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时美景奈何天》叶倪

2、第 2 章

　　今天周一,心外科早会人到的很齐，这是少有的情况，外科主任郑洋是老好人，勤勤恳恳扑在临床工作上，不摆官架子，不为难人，就比如早会，有医生当天安排手术或者晚上要值夜的，跟他打个招呼就可以不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心外科上下管理的一片和谐。
　　今天不同，郑洋昨夜挨个给科室人员打电话，通知早会沈院长要亲临布置工作，一个不准缺席。大家一听沈聂要来，挂了电话长须短叹：啥布置工作啊，坐在那儿挨训呗。
　　这也不怪沈聂，沈聂前天从国外回来，马不停蹄处理各科积压的事儿，发现心外科最不省心，定了手术日期的病人临时取消，且不是一个两个，竟然有三例。原因自然也是有的，说不想在渠安做了，要去北京手术。
　　其实郑洋也发愁，他是外科主任比谁都着急，可有什么办法，渠安心外在省医院排名第一，拿到全国连前五都挤不进去，名气跟水平确实没法跟阜外协和比。病人命悬一线，稍微有点经济条件的，肯定都愿意去北京做。
　　郑洋一边想着一边叹气，他走进会议室，发现人来的差不多，长条会议桌上坐着主任、主治，后面两排椅子，坐了住医跟护士，大家闷不吭声，显然已经做好被批的准备。
　　沈聂跟郑洋前后脚，他沉着脸，风风火火走进来，坐进椅子里：
　　“开会！”
　　早会依着惯例，由郑洋主持，护士长邢娟记录，沈聂旁听。
　　郑洋翻开手里的记录本，认真总结着科室的手术台次跟占药比情况：“上周行心胸手术十八例，五例冠脉搭桥，四例心脏瓣膜置换，其余是微创。另外有三台择期手术临时取消，已报院办处对科室手术重新排程…”
　　沈聂打断郑洋：“三台手术的主治是谁？”。
　　底下坐着的徐毅举手示意：“是我，程进，李魏新”。
　　徐毅五十出头，是科室老资历，他干了多年临床，觉得排期手术取消在正常不过，不以为然地说：“病人有择院自由，他们选择去北京，不愿意在渠安做，也不是我们医生的错。”
　　“没人说是你们的错。”沈聂冷眼睨他：“这三个病人没有严重的心脏疾病，一例心律失常需要射频消融，两例支架植入，这三个手术，渠安开展了多少例，成功率是多少，徐主任你说说”
　　“手术开展了近千例，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徐毅推了推镜框，又补充道：“所以沈院，这三例小手术，加起来费用还没有一个搭桥高，病人不在渠安做，对医院也算不上损失。”
　　“对医院算不上损失？”沈聂绷起脸反问：“那对病人呢？北京来去一趟人力物力耗费多少，外地就医对患者及陪同家属造成生活不便有多少，假设病人路上出现意外呢？如果是搭桥甚至置瓣我都不想多说，像这种成功率极高，科室闭着眼也能做的手术，你们也由着病人舍近求远的折腾吗！”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还能把病人绑在床上不成。”徐毅红着脸，据理力争。
　　“你们劝过吗，你们耐心跟病人和家属沟通过吗，如果患者了解当地开展手术的成熟度、成功率跟去阜外协和不相上下，他们会舍近求远？搭桥病人想去北京阜外做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劝的，射频消融你们怎么不劝了呢，是不是像徐主任刚刚说的，微创手术跟开胸手术的利益远不能比，你们就懒得费这个口舌！”沈聂铁青着脸，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渠安给医护的待遇很好，手术提成也比其他医院高许多，比如说一台手术二十万，主刀医生大概提百分之十，所以科室排台的时候，某几个医生大手术抢着上，微创能推则推，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徐毅小算盘被点破，脸上无光，一下子败下阵来。
　　会议室安安静静，大家被沈聂敲打的垂头丧气，谁都不敢说话，平日里欢脱的小护士也低着脑袋，装模作样地往笔记本上戳字儿，只敢在心里嘀咕：沈院长发起火来也这么好看。
　　沈聂确实有一副好样貌，他身材高大，五官清润，多年习医，身上带了斯文人的儒雅气质，哪怕现在人在气头上，拧着眉沉着脸坐在那里，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度与魅力。他之前总是温文有礼，鲜少发火，自坐上院长的位置上以后，耐性跟脾气才差了许多。
　　见底下人一语不发，沈聂捏了捏眉心，再开口时语气稍有缓和：“医者父母心，除了从专业医学角度给病人提供救助，你们更要跟患者站在一起，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为他们考虑。”沈聂觉得该说的都说了，很快把早会叫散。
　　早会散了以后郑洋跟着沈聂往院办楼走，进了办公室，沈聂绕过桌台，坐进椅子里，看着郑洋站在对面，微微佝着腰，一本正经的做起检讨：“院长，是我这个主任没当好，我太纵着”
　　“老郑...你快别演了”沈聂打断他，嘴角浮现无可奈何的笑，他跟郑洋共事了近十年，脾气早就互相摸透了。每回他给心外科擦完屁股，郑洋假模假样过来做个检讨，转头儿回心外，老好人该怎么当怎么当。
　　郑洋见被沈聂看穿，歪着嘴乐，他五十出头，肚子有些凸，站在那儿笑的像个弥勒佛：“您别怪我把您往前推，只有您才能把这群人给镇住啊。”郑洋想起沈聂刚进心外的时候，多么一个温情的帅小伙儿啊，待谁都温文有礼，坐上了院长的位置，硬是逼着自己磨出了脾气。郑洋想着沈聂太不容易，说是为医院鞠躬尽瘁也不为过。
　　“上次说的顾良温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郑洋问，心想着要是真能把顾良温招到心外，起码能在临床手术上给沈聂搭把手。
　　沈聂这才想起还有顾良温这档子事。
　　沈聂不在这件事上花心思，是因为他不太想把人招进来，他对顾良温印象不好，少年得志，人太张狂，做临床有本事自然好，但心性儿太高，对病人跟医院都不是好事。现在心外科虽没有像顾良温这样拔尖儿人物，但科室几个骨干经过多年培养，技术提升快，性子也磨的沉稳，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更何况他觉得顾良温未必会来，那样的人才怕留在美国顶尖医院都绰绰有余，即便回了国，还有阜外，协和这种大医院抢破头。
　　沈聂没把心里话说给郑洋听，他往前倾身，够了桌子上一包香烟过来，携出一支，点燃叼在手里，并不着急吞云吐雾：“人我还没联系，老郑，你跟他聊过，你觉得怎么样？”
　　“年轻，聪明，脑子里装的东西多。”郑洋回忆他跟顾良温的三次见面，都约在同一个咖啡馆里，聊了不过十来分钟，但他对这个男孩儿印象很深：“长的也斯文精神，总的说大毛病没有，除了性格有点傲！”
　　“这么傲，人来了你管得住不？”沈聂吸口烟，笑着问。
　　郑洋托着脑袋想，管什么呀，人要愿意来，他当爷爷供着。他不敢对沈聂这么说，反而劝沈聂 “我知道您心里想什么。您是怕他心气儿太高，来了不受医院指派是吗？少年成名，天之骄子，有点个性在正常不过，人确实有资本不是。”
　　郑洋又说：“我岁数大了，没几年也退了，我就希望最后这几年能帮着你把科室再往上带带。可看看科室那群人，有几个拎得上台面。上周择期手术又取消的，不全怪徐毅他们不上心，病人愿意往北京跑，说明咱们心外确实技不如人。”
　　沈聂没说话，他咂了口烟，炯亮的眸子在烟雾中若隐若现。