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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史艳文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到的这个地方。
      他们说这个地方叫苦境,这里也有个史艳文,已经死了很久。
      他们说,杀了那个史艳文的人,叫素还真。

      史艳文刚出现这个世界的时候很迷茫,不知自己怎么来的,也记不清自己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记忆始终模糊,只记得自己的孩子和兄弟,除此之外,还有些连接不上的片段经历。
      他在自己出现的附近摸索了一个月,却只看到走兽飞禽荒山荆棘,三分荒芜,三分苦寒,余下四分全是不自在。一个月后,他走出了这个地方,就近找了个小村庄,打听了些能打听到的消息,然后便沉默着定居了下来。
      他住的地方位于村庄中心,村民知他识字,很客气地请他当了教书先生,他本无处可去,顺势便先应了下来。原本忖度着等慢慢厘清方向,报答了完村民盛情,便就离开此地。
      他既然能来到这里,自然也能离开,方法或许很难找,但总会找得到。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一待就在这里待了两年。
      两年,他的记忆只清晰了少许,倒是和村民混得很熟。为了方便他教书,村民特地将最好最大的房屋收拾给了他,三不五时送他些瓜果蔬菜,让他渐渐成了这里有些话语权的人物,也让他越来越离不开这里,不是不想离开,而是总有人用各种方式挽留。
      直到村里跑来了一个傻子。
      傻子长得很俊秀,一身衣服虽然脏兮兮的,但质地看起来很好,一双眼睛明明很深邃智慧,说出的话却幼稚得像个小孩。不同于他,村民是极排斥这个人的,说这个人外表衣着皆俊雅不凡,脑子却疯疯傻傻的,指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仇家被人敲了黑棍,谁收留他谁就会遭鱼池之殃。
      史艳文听罢,无语失笑,不过是个傻子,即便有些来历,也犯不着如此战战兢兢。
      傻子有时不傻,只是喜欢用幼稚的言语掩藏自己的精明,史艳文不久便看了出来,却不揭穿,反正他也没恶意,只是不明白这个村庄有什么东西,要他用这种方式进来。
      山村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尤其是最近外界动荡,所以也不知道这个有着漩涡眉的人之所以如此,其实是中了一种来自彩绿险磡的蚀智绿丝,时好时坏的。
      收留他的那天傍晚,史艳文用功力催热了一桶洗澡水,然后面色窘迫地看着傻子,准确地说,看着一副良家少女抗拒色狼姿势的傻子,略有些手足无措。
      “咳,我烧了洗澡水,你……你要是不喜欢别人帮你,就自己洗,但是别整个人都泡进去,你听得懂吧?”
      傻子偏头看着他,史艳文与他对视半晌,面色微红地转身,然后顿在了原地。
      史艳文只知道他时傻时精,便猜想那该是个文士儒修之类,却没想到他轻功了得,一转头方在身前的人就出现在了身后,无声无息的。那双故作天真的脸上突然分出了一丝狡诈,史艳文还没反应过来,就扑通一声被推进了木桶里。
      “哈哈,洗澡啊,洗澡好啊,我帮你!”
      史艳文懵了一瞬,在发带被扯开时才想起要制止那人,也没管那又长又黑的头发变得怎样乱糟糟,躲开他的手就想从木桶里起来。然后又听见扑通一声,又有个人跳了进来,用大得夸张的力道将他按在了木桶上。
      “……”史艳文无比庆幸这间卧室是要脱鞋进的。
      “我帮你脱衣服。”
      “等等!”史艳文握住他的手腕,深吸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很清醒,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傻子松手,蹲在水里看他半晌,依旧天真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叫史艳文愣在当场:“你是史艳文。”
      愣过之后,就是巨大的狂喜,忍不住伸手去拉他,却没想到木桶底面很滑,害他直接跪倒在了水中,可他也不管,手搭在傻子的肩上,激动不已地问他:“你认识我?”
      “知道啊,”傻子眨眨眼,“因为,我是素还真。”
      史艳文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回去的契机,他沉寂了两年才有了跳动的心,却瞬间因为这句话又冷了下来。
      “素还真?”史艳文慢慢松开手,徒然坐了回去,全身彻底被打湿,“是了,这个世界的史艳文,又不止我一个,你认识的,不是我。”
      “你不是史艳文吗?”素还真又问。
      史艳文看了看他,苦笑一声,起身跨出木桶,也不管身后还有人看,到衣橱面前就开始宽衣解带,“我是,但不是你认识的史艳文,你便当在下是同名同姓之人吧。”
      “嗯……”
      “说起来,我和你认识的史艳文很像吗?”他遇到了一个认识“史艳文”的人,如果说一点也不好奇也未免太假,“我是说容貌。”
      素还真未见言语。
      史艳文转头一看,却发现木桶里的人一身光溜溜,带有莲纹的衣裳和发冠被扔了一地,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
      史艳文指导他自己洗完了之后,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两套脏衣服被他洗了晾好,正准备去厨房,素还真却要拉着他去爬山。
      在天黑月明的时候,去爬山。不偏不倚,爬的恰是那座史艳文不知何故出现的山。
      史艳文无从拒绝。
      那山很普通,林密草杂,一轮冷月挂在树尖上,山道还算明朗,山下布满青苔的小溪里还能听到蛙鸣,有种静谧的错觉。只是越往上走风越大,也越冷。史艳文看了眼前面蹦蹦跳跳的人,有些无奈,这人如此谨慎,连没其他人的时候也装疯卖傻,看来是对自己戒备得很。
      “到了吗?”
      “嗯?”史艳文四处看了看,四周一片荆棘,树上也攀附着绞杀植物,实在不好下脚,“我一睁眼就在这里,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寻了一个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你……你能看出来什么吗?”
      素还真拿了根棍子这里戳戳那里碰碰,跟过家家一样。史艳文紧张地看着他,他两年未出这里,其实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直觉,他直觉这个地方有些特别,直觉总会有人来帮他,所以一直等在这里。
      “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嘛,一点都不好玩!”素还真扔了棍子,掉头又往山下跑,“还不如下去抓青蛙。”
      “……”史艳文在原地停了一会,有些失望地摇头,“确实,这里不好玩。”
      不过他也不可能陪着素还真抓青蛙,好说歹说让他回了木屋休息,自己却在院子里坐了许久,用树叶编了不少小兔子,到凌晨才缩在外面的木地板上睡去,陷入那些错乱的记忆里。
      两年来他做了很多梦,真的假的,破碎的混乱的,没有一个是好的。他努力去回忆自己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却总是做无用功。他记得自己的亲人朋友,有时却会很混乱,让他好不容易想清楚的东西又再度模糊,而后伴随着额间胀痛,从梦中惊醒。
      今天却不一样,他的记忆被重新打散后,那阵胀痛却好像眨眼就不见了,一觉睡到了学生来敲门才幽幽醒转。
      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木屋,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他一人。
      史艳文开门让孩子们脱鞋进来,自己去井边打水梳洗,目光扫过只剩一袭白衣的晾衣绳,无声轻笑。刚来的时候他曾去远处打听过素还真的过往,那人是个君子,一个与他立场差不多的受苦人,虽然对他的话有半分怀疑,却还有半分挑挑拣拣的信任。
      倒是这个世界的武学他十分感兴趣,他毕竟是个武人,若有机会总想尝试的,何况他本已决定过段时间便外出寻找信息,若是回家的时间过长,他必须保证自己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若是他在苦境过得再久,在九界不过一瞬,如南柯一梦般,那他岂可在此虚耗至死?
      不过,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先生!这里有好多小兔子啊!是送给我们的吗?”
      “是啊,”史艳文笑笑,“喜欢吗?”
      “喜欢!”
      ……
      他仍在这里教书,却暗暗准备着离开,只是没等到那天,就有人逼着他离开了,或者说,逼着所有人离开。
      淳朴的村庄多是用木材建造,一家连着一家,一把大火就能让整个小村庄烧成一片,更别说来者拿了数十只火把。
      史艳文远远就听见地面传来轰轰的震动声,连忙赶着孩子们回家告诉父母邻居收拾东西,也不知是乱世平民的本能,还是村子里自有天佑,等那队人来的时候,各家各户已经捡了要紧钱财衣物,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史艳文的木屋前。
      “后山有条小路,你们快快动身,莫要耽搁,他们见此地无人,过个十天半月你们再回来便可。”
      “可是……”村里的老人犹豫地看着他,“我们没地方可去啊,这附近的村庄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没了人,这……”
      史艳文皱眉,他已经能看到山雾朦胧中高低起伏的红色,只怕不足半刻便能到达,这么一大票人,此刻不走,等会更是来不及了,而且前两日方下过雨,这满地的脚印最是掩盖不住。
      绝不可在此有片刻的耽搁。
      史艳文问:“诸位傍山而居,可知如何在山中生活?若困在山中可有出路能寻?”
      “可以是可以,这山中四通八达,除了我们,极少有人能寻到出路,”老者点头,“但他们也可以进山啊。”
      “无妨,那些人行动有序,纪律严明不说废话,不似强盗流寇,或是何处军队路过,就只戾气重了些。”史艳文想了想,道,“你们去山中,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去找寻。”
      “可……”老者仍在犹豫。
      旁边一个大婶急了:“别可是了,听史先生的吧!再等下去,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老者顿时醒悟,连忙招呼众人往山道里去,巧的是,去的那座山正好是史艳文出现的山,许是看中了那林中颇多荆棘,植被较广,能熬得久些,也能看到村里。史艳文走在最后,看着众人迅速往山中跑去,也不敢举出明火,全靠经验,竟也勉强跑了进去。
      人已尽去,史艳文站在两旁都是峭壁的山坳中间目送,后面几个村民见了大惊,“先生为何不走?”
      “你们进去,跑远些,我要将这条路截断。”
      村民不懂:“先生何意?”
      史艳文双手置于胸前,躬身行了个礼,笑道:“诸位且去,这两年多谢诸位照顾,此回,便当艳文的回报吧。”
      村民似还是不懂,但却被人牵着往前走,他们看了看史艳文身后,已经有大火弥漫的迹象,心里又慌又急,便只好跺跺脚,道:“我们知晓先生非是池中之物,但请先生保重,若能平安,日后定要回来看看,这……我们就不挽留了,告辞。”说完转身,又匆匆跟上了大部队。
      史艳文轻轻叹了口气,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已经有人追上来了。
      可这条路,谁都不能过。
      大地倏然震动,爬山的村民一惊,摇晃着身体看向身后,巨大山坳之处,白衣的教书先生如仙人一样腾飞空中。
      两道巨大的金黄光芒在他身边展开,狠狠撞击上了两旁的山壁,山壁轰鸣之间,竟生生裂开了巨大的口子,被雨淋过的草木巨石如泥石流一样奔腾而过,被切开的口子骤分开来,恍如一道生与死的天堑。
      原来,那个儒雅温润的教书先生,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
      村民怔在了山道上,如集体失声般,许久,等到那边打杀声出现,才反应过来往山上再度奔逃而去。
      史艳文在天明之后离开,他收埋了尸体,希望若是来日再有人进犯,能看在这份收埋之情的份上,不要伤害村民。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出过村子了,虽然他曾经在一个昏暗的地方被锁了长达五年,但也并不代表他已经能够适应长期被困在一个地方。收拾好一切后,他换上了那件险些被火光烧到的白衣,在村外取走了一只渔民的小船,任那小舟带着他在河中漂流。
      见到第一个城镇后,他便上岸。
      只是不知道这片小舟会漂到哪里,漂多久,他心里没底,就像对他自己一样。
      他在这个世界上,也如同小舟一样,不知道会漂到哪里,漂多久,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困难,会结识些什么人。他有一个大致的方向,也大概知道要找什么人,却始终觉得踌躇不定,错乱的记忆随时都在叨扰着他,让他没有重心。
      清晰,又十分茫然。
      史艳文不是个耽溺伤怀的人,只是这般际遇实在让他愁闷,记忆破碎,误落他界,格格不入。
      无缘一身轻,飘摇似浮萍。
      这已经是他能调整的最好状态,比两年前那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要好得太多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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