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则都市传说》丁赫文

1、玉泉游泳池

　　严格来讲，这不是小说，是两个同事讲给我听的亲身经历。

　　那一年，我和老赵、小英三个人，窝在一间终日晒不到阳光的面北小办公室里，为永远写不完的稿子挠头。

　　地板上的纸箱和文件柜，层层叠叠的都是边角泛黄的老期刊和废报纸，桌面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待处理的文件，上面写满了千篇一律的套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各种文具和杂物占去了桌面几乎百分之八十的空间，找个笔记本都恨不得要用挖掘机去挖。

　　环境既已如此混乱逼仄，工作又永远做不完，DDL也永远紧迫，从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九点半，除去吃饭和上厕所，我们仨几乎从不离开办公室。也因此，偶尔的闲聊便成了漫长时光里的唯一消遣。

　　我记得那是个夏天，我提出周末想去包玉刚游泳。

　　小英便问我为什么不去浙大玉泉校区的露天泳池，那边距离更近，价格也便宜。

　　我没想到浙大的泳池是对外开放的，正雀跃着想去试试。不料老赵听见，突然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正色说：“不要去！那地方不干净。”

　　老赵是杭州本地人，解放前她家在松木场一带做米面粮油生意，日子过得还不错。松木场河还没填的时候，她爷爷买了三间临水的房子开酒馆，，招待往来歇脚的客人。行脚的人多了，听见许多坊间传闻，老赵从小听她奶奶唠叨，也攒了许多故事在肚子里。

　　我知她这样说，必然有个缘故，立即缠着她要她讲。

　　老赵被我缠不过，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倒不全是我听来的，也是我自己亲历的。”

　　“初二升初三那年暑假，学校补了一个月的课，最后一天想让同学们放松一下，组织整个年级去游泳。当时我们学校就在浙大玉泉隔壁，所以选了玉泉校区的露天泳池，大家是排着队走路去的。”

　　“那是我第一次去玉泉泳池，也是唯一一次。小时候爸爸都带我去更远一些的向阳游泳馆，也听见奶奶讲过一两句玉泉游泳池不干净，每年都要收一两个人的，但小孩子嘛，有的玩就行了，听见也没往心里去。”

　　“那天的天气好极了，阳光灿烂，蓝天白云，泳池又在露天，根本看不出丝毫阴森。老师给我们圈定了活动范围，只能在水深1米2的浅水区，不可以去深水区。初二快要升初三，是最顽皮好动的年纪，又被学校拘了整整一个月，见了这湛蓝的泳池，大家就像一群刚被放生的鸭子，争先恐后地往泳池里蹦！”

　　“我当时想也没想，选了个人少的池岸，一个猛子扎进去。谁知刚入水，就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冷蔓延全身，那是以前从未感觉过的，我吓了一跳，连忙伸腰摆腿，想用脚去够池底，好让自己站住，却连伸了两下都没触到瓷砖，顿时慌了神！”

　　“那时我刚长到1米42，跟家里人学了点野路子游泳，顶多只能算会在水里扑腾。以前多数泳池水底是有坡度的，边缘区域1米2，到了池中央便成了1米6，游到对岸甚至水深2米。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误入了深水区，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心里愈发恐慌，只得打起精神朝人多的地方拼命游。”

　　“谁知没游出去多远，突然一股不知哪来的重力紧紧地攀住了我，带着我的身体一沉，往池底坠去。我吓坏了！头脑一片空白！幸好求生的本能控制住了理智，慌乱中，我手脚并用地向上挣扎，好不容易将脑袋探出水面呼了一口气，又拼尽全力喊出一声‘救命’！”

　　“不知是在水里呛了几口，还是水压着胸口叫人喘不上气，生死攸关时刻，我喊的那声‘救命’居然是哑的，连自己都听不太清。不远处，同学们都在嬉戏打闹，吵得沸反盈天，根本没有人回头往我这边看一眼！眼看身体马上要被那股大力拖回水底，我心里更是一片绝望。”

　　“正命悬一线，我忽觉肚皮上一痛，像被什么动物咬了一口似的！耳边更是啵啵啵地响起了一连串吐泡泡的声音，一个尖细虚弱的声音也跟着在我耳边叫了一声‘救命~’”

　　“我这才发觉，身边竟然还有一个人！是小琳！她平时跟我玩得不错，刚才大约跟着我一起跳进了泳池，骤然察觉是深水区，情急之下就像揪救命稻草一样揪住了我的泳衣，还顺便扯起我肚子上的一片皮。水里那股突然将我往下拖的力量，可不就是她。我顿时哭笑不得，但大脑也一瞬间清明起来，现在我不只是要自救，还得拖着小琳一起游到浅水区去！”

　　“这股突然涌起的责任感，让我瞬间就有了力量和勇气，心里顿时不慌了，想也没想就奋力划起水来，小琳则一直揪着我的肚皮，我咬牙忍疼，拖着她游了好几米，忽觉身上一松，小琳扶着泳池的边缘站住了！”

　　“‘没……没事了！‘她咳了好几口水，又抹了一把脸，劫后余生，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刚才……刚才好险！差点淹死！’我惊魂未定，忙又拉着她往浅水区走，直到最浅处，才真正放下心来！”

　　“‘我们怎么会进深水区呢？老师不是说这一片都是浅水区？’我有点生气，一面又为自己的莽撞懊悔，这不仅差点害死我，还差点害了盲目信任我的小琳。‘就是啊……怎么是深水区呢？’没等我们仔细讨论这个话题，突听见哨音大作，穿着彩色泳裤的救生员们都神色紧张地朝我们挥手，连同一直在岸边守望的老师也一叠声地高喊，‘所有同学！所有同学！立即上岸！立即上岸！’”

　　“很快我们就知道，好像有人淹死了！”

　　“站在通往更衣室的露天金属楼梯上，我和小琳看见洁白的救生担架抬着我同桌那瘦弱的小身躯，飞快向游泳馆的门口跑去！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脸色惨白地倚在栏杆上，看起来被吓坏了。火速赶来的120急救车响着警笛把同桌接走了，而且再也没有把他送回来。”

　　“我沮丧地骑车回家，带着肚子上被小琳抠破的那块伤，胡乱想着下学期还能不能看见我同桌，虽然我们也没那么要好，他还经常顺着抽屉隔板缝偷我的作业本。”

　　“晚上事情就有了结果，那时候同个初中的学生几乎都住同个小区，许多家长还是同事。消息在学生和家长中疯传，说我同桌已经死了！他爸妈几乎疯了！以及还有几个水性好的同学说，当时眼看着他沉了底，还以为他在玩潜水，‘才1米2嘛，他怎么可能会站不住呢？’”

　　“‘玉泉游泳池，那地方怎么好去的啊？’奶奶听见这件事，又开始念叨，‘每年都要收走一个人的啊！’”

　　“我的心砰砰直跳，回想起白天拖着小琳在泳池里下坠的感觉，仍然心有余悸，但嘴上却不肯服输，大声抗议说，‘奶奶，你不要搞封建迷信好伐！如果每年都死人，游泳池早就关门啦！’”

　　“‘你晓得啥？’奶奶瞪起眼睛来，说，‘解放前，玉泉游泳池那片地就是我们自家的竹林！里面出过的事体跟你说，要吓得你睡不着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