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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巫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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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隆安二十八年,夏。】
南疆,巫教。
尸骸蔽野,血流成渠。
是人祸。
阴云低垂却无雨降下,闷热与从密林深处蔓延出的粘稠中搅成一团,被热气蒸腾成了臭味。
是渗入土壤的血,是成堆放置的腐尸,是蝇虫,是腥臭。
四处吵闹却又万籁俱寂。
水汽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再酝酿,在又一个黑夜里汇聚成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血染的痕迹一再清洗。
黏腻在黑暗与潮湿中被化解开来,凉丝丝的雨落在被称为人的各异的尸体上。在乱葬岗一样的尸堆边,一具女尸突然被拱起,一个三两岁大的男孩吃力地脱出身上女尸紧抱着他的双臂,自人间地狱中逃出。
连大哭都没有力气,他面朝天地重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不久又很快昏死过去。
死里逃生。
【大乾,隆安三十三年,夏。】
南疆,边寨。
边寨作为一个地处吐蕃与大乾边境的破烂小城,有着边疆地带特有的落魄与寒酸。
两边战火频发,百姓穷困潦倒。大乾四处可见的寺庙道院在此处早已落了灰,因为住在此处的人不相信大乾的神佛道仙肯庇护这里的异族百姓。
不然为何他们连活着都如此艰难。
在这样的地方,最近几年却出现了意见吸引着江湖与庙堂中各路人士来探索的事儿——
五年前,在江湖上下向来诡秘莫测的巫教一夜间再无声讯,却传出了被朝廷灭了门的消息。
江湖人只知巫教在南疆,却无人知晓其具体位置,所以灭门的消息一出,几乎无人信以为真。一直到又半年以后,有一伙心存好奇的散兵游勇凑到一起,发现了在南疆密林深处被火烧殆尽的寨子和早已腐烂的尸堆。
一时间,边寨成为了在各大门派和两国朝堂间的热闹地带。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在这处边境小城,他们在三年间使这里变成了南疆最繁华的城镇之一。
这些人各有立场、各有所图,又难管难束,他们成了边寨人的财神爷,却也是催命鬼。近些年甚至开始在边寨流行起“边寨妙,边寨妙,儒非儒,道非道”的歌谣。
只因曾经的巫教所在的村落就在距边寨不远的地方。
巫教的神秘不止在位置难寻,更在于它不入世却无人不知。
一位刚到边寨的大乾人在小吃摊与人拼了个桌,顺便聊起天来。
“看您打扮讲究,是来这儿做生意的?”
“是啊,您看着倒不像生意人。”
“哈哈哈,老板慧眼,鄙人为巫教所来。”
“人人都为巫教,人人都见到真正的巫教。”
“是啊,据说巫教人人都擅长巫蛊之术,那虫蛊可噬人心、夺人魂,什么情蛊、死生蛊、离人蛊、癫蛊……哎呀,想想都渗人。”
“那您还要去巫教啊。那儿现在都是死人骨头,多可怕啊。”
“富贵险中求,那么多虫蛊,不求路遇典籍,哪怕我能随便捡到那么一只……”男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出一根手指:“就一只,我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两人聊得正沉浸,旁边却总有扫兴的人:“嗤……只有不入流的废物才会动这种拾人牙慧的心思。”
这话被方才的人听见他自然不悦,尤其转头一看还是个在旁边桌坐着的两个女人。
“嘿,女人?不过是个女人,居然敢说大爷不入流,信不信大爷这就办了你!”
女人生的漂亮,但表情冷淡,叫人不好接近。此时她正满含嘲讽地看着他:“你大可试试谁办了谁。”
一般人在这种地界瞧见如此跋扈的女人,多半都会多几分心思,想想是不是对方有什么能拿捏他人的本事。可这位到底还是差了火候,怒气瞬间被激起,抄起汤碗就向人扔了过去。
女人轻松接下,在手里绕了一圈,又冲着男人甩了出去。
看起普通的一只瓷碗,却在此时上了力道一般,急速飞出,男人甚至没瞧见他过来,自己的头就被瓷碗撞出个大包。
然后瓷碗坠地,碎了个四分五裂。
女人冷眼道:“要不要把桌上另一只碗也扔来,我叫你脑袋也成那碗一样。”
男人疼得嗷嗷叫,但就是不肯服气于自己不如一个女人,顺手抄起旁边小老板的那只汤碗就要扔过去,却被女人同桌的另一位女子拦住。
这女子身段窈窕,面容俏丽,颦笑间带着能让男人骨头发软的娇媚。
“这位大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这人就这样。”
那边女人翻了个白眼,但确实收敛了方才的挑衅态度。
可男人不肯罢休,尤其是看见这样可人又好说话的女人,色心涌动,笑得满脸猥琐:“好说好说,妹妹陪哥哥喝顿酒,哥哥就全忘啦。”
结果不等女子有何反应,那边女人腾地站起身来,拍桌子怒吼:“你敢!”
男人不受挑衅:“我有何不敢?”
“你敢打她的主意,我阉了你。”
女人表情严肃认真,一字一句,让他回想起方才那只砸中自己的茶碗,他突然升起胆寒之意,觉得她似乎确能做到。
小吃摊老板见这边矛盾愈发激烈,也加入进来打圆场道:“哎,客官客官,莫生气、莫生气,各退一步啊,各退一步……”
那位窈窕女子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扯着女人衣服说:“走吧,兰亭,这种男的多得是,生气也气不过来……”
这边场面热闹非常,那边却有小贼偷偷光顾。
在附近盯了许久的一个乞丐,趁着众人目光都放在这边战局之间,偷偷摸摸踅摸到小吃摊后面,端起一屉包子就跑。
“哎!老板!有贼啊!”旁边看见的人大呼道。
“啊?”小吃摊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乞丐正端着自家小吃摊的笼屉。
“啊!抓贼啊!抓贼!”
这下他们三个的架是彻底打不起来了。那女子刚想冲上去追人,那个叫兰亭的女人快他一步出手,捡起桌上一根筷子,冲乞丐方向飞出。
筷子正中乞丐心口。
包子洒了一地,泡在血泊里。
那女子嗔怪地瞧了女人一眼:“你下手这么重干嘛!”
兰亭道:“打中腿他也没钱治,与其落下残疾,还不如直接死了干脆。”
女子说:“你不会不打他,我去追还能追不上?”
兰亭不以为意:“无所谓的事,何必麻烦你,反正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除了你,也无人心疼他。”
兰亭所言非需。在边寨这样的地方,打架死人再寻常不过,尤其是这些街边的乞丐,时常会成为那些所谓“江湖大侠”的出气筒。
这乞丐死了,众人权当没看见,小吃摊老板过去瞧了瞧笼屉沾上了血,不能要了,忍不住扼腕叹息。而客人们继续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不如刚才这边吵架的热闹吸引目光。
但兰亭却在与女子说话时瞧见,那边巷口偷偷摸摸冒出来一个小脑袋。
不多时,小脑袋跑出巷子,捡走了没有沾到血污的包子,狼吞虎咽塞嘴里两个,然后开始摸乞丐的腰间。
兰亭觉得有趣,拍了拍面对着她的女子:“笙声,你看。”
女子转过头,正好看见那个小孩摸走了乞丐身上的几个铜板,然后还嫌少似的,撇了撇嘴。
“穷鬼,死了也没用的东西。”小孩嘴里嘀咕着,然后又捡起一个包子,用右手扯下一个角,向左袖里探了探。
等手再出来,包子没了。旁人没注意、没瞧见,或是瞧见了也没当回事,但兰亭她二人却心如明镜。
“他是不是,在左袖里养了东西?”兰亭问道。
“恐怕是。”女子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我先去探探。”兰亭留下话,然后人跟着就没了。
“哎,你别吓着他!”女子赶忙快步跟上。
那边的小孩拐进巷子后,继续用手扯着包子皮,喂给袖子里的玩意儿,而包子馅儿他早就一口吞了。
喂了好几块,里面的小东西似乎还不满足,他嘟囔着:“怎么还没吃饱,你越来越难养了。”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改口道:“我不是那意思,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吃,都给你吃,我已经饱了。”
兰亭从他后面追上来,悄无声息,然后瞬息间出现在小孩面前。
“啊!”男孩一惊,剩下的大半个包子皮掉在了地上。
兰亭见他转身要跑,扯住他的领子命他止步。
“啊啊啊!你放开我!我捡的包子又不是你的,你抓我干什么!”这孩子疯了似的挣扎,但奈何岁数小、体型又单薄,完全挣脱不开兰亭的束缚。
“兰亭!我说了你别吓到他!”
兰亭嘁了一声道:“抓到了,你还责怪我。”
女子和兰亭一前一后堵住了小孩的去路,小孩见状也不再挣扎,只是气不过地说:“我穷得很,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抓我作甚!”
女子径直问道:“你是巫教人对不对?”
男孩听完楞了一瞬,然后矢口否认:“什么巫教,我才不是,巫教人都死了你不知道嘛。”
女子听完有些失望,但仍不肯就此放弃,小声道:“你认得未留吗?”
小孩随口便道:“什么留不留,我不认识。”但脸上表情明显已经不对。
兰亭继续吓唬说:“你认不认得那人不要紧,但我们透露给你的太多了,你今天没法活着离开这儿。”
小孩被吓得大哭:“我不认识你们!呜呜呜,你们干嘛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还要杀我!呜呜呜……”
女子知道兰亭说话从不夸张,左右这孩子也逃不过去,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打开瓶口,径直放到小孩面前,示意他往里看。
瓶子不大,但里面缩着的是一直浑身绒毛的蜘蛛。
她诱导道:“我不骗你,我是巫教人,小朋友,你袖子里的是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小孩止住了哭声,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可能,巫教除了我没有人活着了……”
女人高兴极了,冲兰亭使了个眼神,叫他放开这孩子。
兰亭乖乖松手。
女人半蹲下人,摸了摸孩子的头,说道:“我叫曲笙声,你叫什么名字?”
“曲离。”孩子难得的听话。
“你说巫教除了你没有其他活人了,你确定吗?”
曲离点头,想了想又道:“所有当时在寨子里的人,都没了。”
曲笙声低下头,似乎想哭,又忍住了:“阿离,我叫你阿离好不好?”
曲离点头。
“跟我离开这儿好不好?”
曲离听完,眼泪再次从眼角留下,不住点头。
曲笙声嘴角上扬,轻轻抱住了曲离。
“阿离,从今日起,我会教你活,教你成人……教你报仇。”
“从今日起,我来做你的娘亲。”
“阿离,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