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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背叛者的忠诚与忠诚的背叛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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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晚风携着咸涩湿润的水汽由海面上吹来,夏夜里,旧都奥丁宛若一位慵懒的贵妇,倚着缀满星光的华丽夜幕静静地沉睡。
“不过是从费沙到奥丁这么一点路,熟悉的影子就都没了,星星什么的还真是不可靠,唭。”在奥丁第一高等军官学校的神圣草皮上,一名乔装成入学新生的秩序破坏者大咧咧的摆着人字,发着毫无道理的牢骚。
对于菲利克斯.冯.罗严塔尔来说,恐怕再没有比星空的变幻更稀松平常的事了。1年多来,他大半的时间不都是在那些“不可靠”的群星间徘徊吗?
伊谢尔伦、亚姆利扎、威斯塔朗特……当血腥已被时间冲淡,在繁忙拥挤的航路上,只剩下偶尔飘过的战舰残骸还在默默见证着往日的绝望与死亡……总而言之,人类的确是一种伟大的生物,遗忘也好利用也好,不论经历了什么,都能满不在乎的重新来过呢。
明天就是正式开学的日子,到时候要偷偷摸到草坪上享受晚风和星光浴就没这么悠闲了。想到这里,菲利克斯用全身力气伸了个懒腰,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觉。
“喂!”还处在变声期的男孩的声音,带着怪异的尖利和远非友善的态度。
真吵啊,我刚睡着,不要打搅我好不好!心里这样念着,菲利克斯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发现了所处的危险后,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草地上弹起来。十个,不,十四个高大的影子围在周围,从身上的制服来看,应该是军校的学生。在逆光下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是瞧这架势,应该不会是见到新同学喜极而泣跑过来嘘寒问暖吧。
“喂!”不同的嗓音,但语调却一模一样,电视上那些无聊的警匪片真有这么多人看吗?
“抱歉,诸君。虽然本少爷的姓氏常走马灯似的换,可目前还没有改叫‘菲利克斯.喂’的计划呦!”一边慢条斯理的回嘴,菲利克斯不动声色的扫视四周。不行!人数差太多了,开打的话自己处于压倒性不利。况且现在已经过了门禁,吃了亏也不能向校方投诉,挑在这时下手还真是够精明。帝国军未来的人才济济哪!
“嗛,罗严塔尔家的狼崽子,少在那里嚣张!你们父子俩都是靠着油腔滑调欺瞒圣上的叛徒,别人看不出来!可瞒不了我菲利浦.夏利欧雪亮的眼睛!”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哎呀哎呀,难道还有古装片的戏迷不成。
“哦,那么夏利欧君,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眼睛比伟大的先皇陛下还要雪亮喽?”菲利克斯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想必身后那位眼睛亮闪闪的夏利欧正怒火中烧的盯着自己的背影吧。对了,时间,要尽可能拖延时间!
“夏利欧!”正要理论一番的帝国卫士被同伴拉住,“少跟他废话,这小子想拖延时间罢了。”平静而冷澈的声音来自右手边,紧接着是人体快速移动的风声。砰的一声,菲利克斯感受到了□□强烈的撞击。对方的拳头被他躲了过去,但由于可活动空间过于窄小,两个人还是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不过,身处包围的狼崽子已经牢牢扣住了对方的手腕。高大的对手还没来得及找好平衡,菲利克斯的腿已经踢了出去。丝毫没有防备的软肋被狠狠踹了一脚,雪亮眼睛的夏利欧发出丝毫没有音乐感的悲鸣向后倒下。
“可恶!”左边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子挥舞着拳头冲过来,可他气势汹汹的一拳却没能为同伴复仇。猛然蹲下的菲利克斯从下面抓住了他的上臂,5秒钟后,只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金发男子在自己巨大冲劲的驱赶下,落败于一个不大标准的过肩摔。
“畜牲!”“混帐!”……杂乱的叫骂声越来越响,对方正在一点点失去理智。那么自己要做的,就是帮他们把仅存的理智都消耗掉。“怎么样,志向高远的诸君?下一个挑战的是谁呢?”和危险的野兽打交道,无论如何是要担一些风险的,现在菲利克斯只希望对方不要意识到人数上的优势一齐扑上来,那样就连万分之一的胜算也没有了。
“太难看了!不要一个个被他打,我们一齐上这小子决不是对手!”妈的,又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这混蛋会读心术不成!
包围圈越缩越小,人群中竟没有一点缝隙可以逃脱,这也是那个小子的安排吗?那么想办法打倒那个小子的话……菲利克斯紧张的扫视着围过来的殴打用人形。哪里?那小子在哪里?
“喂!你们聚在那儿干嘛!现在几点了不知道吗?”手电筒黄色的光柱扫了过来,在光柱的源头是一个高挑的身影,肩上的徽标在灯光下闪着银光。
“糟糕!是巡查的学长!”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甚至顾不上搀扶一下受伤的同伴,“走着瞧!罗严塔尔的狼崽子!”末了,还不忘丢下一句陈腐的台词。
“再见,就不送了——”菲利克斯向着远去的人影挥手。虽然从被围殴的险境中逃脱了出来,可因为擅自在半夜外出而在开学第一天被关禁闭的话也不是什么快乐的处境。一边盘算着如何脱身,一边回过头来,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扮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学弟面孔。
一秒钟之后,菲利克斯的表情僵硬了,他恨不得把奥丁大神的七姑八姨都骂个遍,总之,自己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站在他面前,不但毫无怒容反而晓有兴致的欣赏着小学弟甜得腻死人的表情的学长开了口:“好久不见了呀,毕典菲尔特家的二女婿!”
如果菲利克斯是女孩子,八成会被面前青年温和低沉的嗓音所吸引。不过很遗憾,货真价实的罗严塔尔少爷面对曾被誉为“天才歌唱家”的青年只是报以老拳而已。
“喂喂,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青年左手揉着被打痛的头皮,右手马上还以颜色。
“这是对你过晚出现,害得我睡觉的宝贵时间被浪费的惩罚,姐夫!”灵巧的躲过一击,菲利克斯特意将“姐夫”二字咬得很重。
“看你这么精神,刚才的打架应该没受什么伤才对。违反门禁再加上聚众斗殴。嗯。应该可以在禁闭室里逍遥一个星期的。”青年似乎完全无视面前学弟的挑衅,用左手拄着下巴,墨绿色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一副策划阴谋的模样。
“埃德加!”
“嗯——因为是在开学时惹出的事,校方应该会从严处罚吧,那就算两个星期……”
“那个,艾奇纳哈!”
“当事人态度恶劣的话,嗯嗯,还可以加几天……”
“喂!!!埃德加•冯•艾奇纳哈!!!你该不会真想出卖朋友吧!!”
“当然是假的喽。唉——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没有幽默感。”
看着面前一脸欠揍表情的损友,菲利克斯再次确认,今天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II
“擅离职守、夜不归宿、引诱纯洁的未成年人喝酒,老天,我真搞不懂你这个全年首席是怎么混上的!”晃了晃手中空空的酒瓶,对国防教育事业忧心忡忡的少年发出了酒精弥漫的叹息。
“身为白吃白喝的一方,不知道要对掏酒钱的长辈保持一点起码的礼数吗。”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据说还是全年首席的青年把手伸向身边仅剩的一瓶啤酒。
“喂,你再喝就要变成一摊烂肉了,”菲利克斯一把夺过好友手中的酒瓶,拉开拉环,举到自己唇边,“我可不想大半夜的把一个醉鬼拖回寝室去。”
“比起半夜的寝室,你更应该操心一下天亮以前如何爬下去吧。你喝得不比我少哦。”
“反正我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麻烦的人是你。若是全年首席宿醉不醒被困树上,那可是百年一遇的丑闻。再拍一张您的玉照刊在晨报上,题目就叫作‘树上之贵公子’,如何啊?”
“菲利克斯……”望着恣意笑倒在老槐粗壮的枝干间的好友,埃德加•冯•埃齐纳哈的表情瞬间起了微妙的变化,“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不,也许你不知道会好些。但,可是,你有权知道的……事实上……”
也许是感到了埃德加不同寻常的态度,菲利克斯收起了笑容,默默注视着好友被酒精染成暗红色的脸庞,“……事实上?”
“事实上你的表达力真是贫瘠的可以,这么多年一点儿长进都没……”
埃德加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被超市里的廉价啤酒解除了武装,身体像棉花一样瘫软的青年被酒友自树上一脚踹了下来。
“喂!会死人的!”虽然摔得浑身酸痛,却还是一动也不想动。口头上表达了不满后,埃德加就势躺倒在初秋厚实柔软的草丛里。
很奇怪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像沸腾的麦片粥一样的脑子里,说不清是寂寥还是喧嚣的心情不停的上下翻滚。而身边的空气却又像是结冰的湖面一般静滞不动。突然间,一股酸臭的液体冲进了喉咙,埃德加摇晃着半支起身子,呕吐起来。
“没酒量就别乱喝。”将自己的情况撇在一边,菲利克斯开始全力移动自己迟钝的身体。他的本意是想下去帮帮已经狼狈不堪的好友。结果,在和字面意思一样滚下树后,他能做的只是陪着对方一起制造污物罢了。
一刻钟后,将胃里的储备浪费殆尽,已经完全谈不上什么体力的两人喘息着相视而笑,随后又像着了魔似的放声大笑起来,随后,一束刺眼的光线投射在了两人的脸上。
菲利克斯还远未达到清醒的状态,可是从身边艾齐纳哈的表情中,他隐约感到了事情的不妙——几个小时前的场景又一次上演了,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并不是幸运的一方……
奥丁第一军官学校,这座由高登巴姆王朝的始祖鲁道夫大帝亲自筹划建立的高等军事院校终于迎来了建校的第五百个年头。然而,在九月一日的开学暨五百周年校庆典礼上,代表学生致词的却并不是预定中的16级首席埃德加•冯•艾齐纳哈。对于这一点,高年级生并没有怎么在意,一边站着标准军姿一边打瞌睡或发呆或想女友的人是不会关心讲演内容的。而在血气方刚的新生群里却引发了不大不小的骚动。
“拉塞尔•斯诺亚?没听过的人嘛!校方到底在搞什么,按传统不是由首席来致词吗?”
“喂喂,你有没有听说,今年那个首席已经被关禁闭了哦!”
“不会吧。那个首席,叫什么埃迪塔的,不是军务尚书的儿子吗?”
“听说是和那个罗严塔尔一起袭击新生,却反而被抓住了。”
“罗严塔尔?不会吧!那个人和我们一届吗!这个学校的招生部门是怎么搞的,那种人怎么也会招进来!”
“喂喂,你们都弄错了!首席埃莫尔是和罗严塔尔决斗受重伤才不能出席的,我在校医室看到他了,脸上都缠满了绷带呢!”
“唔,真不愧是首席呢!”
“你们听我说,其实呀……”
……尽管教官一再严令要求肃静,流言却依然像菌类的孢子一样四处散布。对军人生涯充满了憧憬,热血沸腾的新生们竭尽所能地创造着一个个史诗大片似的故事。
“无知,你这孕育流言的母胎,世界的母胎,生命的母胎啊——”与此同时,独揽了全部流言主角的青年正优哉游哉的躺在校医院舒适的病床上,对着隔壁床上本该是决斗对象的少年背诵着轻歌剧的台词。
“你给我安静一会儿,你一张嘴,我的头就疼得要炸开!”
“不行啊,我一闭嘴,头就开始疼。”
“你这个混蛋,酒鬼,长舌妇,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一开学就被记过处分!”
“那一看到酒就不肯松手的小子是谁啊?”
“你!给我闭嘴!”
“哼,要来吗!”
由于病房里几乎没什么可供投掷的东西,似乎真的动怒的两人只好把枕头互相丢来丢去。
“这不是相当精神嘛!”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飞在半空中的枕头由于力道不够而落到地上,已经全无病态的二人反射性地将视线集中在门口——一名身材高大,拥有明亮淡黄色头发和深灰色眼睛的年轻医生正用双手的手肘撑着门框,半倾着身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哈特!”
“呦!好久不见了,两个小毛头!”年轻的医生直起身子,若无其事的跨过地上的枕头,走到两人床前,“听说你们两个出了事,梅克林格大叔就急急忙忙地把我从医院赶过来了。你们哪,才多大就喝成这样!”
“那也比某个对酒精过敏,虚度光阴的可怜虫要好。”埃德加不满的小声嘀咕着。
“酒精过敏是身体自我采取的保护措施。酒这种东西,说白了和毒品差不多,少碰为妙。你们从现在就开始喝酒,将来肯定会得上高血压冠心病肝硬化结肠癌胃出血心肌梗塞动脉粥样硬化肾功能衰竭肺水肿老年痴呆症帕金森综合症……。”
“好了,瓦列。你这样会吓死虚弱的病人的!”半坐在床上的两个人几乎是求饶般,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Ⅲ
奥丁第一高等军官学校,由高登巴姆皇室斥巨资创建于旧帝国历04年,直属军务省。学校位于首都星奥丁北半球的赫德尔(Hodr)半岛,占地达四千公顷,三面环海(君洛特海(Gunlod)),北方尚有充作野外训练基地的一万公顷亚寒带原始荒原。绵延数千米的高大隔离墙与海姆达(Heimdall)山脉将整个赫德尔半岛划为三级军事区,隔离墙内,学校实施军事化封闭管理,所有物资统一管制,学员非经中将以上官员特批不得擅离。从空中看去,整个半岛俨然一座全副武装、与世隔绝的巨型堡垒。
学校创办的初衷,本是为了在门阀贵族中培养优秀忠实的军事人才。直到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间的战事吃紧,才不得已开始招收平民子弟,新生人数更是从每年五千人激增到三万人,成为名副其实的炮灰工厂,直到皇太后新政,招生人数才随着军部的大幅裁减降了到现在的八千人。
然而,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某些人的所做作为,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他娘的!你们这群脂粉堆里滚大的小白脸!想在老子手下打混,门儿都没有!”
“混账!!!你们还没断奶吗?给我把胸挺起来!”
“加速!你们在战场上也敢用乌龟爬的吗!”
……
望不到边的操练场上,带着各地口音的各种粗口此起彼伏,在教官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下,八千只新兵菜鸟面无表情地将地面跺得震天响。一军校(奥丁第一军官学校的简称)充满和平温馨的一天,就在平淡无奇的早操中拉开了序幕。
拖着发麻的双腿,顶着还未睡饱的脑袋,一片片灰尘仆仆的黑色制服飘进了食堂。
“就坐!”八千份“生猪排”落地的声音如此整齐划一。
“进餐!”刀叉汤勺开始噼里啪啦,机械的解析面前的食物。
其他桌位上的高年级生一边优雅的嘬着热汤,一边意味深长的望向这边——
想当年……你学长我还不是被整成这副衰样……
罗严塔尔抬起头,(因为一直叫名比较古怪+_+,所以以后叙述中就直接称菲利克斯为罗严塔尔,唉,,,看起来更怪>_<|||)正对上远处艾奇纳哈春风满面的一张笑脸——身为三年级生,不必再像狗一样被呼来喝去,漫不经心地翻着课本,栗发青年笑得十分的——碍眼!
罗严塔尔用力地给他狠瞪回去——幸灾乐祸的小人!
“罗严塔尔学员!!!”
“有!”
头顶突如其来一声怒吼,罗严塔尔反射性的一跃而起——但未果——头颅在途中途狠狠的撞到了教官的下巴,在一声痛苦的闷哼之后,没站起来的菜鸟甲又跌回座位。
“唔……”身材不高却壮硕非常的教官似乎是咬到了舌头,黝黑的大掌捂着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而四周被他虐待了一个早上的学员们则埋着头,死命忍住嗤笑的冲动。
“抱歉……”抬头看见教官越来越黑的脸色,罗严塔尔感到耳边有冷风吹过……
“路牙塔恶,促场桑跑死圈!!”(罗严塔尔,去场上跑十圈!!)教官的右手依然死捂着嘴,左手向门外一扬。四周座位传来一片刀叉与盘子的碰撞声——说话漏风?“金刚”的门牙断了!耶!!奥丁开眼啊!!!
“是!”在心里为可怜的教官致哀,罗严塔尔飞快地起立、敬礼、转身、跑出食堂大门,直到了空旷无人的操场上,他才咧嘴笑了出来,“哈哈……路牙塔恶?呵呵……那个大金刚也有说话漏风的一天!”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为了一丝不苟的实践这句话,宽广的操场上隐藏了数十台的昂贵的高清监视器,早就被埃德加告知此事,罗严塔尔只有认命的跑起来。“十圈,算他狠”,撇撇嘴,心中稍许的罪恶感在渐渐沉重的步伐中愈发微弱。
开学已经一周了,“醉酒事件”的后果是忍受禁闭室的硬地板整整七夜,到现在,甚至连自己的三个室友都没见过一面。
其实,既然同班受训,要多少认识一下并不难,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这类想法。事实上,即便在高密度训练的疲劳轰炸下,罗严塔尔也能感受到身边不友善的气氛。那是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疏远,带着优越感的鄙夷,好像自己身上贴着什么“此物危险,生人勿近”的招牌,和他说句话,都要摆一副屈尊降贵的臭表情。而他没有像那天一样,受到进一步的为难,大概是神通广大的艾齐纳哈事先打过招呼了……想到这儿,罗严塔尔右边的眉毛微微挑了起来,他不太喜欢这种被人“罩着”的感觉。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被恶意排挤的准备,既然选择回来,就不怕面对任何压力。可是,当看到父兄无奈的苦笑,瓦列大哥絮叨的叮咛,埃德加又是一副“有事我担着的”拽样——好像一切都没变,被家人宠着,被朋友包围着——他感到焦躁不安,他想证明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却还是一样活在别人的荫庇下。“那些家伙……”想起熟悉的面孔,他还是不自觉露出笑意来——回来,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耳边传来大队人马的脚步声,众人已经吃完早餐,分成数队回教室上课。远处,一个教官打手势示意他归队。敬礼后,沉默地走进队伍。脚上的酸麻感早就消失了,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他打赌此时他的步伐一定很别扭,很多双眼睛盯着他看,可没有人想帮他一把。
忽然,一只大手扶住了他的左臂,不动声色地分担了他的部分体重。“谢谢……”转过头,他看到一张被雪白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脸:大金刚!“站自嗲!”(站直点)口罩上方,一双黑色的鹰眼恶狠狠的瞪着他。强打起精神,罗严塔尔昂起头,左臂上的力道没有减轻,他感到尴尬,宁可再回到场上跑十圈。
他讨厌被人“罩着”的感觉,这会提醒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Ⅳ
初秋,细雨,慵懒的周末,四个大男人共处一室,这算是什么状况?
这是没有状况的大状况……
当你不得不长期处于被排斥的低气压中心,你的思考回路多少会受些影响。至少现在,罗严塔尔已经开始怀念禁闭室的硬地板了。
泄愤似的合上手中的《宇宙物理》,从床上跳下来,全身上下的关节立即开始吱吱嘎嘎的抗议。“Shit!”自认风度良好的少年开始骂娘。不知是不是受了同盟语粗口的触动,隔壁三张床上传来细小的像秋虫啃噬树叶一样的声音。他索性背过身去,专心致志的处理衬衫的袖扣,任背后那些非善意的视线交错流转。“虽然下雨,体育馆应该还开着吧?至少那里的气压还算正常。”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草草披上外套向门外走去。这时候,像是响应他的心声似的,宿舍一直虚掩的门打开了。
“日安,诸位学弟,学校的生活都还习惯吗?”刻意拉高拉长的声音,仿佛古典歌剧中的咏叹调,黑与银交映的制服没有一丝皱褶,深栗色的卷发看似随意却又一丝不乱,埃德加•冯•艾齐纳哈于焉登场!
一屋子的人都被大明星过于阳光灿烂的笑容怔得一愣,任由主角在台上恣意发挥。“啊,菲尼,你准备出去?正好正好,反正你也不可能有什么正事,陪我去梅克林格大叔那儿一趟,假我已经替你请好了。”
只听到背后传来一片吸气声。敢把狮子之泉七元帅叫成大叔,对年轻的军校生来说还是太过刺激了一些。而在低气压的宿舍里投下重磅炸弹的某人依然毫无察觉,继续发挥长舌男的本色:
“大叔和夫人念叨你也不是一两天,再不带你过去看看,他们到费沙参我一本,老爹说不定会杀到奥丁治我个办事不力之罪呢。老天!你怎么还穿着野战外套?赶快去换制服,给我把肩章和袖章都带好!侯爵夫人上周还跟我说非要帮你引见几位小姐呢,你就这幅形象过去!”艾齐纳哈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走过去打开衣柜,抽出最正式的军礼服,一把甩到还站在门边的罗严塔尔身上。(因为军校生的内务都是统一标准的,所以谁的衣服什么的放在哪儿各个寝室都是一样的。而且埃德加和菲利克斯从小共用东西习惯了,某埃就越来越嚣张,直接过去翻*_*)
接过从身后丢过来的制服,罗严塔尔感到身后似乎有些东西哗啦啦的碎了一地……至于包不包括埃德加这小子在学弟心目中高大的年级首席形象?天知道。
……
广袤的赫德尔荒原在雨幕中呈现厚重的铅灰色,漫长的075号国道就像一条亮白色的细线,沿着吉布第多(Kiputytto)内海北岸,穿过军事区防卫严密的电磁隔离屏障,之后南下直至旧帝都奥丁城市圈,维系着第一军官学校与外界少得可怜的陆地交通。
星期日上午九时左右,八车道的宽阔路面上空空荡荡,一辆孤零零的黑色军用吉普在飞速疾驰。
“埃迪,你什么时候和艾齐纳哈元帅恢复联系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举手关掉车内音响,罗严塔尔转向身边假寐的友人。
“上个月,你来之前,他给我来了一封信。只有一句话‘照顾他’。如何?很符合他惜字如金的风格吧?”
埃德加•冯•艾齐纳哈连眼睛都没睁,抬起右脚,精准无比地“踢”上音响的开关,重金属的乐声再一次侵占了车内的空间。
罗严塔尔皱皱眉头,再次抬手关掉开关。
“所以你刚刚才在我屋里演了那么一出戏?”
“我只是出于善良心肠,好心提醒他们不要动自己惹不起的角色。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家老头真是会杀过来。两年了,我们连电话都没通过一趟。在他心里,你可是比我这个亲生的还要宝贝呢!”
“你到底打算这样别扭多久?和你爸。”
“一辈子!也许吧?”
艾齐纳哈低声嘀咕着,右脚又抬起来。冷不防的,放平的椅背被外力猛地扳起,在冲力作用下,衣着光鲜的青年险些撞上挡风玻璃。
“你!”
原本懒洋洋的灰绿色眸子瞬间染上了怒意,旋即,又消失在有些狡黠的笑意里。
“菲利克斯,你会告诉我一年前你到底为什么会出走吗?你会告诉我这一年来你都在哪儿,都在做什么吗?”
“不会……但,”
“但和我的事没关系对吧?菲利克斯。那我们艾齐纳哈家的事情,又和你有多少关系呢?”
在好友灰绿色的笑意中,罗严塔尔看到自己充满惊诧的小小倒影。
“让我猜猜,菲利克斯,我家的老头子对你做了什么。他一定是双手扶住你的肩膀,默默无言的盯足你五分钟吧?”
“他想见见他惟一的儿子。”
“他只是想把他惟一的儿子培养成一个供人赏玩的戏子罢了。”
“埃迪!”
艾齐纳哈倾身打开音响,摇滚歌手的撕吼从喇叭中潮水般倾泻而出。在电子合成音刺耳的尖叫中,灰绿色的微笑静静的荡漾,青年的嘴唇无声的一张一合——
“你,是懂我的。”
他是懂他的;他一直是懂他的;他想,他应该一直是懂他的。
那个在声乐大赛的颁奖典礼上,抱着冠军奖杯,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咯咯大笑的孩子;
那个在母亲和妹妹去世后,系着松松垮垮的围裙,站在板凳上沉默地煮面的少年;
那个在十六岁的夏夜里,背着离家出走的行囊,放弃伊玛德拉(Imatra)声乐学院的保送资格,不惜与相依为命的父亲决裂,在街边酒摊浑黄的灯光下,疯狂地高唱帝国军歌的兄弟——“菲利克斯,我绝不回去,不会让他有机会绑着我进那个见鬼的声乐学院!我要去奥丁,我要成为第一流的军人!”
偶尔,会问自己,他真的是一直懂他的吗?
偶尔,会感到茫然,或许有一天,不再有人对着自己说:“你,是懂我的。”
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遥控器,罗严塔尔苦笑着摇头。没有再躺下来,艾齐纳哈将车子换到手动档,猛地将动力开到最大。车身微微一颤,随即,像出膛的子弹般向前冲进无边的雨幕中。
Ⅴ
二人到达梅克林格元帅家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因为距离晚餐还远得很,已经是校长先生的元帅也公出没有回来,热情的夫人便吩咐仆人拿出大盘的蛋糕和布丁,来招待两位食欲旺盛的晚辈。
像所有女人一样,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也无法逃脱时间留下的痕迹。黑色的卷发虽然梳理得俏丽时髦,但最流行的发饰也无法完全掩饰日渐增多的银丝。可夫人爽朗的性格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当艾齐纳哈装模作样走上前去行吻手礼,她还是带着仪态万方的微笑愉快地接受,末了还不忘惯行性的向两个小男生讨两个午安吻:“以后要常来串门哦,菲尼,怎么说也要把上一年欠掉的份补回来。”在被自己亲吻额角时,夫人坏坏地微笑着说。“您尽管放心,每个周末我一定准时把人给您押来。”当然,这种时候,已然情绪恢复的某人决不会放弃落井下石兼溜虚拍马的机会。
“呵呵,埃迪,你们那个魔鬼教官真的被菲尼整的那么惨?” 三个人坐在小客厅里,一边享受着丰盛的下午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当然了,夫人,您是没有看到‘金刚’捂着嘴的那副表情,脸绿的跟菠菜沙拉一样。我们高年级生还一度想为此颁给菲利克斯一枚勋章,表彰他为全校上下出了这么一口恶气呢。”
“什么勋章?‘洛奇(Loki)’吗?我可敬谢不敏。”
“我们哪有那种东西?是‘得姆科夫’(Dummkopf),本校学生自治会颁布的最高荣誉啊。”
(旁白璐的小说明:洛奇勋章是专门颁给情报系统,尤其是在敌后从事破坏性工作的人员。菲利克斯之所以认为自己会得到这个勋章,是因为在北欧神话里,洛奇是一个喜欢恶作剧和耍诡计的神。至于Dummkopf,是德语“愚蠢”的意思,和所谓“学生自治会”都是实际不存在,埃德加瞎扯出来的。帝国的军官学校不存在学生会性质的组织。)
“埃迪,你还是那么喜欢捉弄人啊。”依在象牙白色的软椅上,身着绛红色长裙的夫人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的小扇,饶有兴味地听着。
这时候,从门厅处传来坚实有力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宅邸的主人出现在客厅入口。
算起来,罗严塔尔已经差不多有五年时间没有见到梅克林格元帅了。自从因为八年前那场军部贩毒的丑闻辞去了军务尚书之职,接受了奥丁艺术学院的校长一职,梅克林格的名字就悄无声息从权力的中心消失无踪。只有在每年的国庆日上,司仪官才会用公式化的语言提起有这么一位元帅,提起他的卓越武功以及显赫地位,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与五年前相比,梅克林格发福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许多,不再穿着元帅服,而是一身深灰色的常礼服。当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少年,先是略吃一惊,然后立刻露出和蔼的笑容,大步走过来。
“菲利克斯!埃德加!你们怎么过来了?我还正想挑个时间去军校看看你们两个呢!”
“是我叫他们过来的。省得你天天没日没夜的念叨。”夫人优雅的起身,“唉,终于等到你了。戴安娜,吩咐厨房,开始准备主菜吧。”
女仆应声而退,因为低着头走得急了些,在客厅门口,差点撞到别人的身上。
门口的来人显得有些局促,一边诺诺的向戴安娜道谦,一边走进来,见到夫人,又连忙整了整领结。
艾齐纳哈和罗严塔尔感到自己的大脑当场当机——那位来客皮肤黝黑,身材中等,肌肉却非常壮硕,紧身的燕尾服裹在身上,再加上领子下那个鲜艳的红色领结,简直活脱脱一只马戏团里准备钻火圈的棕熊,而当这样一位熊大哥手里还握着一只银色的短笛,画面就更显诡异——
“哦,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伯纳德•布鲁门莎茵(Bernard•BLUMENSCHEIN)先生,今天的短笛协会发布会上的独奏者。”
两个好友交换了一下饱含深意的眼神,视线最终落在布鲁门莎茵的两片厚唇上。
“大……金……刚……”
“这世界上永远充满了惊喜”——这仿佛是一位诗人的名句,但是,手忙脚乱的从沙发上弹起来向教官敬礼的两人,觉得把“惊喜”改成“惊吓”恐怕会更加合适一点。
不知道那位同样目瞪口呆的短笛独奏家是不是也支持他们的看法,也许?
……
“真是太巧了,没想到布鲁门莎茵上尉竟在军校里供职,竟然还是菲利克斯的教官。好像从未听你提到过这事呢。”
梅克林格元帅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在餐桌上热情地招呼着几位坐立不安的客人。
“啊,呃,是,元帅阁下。在下,在下只是想,公事和在下私事分开,分开一点比较好。”自开饭以来,金刚就没怎么动过面前的食物,一幅恨不得抓起餐巾擦冷汗的别扭模样,甚至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他说出去谁会信?野战部的魔鬼金刚打着领结在台上吹笛子,还短笛?暗暗瞄了瞄存在感巨大的教官,罗严塔尔在心里长叹一声,人,真的不可以貌相啊!身旁的艾齐纳哈似乎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埋头猛吃,少见的没有如往常一样聒噪。
没有人接话,梅克林格元帅的笑脸渐渐有些僵硬,有点求援似的看向在场唯一的女士。男爵夫人轻轻的咳嗽一声,向紧张兮兮的短笛演奏家抛出迷人的微笑,“不知道上尉以前在哪位提督的麾下效力啊?一定是建立了相当的武勋吧?”
在美丽贵妇人的注目下,上尉仿佛如临大敌,连忙放下手中本没派什么用场的刀叉,正襟危坐,用报告长官的语气大声道:“在下曾在罗严塔尔元帅旗下供职。”
菲利克斯缓缓的抬起头来,对上了元帅与夫人惊讶的眼神,侧过头去,布鲁门莎茵上尉漆黑的鹰目正注视着自己。
“不知道教官是在哪个分舰队里呢?”男爵夫人张张嘴想说什么来圆场,继承了罗严塔尔姓氏的少年却抢先开了口。
“我并不是元帅的直属部队。进入同盟后不久,就分配到了乌鲁西瓦,一直呆到在那里待到事件结束为止。”
教官口中的事件应该是指当时震动朝野的罗严塔尔叛变,而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已经三十五岁“高龄”的他依然是一名上尉的缘故——原来是那家伙的旧部啊,难怪……
右脚被有规律的踢了三下,挪开脚,躲过好友提醒的小动作,罗严塔尔转身正视面前的长官。
“那么说……”
“夫人,可以上甜点了吗?”罗严塔尔的话还没来的及说出口,侍立一旁的女仆就走过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向女主人询问。
“啊!对对对,我差点给忘了,这个糕点师是新近请来的,他做的松露可是一绝呢!你们可都要赏脸噢!”
“那是当然喽,夫人。”艾齐纳哈一边笑着搭腔,一边不露声色的踩住罗严塔尔的右脚,“对不对,菲利克斯?”
“对啊。”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罗严塔尔转过身,用双眼余光扫了下对面,有“魔鬼金刚”之称的中年上尉又恢复了浑身不自在的表情,整个人龟缩回绷得紧紧的黑色燕尾服中。
于是,拥有战火回忆的老兵与英雄后裔的对话,因一个新来的厨子,而暂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