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暮南春

1、第一章

　　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眼前的景象像是遮上一团迷雾，朦胧中是男人不知疲倦的身影，他一脚比一脚踢得狠，女孩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她的腰上，腿上，无一幸免。而那个被称为她母亲的女人，此刻就坐在一旁，她好像闻不到屋子里冲天的酒气，也听不到男人愤怒的吼叫与辱骂。她只是拿着针线，一针又一针，在绣布间穿梭。女孩晃了下神，意志在下一秒陷入沉睡。

　　可酒精上脑的男人并没有察觉女孩的异样，仍旧肆意宣泄着不知名的愤怒。

　　……

　　女孩是在疼痛中醒过来的，此时她还蜷缩客厅的角落。窗外月亮的光向漆黑一片的屋子注入了一丝光亮，她尝试着起身，腰部的痛感却在一刹那爆发，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这具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早已经不起一点折腾，于是她只好放弃挣扎，无力地躺下。

　　时间在寂静的夜空中无声流逝，身体的疼痛在渐渐变得麻木。女孩只是望着窗外，黑色的眼眸比夜色还沉寂。

　　这样的情况她已经历过无数次，起初，她还曾抱有一丝幻想，这世上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也许他们只是对她严厉了一点，男人因为酗酒打她，她也只是单纯地认为是酒精作祟。

　　在十岁之前，她一直怀揣这美好的期待，竭尽全力去讨好他们，她努力学习，想要他们为她优异的学习成绩感到骄傲；她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工作，她便偷偷去小餐馆里刷盘子，努力攒钱补贴家用。

　　可是啊，当她满心欢喜捧着奖状回家时，那个男人却冷笑着把它撕碎，狠狠踩在脚底，他说：“这点成绩也值得炫耀，亏得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就是这样来报答老子的？我看你趁早辍学得了，早点出去打工，免得老子还要给你生活费！”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那是她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日夜里才换来的荣耀啊，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碎在地上。

　　女孩的眼里迅速聚起雾气，她浑身颤抖着，哆哆嗦嗦地蹲下身，想要把那一地破碎的荣耀捡起来，男人顿时戾气恒生，他一脚把她踹翻在地，“这破东西有什么好捡的，给我滚去做饭！”

　　那一刻，最后一丝幻想破灭。

　　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她像发疯一般扑向男人，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更何况还是个女孩，怎么可能撼动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

　　她被男人反锁在怀里，强壮的手臂死死箍着她的脖颈，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她使出浑身解数，死死咬住男人的手臂，直到嘴里如铁锈般的血腥味蔓延。

　　“啊！”男人惊叫一声，将她一下子甩了出去。

　　女孩重重摔倒在地，母亲在此时推门而入，她扫了一眼屋内的情景，没等她想出什么，男人手臂上那鲜红的牙印便紧紧攥住她的视线，她急忙上前，迅速为男人处理伤口。

　　男人冷笑道：“这小兔崽子我可管不了了，竟然欺负到她老子的头上！”

　　母亲脸色一沉，她疾步走到女孩的面前，“我是怎么教育你的，你怎么可以对你的父亲动手！简直是大逆不道！”

　　“啪”的一声，女孩被女人的一巴掌打偏了头，随着惯性，她又一次倒在冰冷的地面，那紧紧包在眼里的泪模糊了视线，下一秒，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女人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毫不留情地朝着女孩的腹部狠踢一脚，“没用的东西，又在装死！”

　　至此，女孩才彻底醒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跟血缘与责任毫无瓜葛。

　　那笔好不容易攒下钱，她也没有拿出去，她仍旧偷偷跑去打工。她想着，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她迟早会离开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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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女孩紧紧咬住自己毫无血色的唇。她知道，她会的，一定会离开。今年她十六了，还有两年，她就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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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的早晨，女孩在狭小的木板床上睡到了自然醒。这是因为每周末，那两人通常都不在家，她既不用早起上学，也不用早起做饭，这两天是难得的轻松。

　　简单收拾一番，女孩便出了门。她所住的这一片，基本上都是老式居民楼，这里设施老旧，巷道狭窄，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充斥着衰颓之感。但是在离这几个站的距离，却有一个繁华的商业广场，那欣欣向荣之气与这可谓天差地别。

　　这个广场兼职很多，不过她从未在那里打过工，离家太近，她不想遇到那两个人，否则易生事端。

　　她低着头，走到不远处的早餐铺买了一个白面馒头，一边吃一边向公交车站走去。

　　一个小时后，女孩到达目的地——星月广场。它是C城最大的商业广场，在这里兼职，工资要比其他地方高不少。她在这里的一家糖果屋工作，加上她，店里总共有三名员工，一男两女，男的是代理店长，另一个女生是常驻员工，而她是兼职。

　　女孩走到糖果屋，正碰上店长开店门，他从玻璃门里看到她的身影，便立刻转头笑着向她问候，“早上好啊，一一。”

　　林子一冲店长点了点头，随后跟随他走了进去。这个店长叫胡乐，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别看人长得儒雅，性子却有时像个孩子。

　　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两人在店里接待了几波客人后，另一位员工才匆匆跑来。

　　早跟林子一这冰妹子待够了的胡乐，在李雅莉向这边跑时就注意到了她。等李雅莉一到门口，胡乐便迅速窜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弯腰喘气的某人，佯气道：“你可真是个迟到大王啊，十天里能有九次迟到。说说，今天又准备编什么理由唬我，嗯？”

　　好一会儿，李雅莉才喘过气，她连忙摆手到：“哪里，哪里，我哪敢欺骗店长大人。”

　　胡乐挑眉，“哦？理由？”

　　“呵呵，店长，我今天在路上遇到了一条很可怜的流浪狗……我……”

　　李雅莉里话还没说完，胡乐便出声打断她，“你前天用的也是这个借口，还有大前天，你说遇到了流浪猫……咋的，你家是个宠物乐园啊。”

　　“……”

　　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是当年多读书，多看报，现在又何愁借口找不到。

　　看着小姑娘皱着一张脸憋屈的样子，胡乐觉得身心都通畅了。

　　“哈，无话可说了吧。以前是我单纯，才会相信你的鬼话。”胡乐洋洋得意，“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了，请叫我钮钴禄·乐。”

　　“……”

　　这怕不是个智障。

　　李雅莉默默翻了个白眼，越过他朝更衣室走去。

　　她换好店服出来，林子一便去里面换玩偶服。这家糖果屋有个传统，每周六上午，都要派人穿着玩偶服去给小孩子送糖。他们三人排了班，今天是轮到她了。

　　没过多久一个可爱的棕色大熊就出来了，李雅莉将备好的糖果篮子给她，笑着说：“去吧。”

　　林子一的头套有些沉重，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随后便出了店门。

　　周末带小孩子来的父母本来就多，林子一不一会儿就将糖果送出了一大半。

　　“熊熊，我也想要糖果。”稚嫩的童声从背后传来，林子一转过身，透过熊嘴看见跟前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她拿出一个糖果礼盒递给他，小男孩双手接过，白嫩嫩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熊熊。”他犹疑了一下，问道：“看在我这么可爱的份上，熊熊可以再多给我一盒吗？”

　　林子一还没来得及作答，小男孩头上便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大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嗯？又想看牙医了。”

　　听见这低沉带笑的声音，一直弯着腰专注给小孩子送糖果的林子一这才直起身子。

　　嗯，他好像有点高，她透过熊嘴只能看见他纯白的体恤。

　　小男孩的脸在听到那句话时就垮了，一想起牙医，他的牙就隐隐作痛。他看了看手中的包装精美的糖果礼盒，内心熄灭的火焰又熊熊燃起，他望着林子一，大大的眼里全是渴望。

　　不过林子一并不吃这套，她冷酷地摇头，“一个小孩子只能领一盒。”

　　“啊……”小男孩失望地垂下眼，下一秒林子一却拿出一个礼盒递给他身旁的男子，男子以为是她心软了，摆摆手说不用。

　　林子一还是没有收回手，男子只好收下，毕竟在这人来人往之地，这样僵持下去也不太好。

　　临走时，他似乎听见她说：“是给你的。”

　　他，这是被当成小孩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