着办，至于那个血，我会给阿诺的，就这样。”
“我”接过坎黛丝手上项链戴在小孩儿的脖子上，并在他耳边恶劣道，“交易完成。”
乘小孩愣怔的片刻，十字项链闪了闪，瞬发出一道光笼，将小孩关在原地。
而“我”则悠哉游哉地将匕首缓慢又准确地送入他的心脏。
光笼化成光粒没入“我”的身体中，失去了支撑的阿诺轻飘飘落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伊芙还在他身边蹲下轻抚着他的额头，笑着说道：“阿诺，再见了。”
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显得她的笑明亮又耀眼，这本该是看上去温馨无比的画面，如果她的手上没有鲜血的话。
我想起曾经在老斯特林书桌下翻出的一本禁书中的一段话：“这是个没有希望的世界。最圣洁的神明来自地狱，她的脚边摇曳着最洁白的芬芳，它那么努力地生长，努力地将根扎入地的心脏，为她献上死亡。”
【0】
即便是新王的死亡，也没有吸血鬼敢问一句。
“我”笑着接过坎黛丝双手捧上来的手帕，边擦试着血渍，边款款离开。
走出大厅的那一瞬，我终于回到身体中。看着手中带着血渍的手帕，我没有理会伊芙再没有下一次的保证，将手帕重重扔在地上，快步离开企图甩开坎黛丝。
“不要再跟着我了。”
“可是这里很危险。”吸血鬼担忧道。
“不需要。”我不耐烦地打断。
“我只是想保护你……”吸血鬼小声道。
她这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又让我想起了坎黛丝，每次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会这样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好像都是她的造成的一样。
这样的关心与好意——我一点也不想要！
“我说不用！这里最危险的就是你！！没有你我才会安全一万倍！！！”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失控，明明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命令就可以让她听话，但是看着这张相似的脸，我就是觉得气愤。
“小坎黛丝，你很强对不对？即便不跟在我们身边也能保障我们的安全对不对？”
我刚想说她听不见要怎么回应，可原本还是一副不情愿的吸血鬼，居然点了点头停在原地。
“小坎黛丝真棒，我们忙完就回来啦~”
“不要把我算在里面！”
“是是是，我会来找你玩哒~”
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虽然她确实是仅诞生一天的吸血鬼婴儿。
再次转身身后终于没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后，我才逐渐冷静下来。
“如果她能直接听到你想要说的话，是不是证明夏佐也能听到你的话或者说感受到你的想法？”
伊芙想了想，没心没肺地笑道：“应该不能吧，如果我不说的话，他们是不会知道的，要不然不就随时暴露位置，还怎么甩掉他们~”
“……很有道理。”我继续道，“其他吸血鬼也住在深山里吗？”
“应该吧，因为夏佐不喜欢人类的样子。”
“你呢？”
“很喜欢呢，虽然我好像除了阿诺没有讨厌的东西，不过——阿弗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我定住脚步，确认过方向后继续前进，“是，我想问的是，你和肖克王室还有斯特林家族有什么关系？建筑上的相似还勉强可以说是巧合，可那座本该被砸碎的雕像，还有那片百里香都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东西……如果吸血鬼们一直都在消极避世，那么只有自由出入王国的你才有可能知道这些。”
“阿弗真的很敏锐~”伊芙笑嘻嘻道，“不过，这次先不告诉你。”
她这么说，我也没有再开口，直到周围的场景渐渐熟悉起来，我才翻出夏佐的项链进入她的空间中。
里面的摆设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书架还立在原地，床褥里可能还残留着我的体温。
“你说过会实现我的一个愿望。”我冷冷道。
“嗯。”
“无论什么都可以？”
“不要太为难我了，毁灭世界、不生不死什么的我可做不到。”伊芙耸耸肩道。
“伊芙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吗？”
“……不算吧，我只是觉得好听就拿来用用。”
“人类取名字也是道听途说，没什么差别。”
“那就是我自己取的，好听吗~”
我走到银发女人的面前，蹲下身扶起她的脸，冷笑道：“当初你如果用这张脸，我可能不会那么抗拒和你走。”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个样子……”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声音却在我的脑中突然消失。
我缓缓站起身，舒了口气——总算安静了。
而那把本该杀死老东西的匕首，却先一步染上夏佐和小孩儿的血，现在正闪着金光静静立在伊芙的胸膛上。
顺着伤口流出的鲜血，逐渐染湿月白色的衣裙，最后接触到地面发出呲呲声。与此同时，阳光温暖的领域像是失去了能源似的，逐渐暗淡下来，碎成一块一块。
我不知道领域消失后会，我会变成什么样，最幸运的情况是回到古堡，最不幸的情况，也不过是和领域一起消失。
我猜大概和死差不了多少，不过，不管怎么样，总算杀死那个东西了。
还是我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一体二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