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元野纪》再来一杯椰奶

1、1 序“呸，你才老不休”

　　不知道什么人在什么地方，远远的唱着“南元有杏，杏出蒡藜;蒡藜嗦嗦，蔓延曲折;血生肉养，花如伞落……”
　　“唉，你家禄罗瓶怎么卖的，能盛多少东西？”
　　“蝎肉包子，十年成的蝎肉包子喽~”
　　“这布面花色不好，把那块雪青缎子拿来我瞧瞧。”
　　“磨剪子嘞~抢菜刀！”
　　……
　　清潍城中央站了一棵老杏树，树上影影绰绰地结了不少青果儿，隐在叶里，只闷闷的风吹过来才露个脸。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也有，妖也有，混杂着却也是相安无事——本来也是，妖与人又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或是深仇大恨。
　　妖聚天地灵气而生，吸收灵气修炼。而人除了少数修仙者有可聚灵气的丹元外，身上并无灵气，妖吃了顶多是填个肚子，更何况于妖而言，人肉肉质酸涩晦口，并不好吃。
　　城中有一茶楼，楼名毓然，就在那棵杏树旁边。现下过了正午，楼里人、妖都不多。
　　进了茶楼，只一队七八人的外地商客坐着歇脚，听白老头说书。
　　白老头是这茶楼的东家，说书纯属个人爱好。
　　白老头原来是称白先生的，现在老了，一脸褶子，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攒一个小髻，谁会叫他先生。
　　白老头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端一盏茶，抿着茶说道:“咱从景炎往上说，传下来的传说里头十篇有八篇净写些妖魔鬼怪，但若从景炎往下找找，一直到时远末年了，前前后后有三百年吧，竟是无一点妖神之载。可到咱们现在辜朔，且不说别的，这满大街上有小一半是妖，你们说说这怪不怪？”
　　商客里打头的那个摸着自己的胡子点了点头，附和道:“是了。”
　　白老头看那商客听他唬，咧着嘴笑着猛地往椅背上一倒，舒舒服服地将脑袋搁在椅背上，仰着头道:“咱袭梁这块土地上，原本就是妖、人、仙具在。约摸是从景炎年间开始吧，这妖庄灵气散失，妖族、修仙门派皆没落，等到了两百年后南元年间，这妖神一说直接被归为笑谈，那时候啊，人人皆以为妖神之说不过前人杜撰。”
　　那一队商客呜呜泱泱地都说着，这就奇了怪了。
　　过了好一会子，下边儿吵吵嚷嚷的声音息下去了，白老头才哗地合上扇子，离开椅背，坐起来向前抻着头，伏在案上，眯着眼，神叨叨又怕人似的朝那对商客道:“你们知道么，这之间足足三百年，什么灵异事件都没出，只南元末那会儿出了一档子怪事儿，说是有一个妇人，发了疯，一晚上的时间，屠了大半个城。”
　　席下商客正唏嘘，要骂那妇人，那白老头又道:“这以后过了几天，那妇人疯病好了，十分愧疚，竟是自伤取血，将自己的血点在那些死人嘴上，那些死人边又一个个儿全活过来了！”
　　一个商客道：“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个妇人是妖祖，她的血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啧啧，只是咱这会子竟没有这样能耐的妖了，可惜可惜。”
　　“嗨，若不是称她妖祖呢，如果这会子有这样的妖，怕也是让人捉了去了，”小二给那两个搭话的客人添了茶，又道:“那可不好，这不是引的人妖结仇么。”
　　白老嫌他口快，抢了自己的活儿，撑起身子抻手拿扇子给了那小二一下。又道:“相传窫寙(yayu)与天庭抗争，天神二负在危的教唆下要杀了窫寙，可这二负打不过这窫寙，竟一怒之下将人间所有的灵气都吸收到自己身上，故而人间灵气枯竭。二负与窫寙在天界大战半年之久，最后，二负使了阴招，将窫寙的一只眼睛挑出，窫寙不防才为二负所杀。窫寙死后，二负和危怕天帝斥责他将人间的灵气吸收至枯竭，便将窫寙的妖丹震碎，四散天下，妖丹灵气归于人间，人间的灵气才渐渐恢复。”
　　一个商客一拍桌子，转头对同伴说:“哦，我知道这个，相传这妖祖便是窫寙妖丹碎片所化。”
　　白老头晃着脑袋，摇着扇，勾起一边嘴角，笑着说:“是也，且这妖祖，名叫末眸。”
　　视线上移，茶楼的屋顶上坐了两个小妖。
　　左边一个没收耳朵，毛耸耸的就立在头上，额间有狸猫图腾。右边是个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梳着垂挂髻，穿一身杏红渐变的衫裙，额间是蒡藜的图腾。
　　化人的妖和人的区别就在于前者额间有他们专属的图腾额纹。
　　额间为蒡藜的小妖仰了身子，枕在瓦片上说：“白老头又骗人了，名字都叫不对，跟他说了八百遍妖祖叫明眸、明眸、赵明眸！”小妖越说越生气，抬手扯了几片瓦泄愤似的扔下去，一边扔一边骂道:“气死我了！死老白个傻子，什么末眸，人云亦云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
　　这边儿瓦片摔在地上摔地哐啷哐啷的，那边儿白老头也不管茶楼里的客人了，拐着两条腿就从茶楼里蹿出来，仰起头来对杏红衣衫的小妖骂道:“严幼姝你个老不休，你给我来！又我扯瓦，这茶楼的屋顶都让你给扯秃噜了。”
　　严幼姝站起身双手叉腰，“呸，你才老不休，你姑奶奶我正值青春，明艳动人，”说着拢了拢头发，又道:“你就是嫉妒，你也不看看你那张脸皮老成什么样子了，还以为自己年方十八呢，跟我斗，老娘浪迹江湖的时候你祖爷爷还没出生呢。还有，谁让你在那儿胡扯的，我听你胡扯一回，我扯你瓦一回，你且看着，我早晚把你家茶楼拆了！”
　　“千年王八万年龟，我看你就是个死王八精！我不跟你耗，你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少在我这儿转悠！”白老头哆嗦着手，得亏刚才走得急没拄拐，不然石板得让他戳一个窟窿。
　　“你是瞎吧，看不见我的图腾啊！”
　　“呸，你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那图腾指不定是你自己画的呢，满袭梁地界上就没有第二个。”
　　“滚你丫的，你没见过就是没有了，你还没见过你娘呢，不也是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一旁的猫妖一副见惯了的样子，也不站起来，只挪了挪屁股，离严幼姝远了点，才对她说道：“好了，姑奶奶哟，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白白过不去，吵了五六十年了，翻来覆去就那点破事，您不嫌烦我都烦了。”
　　“烦个屁，他不招我我能跟他吵吗！”
　　街上行人也是一副见惯了的样子，笑两声白老头也都散了。
　　说起来，确实是白老头错了，但严幼姝说的也不尽然是对的。妖祖原名叫石末，后来才改叫赵明眸。石末是明眸的养母石娘给取的名字。后来阿末到了相府，随了相府的姓，姓赵，相府小姐给赐名为明眸。只是这年岁久远，明眸在那时也不是什么人物，传来传去的末眸二字反而成了妖祖的名字。
　　这石娘原是春烟院的花娘，十六岁就被户部司度林宏嗣花了重金赎回去做了妾。
　　石娘善尺八，桃花眼远山眉，骨相清丽，入了林府很得林宏嗣盛宠，不多时就有了身孕。主家太太忌惮她，便撺掇府里的姨娘，在石娘四个多月的身子时把孩子落了。因为月份大了，石娘也因此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骨肉。
　　人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林宏嗣又因为户部侍郎杨建忠私吞国库，做了替罪羊而举家入狱。
　　石娘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在抄家之时被杨建忠的儿子杨君涑救下。杨君涑与石娘是旧相识，便使了银子将石娘换了出来，包了盘缠，连夜将她送出了祎京。
　　石娘出祎京到了临威，没走多久，就在一口枯井里捡到了刚出生的明眸，石娘带着明眸不方便行走，就地在枯井旁不远的小村里安家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