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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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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星期天的上午,天青同学蜷在乱糟糟的床上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摸到了手机,下意识地按了接听,天青把手机搭在耳朵上,一声不吭地接着呼呼大睡。
“天青。”玄霄同学心情愉快地招呼着。
没反应。
“天青。”玄霄同学因为心情很好,所以难得地很有耐心。
还是没反应。
玄霄正要发作,另一头的天青迷迷糊糊地挂了电话,翻了个身。
于是玄霄同学发作了。
没过5秒,天青的手机再次响起来:“小小的人儿啊,风生水起啊,天天就爱穷开心啊,逍遥的魂儿啊,假不正经啊,嘻嘻哈哈我们穷开心……”手机放开嗓门儿嚎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见这主儿把电话接起来。
天青隐隐约约地听到铃声,神志飘飘忽忽的,眼皮怎么都撑不开,最后是被对面上铺的胡叁同学随手抄了床上不知什么东西给扔醒的。
天青老大不情愿地接电话,还没开口,就感觉到强烈又深厚的戾气沿着信号扑面而来,心顿时虚了一半。
“云天青。”
天青握着手机的手一抖:“到!”
“10分钟之内出现在教四我就饶了你。”
天青瞠目结舌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提示,不停地给自己催眠:刚才那是幻觉。可是身体却不听大脑控制地自觉光速起床穿衣洗漱冲到教四门口。看着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教四楼”,天青才反应过来忘记问玄霄在哪个教室。
“你在哪儿?”天青在走廊里一边张望一边给玄霄打电话。
“迟到2分钟,你可以回去继续睡了。”
天青望着长长的走廊和远处的楼梯,眼前一黑。挂了电话,有短信提示。天青赶紧抓手机看。
紫英:122
天青顿时欢欣鼓舞热泪盈眶感恩戴德还不忘顺路羡慕野小子一把。奔到教室门口,从门上玻璃看到教室里的情景:玄霄稍稍转过身子在和紫英说着什么,紫英微微笑着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手机,天河坐在紫英身边专心致志地抱着一瓶酸奶。天青只能望见玄霄的侧脸,眼角,眉梢,发际,再熟悉不过;不知道说到什么,那个人忽然浅浅一笑,眉目光华流转,天青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
《一眼万年》的乐声适时响起,天青恍然身处煽情偶像剧里,隐隐约约地犹豫着此情此景,是不是得红了眼圈落个泪,才不辜负师兄这般绝代风华。
音乐声突然中断,一个女生裙角带风地从天青身边走过,一边接电话:“不好意思我在自习室手机开静音了……”
天青努力酝酿的情绪荡然无存。门却开了。
玄霄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天青忙陪了笑脸:“师兄……”
玄霄倒没说什么,松了手径自坐回原处。天青更加打叠起十二分温柔和小心凑过去:“师兄啊……”
“咳咳咳……”天河难得见到如此温柔的天青,一惊,呛到了。
天青丢过一记眼刀,继续陪笑。
玄霄又是浅浅一笑,拎过一只餐盒:“吃早饭。”
天青傻眼:“早饭?”突然反应过来,刚才一阵忙乱,连几点了都没顾上注意。天青瞄到对面紫英腕上手表,一日之计在于晨,很好,7点半过一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天青指着紫英的表。
“好看吧?我送的。”天河说。
天青一脸哀怨:“好看。”彼时内心翻江倒海,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哀嚎:“我5点才睡的!”——天青不敢说,如果让玄霄知道他是因为玩仙剑online熬的夜,只怕那短松岗上一轮明月皎皎,映照孤坟一枚,小土包前半截石碑上书云天青之墓。
天青用力咬了一口奶黄包,忍不住长吁短叹。
“天青师兄。”紫英安慰道,“吃完了一起去看花吧。”
“嗯?”天青看玄霄。
玄霄淡淡地说:“哦,听说玉清潭的樱花开了。周末,早点去,人少些。”
天青一愣,看着玄霄清清亮亮的眸子,那清冽的目光之下涌出柔和的水波涟漪,天青抱着餐盒安静地笑了,奶黄包的香气和着腾腾热气氤氲。
天青叼了最后一只奶黄包拉玄霄的手:“走啦。”
“等一下。”玄霄往他手里塞了一杯酸奶说,“紫英和天河还有同学没来。”
天青腹诽:“那你们可以等他来了再叫我啊。”
紫英不好意思:“对不起天青师兄,她……”
天河接口:“……出趟门不太容易。”
“啥?”天青不解。
天青看到韩菱纱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天河说的不太容易的涵义:那小妆化的,那小发型梳的,那小裙子小鞋子配的,没个把小时出不了门。
“哇,好短的裙子。”天青小声嘟囔了一句。
玄霄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韩菱纱,天青师兄。”紫英介绍。天河冲菱纱笑笑,悄悄牵住紫英的手。
天青看着天河的小动作正在偷笑不止,韩菱纱一下蹦到他面前:“啊,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天青师兄!”
天青望天:“传说中的我不是本我,更不是自我。”
“什么?”天河呆。
“师兄!”菱纱同学又靠近了一步,眼神开始泛绿光。
玄霄不动声色地把天青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师兄!”菱纱同学作鸡冻含泪握拳状,“你现在还代人写情书么?”
“什么?”这次呆掉的人轮到玄霄。
天青严肃状:“这位同学,作为新时代大好青年,我们怎么能把目光停留在这样的赚钱方式上呢……”菱纱刚想摆摆手说你少来了,没想到天青话锋一转:……现在都流行攒书挣零花了,挣得多些也不太费力……”
菱纱一脸惋惜。
玄霄眉毛一竖,天青惊觉身边气息一窒,赶紧陪笑顺毛:“师兄师兄我已经从良了。”玄霄哼了一哼抬脚走人,天青膏药般跟了上去哄着。
紫英望着两人不远处背影,旁边天河插嘴:“菱纱你要给谁送情书?”话刚落地手指间一痛,抬头对上紫英双眼,顿时心虚看地板,一只蚂蚁爬过。
“不是我。”菱纱摊手,“我们宿舍的小葵。刚好碰到天青师兄,顺路问一嘴而已。”
“诶?”天河八卦,“你说传说中的师兄,什么意思?师妹杀手?师奶杀手?玉面小青龙?”
紫英恨恨:“云天河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哈哈哈!”菱纱笑,“你没听说过,天青师兄曾经辉煌时代人写情书一个字一串烤串。”
天河望着天青:“奸商。我不认识他。”
紫英莞尔。
校门处,一个女生婷婷玉立的背影伫立。
“梦璃!”菱纱亲切地招呼。那女生回过头来。
“美女!”天青不禁由衷赞道。菱纱听了一愣,趁梦璃同学没注意一记狠辣眼刀丢来,直把天青剐掉一层皮。
玄霄了然地笑。
“柳梦璃,和我一个宿舍,音乐系。”菱纱一一介绍,还不忘再瞪了天青一眼。
天青下意识地躲开,眼角余光瞥见玄霄手指,瘦长,骨节分明,天青微微笑,还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安心又熨贴。
周日上午8点半的地铁,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一节车厢,零零星星的人。
菱纱拉着梦璃:“我昨天在搜宝网上看到一双靴子……”梦璃捂着嘴笑。
天青望着车窗外闪过的一片片黑暗,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玄霄望着车窗外闪过的一片片黑暗,除了黑暗,还可以看见在对面的窗上映出天青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的景象,他低头就可以碰触到他的额头,发间有淡淡柠檬清香传来。玄霄感觉到天青的呼吸,一下一下,听到天青的心跳,一下一下。
玄霄想起不久前有一个温暖的下午他和天青坐在主楼前草坪上晒太阳,天青眯着眼睛看着太阳说了句:不要落山。当时玄霄笑他幼稚,天青瞪他一眼说你懂什么这就是情趣。
玄霄笑。他小心地向另外四个人瞟了一眼,很好,都没人注意到他。他低头飞快地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天青头顶的发,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甜蜜的满足。
换乘时玄霄拉了天青起来,天青睡得迷迷糊糊,走起路来也跌跌撞撞。人山人海人潮汹涌,玄霄不得不看着他,偏偏将醒未醒的天青的方向感异常敏锐,反而拖着玄霄在人墙中见缝插针般前进。玄霄被天青挡住视线,只好任由他带着,低头看着脚下,唯恐兵荒马乱中踩了别人的脚或者被别人踩了脚。
天青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望向玄霄。玄霄只顾着注视地上,没注意,收不住脚,迎了上去。鼻翼一侧撞上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玄霄一个激灵,抬眼便看见天青笑吟吟地看着他,没有半分惺忪睡态,双眼清清亮亮,闪烁着皎洁且……狡黠的光芒。
玄霄决定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拉住天青胳膊:“车来了,上车。”
天青也不接话,跟着玄霄上了地铁,拉了扶手,凑近玄霄耳边,低声说:“师兄……味道很好……”
天青温热的鼻息弥漫在耳际颈项,玄霄不语,低下头。天青得意地笑。玄霄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朝着天青的脚背狠狠一踩。
天青想呼痛又不敢,终成内伤。
辗转一番,终于到了地方。出了地铁站,阳光已经浓烈地铺洒开来。远远便望见一汪碧水蜿蜒,岸边烟柳暖风中款款轻摇。
天青兴奋不已:“天河——”
天河彼时正望着紫英,作情深深语萌萌状,忽听天青叫他,不情不愿,却更不敢不答应,于是有气无力敷衍道:“到~”
“去划船啊!”
“诶?”天河眼中光芒璀璨,欢乐地扑到天青身边:“去划船去划船!”
玄霄看了看湖面上散布的或状若鸭子或形似黑猫警长的游船,微笑地指着天青天河对其他三人:“我们真的只是拼车的。”
最后此事以玄霄用帮天青写一篇期末论文换取脚踏实地而不是凌波微步的机会了结。玄霄内心斗争了片刻便迅速归于平静,打死玄霄都不要坐在一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鸭子的肚子(?)中,在天青的聒噪声里拼了命踩脚踏划船,手边的春水荡漾中两只结伴野鸭悠然超车……呃,船。
天青稍一思索后扼腕:“开价开得低了……”
玄霄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又轻飘飘地望了那湖水一眼,不语。天青干笑:“师兄妙笔生花字字珠玑得此佳人夫复何求……啊——”天青得意忘形被玄霄寒气凛冽的眼光冻到,紧紧抱住桥栏杆:“紫英——”
紫英不巧正在认真和天河讨价还价而没有听见。
紫英:“你今天要是非划船不可,下个周末就到实验室去思过!”
天河:“那今天不划船有没有奖励?”
紫英想了想:“有。上周的实验报告赏给你写。”
于是父子二人抱住桥栏杆哀怨望天。菱纱不忍再看,拉了梦璃快步走过。
游人如织。游人如织。游人如织。
琼华大学汉语言文学仙四级学生云天青在很多很多年后偶然想起这次出游,脑中浮现的仍然只有这四个字。
玄霄在一边揭批道:“浅薄,你的专业都白学了。”
其时天青同学在埋头准备博士生论文答辩,随口应道:“可是我眼里只有你。”
玄霄早已听得耳朵起茧,于是同样随口应道:“我错怪你了,我以为你的眼里只有天河背包里紫英做的便当。”
又跑题了,言归正传。天青喜欢琼花城的公园里的清晨,一当然是因为他老人家难得早起,那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初升的光芒掩映下,花花草草摇摆出新生的希望和喜悦他难得亲身体会。二是……天青红着脸强调:“第二个原因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是因为这样的清晨有朴素却美好的气息,恬淡,清澈,温和,安详。天青看着一个老人家握着一只笤帚柄加大海绵改造出来的大毛笔,气定神闲地蘸了水在公园开阔的砖地上练书法的时候,平静的感觉油然而生。
玄霄站在他身边,专注地看着天青微微笑的样子。
天蓝蓝,水蓝蓝,花红草绿。
“花呢?”天青问。
玄霄假装没听见。情报有误,樱花园里几人四处转悠,也没见着几朵。
天青蹲在卖棉花糖的小摊前。
玄霄心里过意不去,上前:“天青……”
天青:“两个3块,老板。”
老板望着如织游人,不屑。
玄霄再靠近:“天青。”
天青:“好吧,5块就5块,我要5个。”转身指玄霄:“他付钱。”
天青举着一大团棉花糖,笑得没心没肺:“看不到樱花,看棉花也不错。”眼角忽然瞥到远处隐隐约约一片青青白白,回头:“师兄,那边那边!”
玄霄一手两个棉花糖地举着,腾不出手来掏钱包,棉花糖老板死死盯着他,生怕他携糖潜逃。两人正对峙着,玄霄又好气又好笑:“云天青,拿钱。”
天青望天。
“云天青!”玄霄说,“把我包里的钱包掏出来!我没手了。”
天青笑嘻嘻地翻了自己的包付了钱,并冲着老板微笑,内心却在咆哮:奸商。
奸商眼见天青笑颜带着一股春天青草的味道,一时良心发现,多送了他一支糖。
天青瞟了一眼满头大汗的玄霄,笑嘻嘻地说:“师兄,买五送一的那个是你的。”说完以光速向那片青青白白冲去。
玄霄斜睨旁边站着的目瞪口呆的四人。天河颤抖着上前:“哥……我帮你拿……”
玄霄走近那座带着一片清淡梨花的小坡时天青已经穿行其中。天青看见他,站住脚,倚着一株花树对着他笑,阳光漏过交错的枝桠斑驳地落在他身上,一双眸子摇漾一汪碧水。身后,小小的白白的花瓣悄悄吐蕊,那一点鹅黄新绿拌其间,掩映笑靥。
玄霄闻到空气里有太阳光的暖暖的味道,和梨花轻轻浅浅的甜香。玄霄想……玄霄其实已经什么都想不了了。玄霄觉得时间凝滞,这一刻就是整个世界。
玄霄看着天青慢慢向自己走来——细碎的白色花瓣坠在他的肩上还来不及拂去,他侧头避开重重花枝,那轻颤的花朵贴着他的脸擦过,玄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天青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的眼角眉梢透着醇醇的笑意,阳光在他脸上涂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天青弯下腰,轻声唤道:“师兄。”
玄霄淡淡一笑,应道:“嗯。”
天青:“师兄……”
玄霄:“嗯?”
天青:“……我还要吃棉花糖。”
玄霄有时看着天青胡子拉碴精神不振地叼着一只喝干净了的咖啡杯,或者是穿着围裙做饭,甚至坐在窗台上拿着衣撑子帮美丽的小女猫和身强力壮的大男猫打架时,还会想起多年前那个映衬在清清淡淡的雪白梨花中的明媚少年,想着想着就会忍不住笑个不停,一次两次天青还会好奇,时间一长便自然无视掉玄霄对着他神游却依然笑容灿烂的诡异事实。玄霄自己笑够了,还会捧住天青的脸咬一口,说:“兔崽子你真是太可爱了!”
天青一直记得那天公园里游人如织,记得那天的棉花糖,记得那天湖面上的游船,还记得那天除了一片青青白白的梨花,樱花压根儿没看到几朵。天青差不多要忘记了,当他站在那片坡上,低头看玄霄——他身后是碧水荡漾,潮潮的水气氤氲里,身畔柳枝摇曳。初春柳枝新绿如烟笼罩,水墨画一般,一点浓墨洇开,抹出一片春色。画中人站在他面前,眼中波光潋滟。
天青的心顿时如满满涨起的湖水一般,幸福满足溢出了边。
不过天青从来没和玄霄说过:满眼阳光里,他云天青终于也矫情地文艺青年了一把。
很多年后:
玄霄第957次试图把天青从被子里拖出来,对他说:“天青,花开了,我们去看花吧。”
天青睡眼朦胧地说:“困。饿。不去。”
玄霄好笑:“去吃棉花糖。”
天青圈了圈被子:“你泡碗面端来给我比较实在。”
玄霄抱住天青的脑袋,亲他的头发:“兔崽子你读书读傻了。”
天青闭着眼睛装睡,听玄霄靠在他肩头沉静的呼吸声,心下一片清明,渐渐地嘴角弧度勾起。
你在,便是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